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魂蝶乱(重生) 作者:一支荷 文案 重生前美的天下无双,结果被老天作死了。 重生后投成了宫中女官,忙着给各局跑腿之余,连皇后娘娘都看上咱腿脚利索心思细腻。 皇后:行了,准备准备挪到东宫,侍奉你太子主子去吧~ 太子:罗承镯啊罗承镯,可给孤找着了,重生一回你也还是孤的人!!!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我亦不知,我是庄姜,还是罗承镯。 内容标签:甜文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侯瞻,夏侯陟,罗承镯,庄姜,庄伯阳 ┃ 配角:金约,姜通治,窦思悦等 ┃ 其它: ================== ☆、楔子   万乐五年,上水战役打响不久后,南方重镇临南失陷,临南千余百姓惨遭血洗,被称为临南后院的惠通县亦未能幸免。   太子夏侯瞻力保临南王,已被敌军打散的临南王部,纠集残余势力,切断敌军传信通道,断其耳目,临南成为孤城。   上水之战指挥大将庄伯阳分神两处,远程指挥作战,两千精兵直取临南,三克敌军于惠通,直至将其逼退于临南。   夏侯瞻与庄伯阳一文一武,保证临南颓势不再扩大。却依旧没能挽留庄伯阳之妹——庄姜的性命。   庄姜身中三十六刀,失血过多而死。   当年七月原本准备庄姜丧仪的庄家,某一天突然撤去了灵堂。   太子也突然开始暗中寻找,七月十八日死而复生的女子。   寻找一直无果。   万乐八年,罗承镯采选入宫...... ☆、第一章   承镯最近有些忙。   忙些什么呢?她一个流于品外的女史,各局文书工作压的她气也顾不上喘,恰又赶上皇太子纳妃的大礼,整个禁宫都忙的似陀螺一般,那么像她这种低阶“女官”理所当然的便派去给跑腿了。   三日后太子纳妃授册宝大礼,六局二十四司共抽调一百八十人之众服务于此次庆典,这各司所抽人数均有严格规定,承镯小心翼翼的统计所有人的姓名跟来处。   院子里下过雨之后有些积水,从外面进入殿内不可避免的要趟水而过。殿外踢踏有声,承镯停了笔,探寻的抬头望了望,见玉坠儿难得稳当的样子。宫女子入宫后不准缠足,玉坠儿入宫前缠足时间已久,双足虽藏于裙底,仍能隐隐见着一双弓鞋里盛着小小巧巧的两只纤足。走起来路弱风扶柳,更觉惹人怜爱。   承镯忙的脚不沾地的空挡儿,还抽空计算着,玉坠儿这样的画风估计持续不了多久。   果然,一会儿一个热乎乎的脑袋就凑到了承镯耳朵旁。   “我跟你说啊,绝对最新情况……”   嗯,玉坠儿每天的“绝对”和“最新情况”大概能写一部大部头的《宫廷道听途说野史合集》,而且——还是连载的那种。   承镯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脑袋马上就被玉坠儿摆到她的方向,“别光嗯呐,你认真听好吧?尚仪局那个新来的小宫女,叫钱柜什么什么的……”   “尚仪局有人叫这么俗气的名字么?我怎么不知道?”   “哎,名字叫什么的不重要。”玉坠儿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人家叫什么,索性大笔一挥,“就当她叫钱柜了。你不知道,已经第十三个了啊,天天从后宫里选个宫女进东宫,听说都要经太子验身呢。不可描述啊这个……嘶,太子他老人家身子骨能受得了么,马上要大婚了呀,可别亏了人家太子妃啊。”   那句“啊”调子拉的太长,让承镯狠狠敲了下脑袋。   “我看你这脑袋不牢靠了,指不定就得分家,皇宫内苑这些弯弯绕,你知道的太多了!”   玉坠儿噗嗤一乐,“哎,东宫后院也不知道盛不盛的下这么些人,女主人刚进来,就得管理这么一大家子的女人。太子难道是要给她个下马威不成?”   二人正侃的兴起,有一婢子渐渐的近了,走进殿来略作打听,便低眉顺眼的上前冲承镯福了福身。   承镯受了她的礼,只听她说道,“罗女史辛苦,女史现下差事可不必着急处理,尚宫大人令您前往启祥殿议事。”   承镯每天会被无数次的唤到启祥殿议事,爽利的应了一声,便准备同去。   “女官且慢,还是梳洗打理一番,有贵人要相一相您呢。”那婢子意味深长的冲承镯一笑。   承镯三魂给吓去了七魄,这是搞事儿啊这。玉坠儿刚才的调侃言犹在耳,不会自己要成了她口中第十四个进东宫后院儿的宫女了吧?   承镯随她一同离去,启祥殿稍远,兜兜转转几次,那婢子并不多说,只管在前带路。   启祥殿外平白多出好些人手来,承镯稍稍扫了一眼,全都是生面孔。身边原本并排的宫女倒是疾步错出半个身位,向一旁年龄稍大的女官道,“劳烦穆嬷嬷,罗女史到了。”   不一会儿,里间气定神闲的跨出个人来,外间便敕喇喇跪下来一片人,承镯赶紧跟着跪下。扫眼处看到来人外衫上左边绣龙右边绣凤,心里暗自想来,应是中宫娘娘凤仪到此。   听说帝后不睦已久,皇帝花大价钱营建了“豹房公廨”,五年前更是一气儿搬进了豹房,再不踏进内宫。承镯自己推敲算来,本朝皇帝为免前朝“女祸”,宫中高位女子均是民间选秀而来,没有了强大母族庇佑的后妃们,于皇帝其实不过是绵延子嗣的一道流程,说甩便甩了去。豹房中美人与走兽,玩意儿似的遍地,皇帝在其中乐不思蜀,尤其宠信回回女子,对于太子婚事恐怕还是要皇后在其中周旋左右。   承镯不敢擅动,却有人前来扶了她一把,微挑了挑眼皮,原是尚宫大人。   “娘娘瞧瞧,这是这批宫女里才学最为拔尖的女秀才,刚刚升做了女史,资历是浅了些,学识却绝没得挑。”   承镯还维持着半蹲的姿态,眼皮耷拉着,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且再听听有什么派遣。   娘娘没有发话,一时之间场面冷清下来。   皇后站在高处,左右踱了几步,也不叫承镯抬起头来细看,只是心里计较着,“这孩子有几分姿色,只是初次相见便出乎意料的合心意”,回头冲王尚宫点头一笑,又琢磨着,“尚宫大人挑人的眼光倒是日渐毒辣了。”   王尚宫瞧着娘娘神色便知事成一半,不由翘了翘嘴角。   皇后没有出声,给那位被穆嬷嬷递了个眼神,穆嬷嬷做了个了然的表情,垂头缓走几步到了承镯近前。   中宫娘娘身边的女官极是有教养的,身份上虽高你一等,却也绝不会门缝里瞧人——看扁了你。那女官先是欠了欠身,轻抬承镯两手,逡巡半晌,平静道:“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必慧。”   又转而向上,两指捏了承镯下巴,“贵人唇红似泼砂,更加四字足荣华。”将承镯两唇捻开,“齿密方为君子儒,色如白玉须相称。隆鼻圆准,天庭饱满,光可鉴人……”   承镯隐隐猜到,这位正在为自己相面的穆嬷嬷,应该就是本朝有名的相师穆存念了。这一套走下来,可真是不知所谓,承镯只能听之任之,随着穆嬷嬷的手势改变着自己的姿态,这样那样的,浑身不爽。   王尚宫在一旁却越听越心惊,昨儿说要从尚宫局挑一位女官进东宫,她推荐承镯皇后还拒绝了的。直接要了尚仪局刚来的一个小丫头,结果今天怎么突然照着给太子选妃的架势就给承镯相起面来了?贵人心还真是海底针。   终于穆嬷嬷视线不再停留于承镯身上,恭恭敬敬的回过身,脸上端着肃穆而郑重的神情,“贵人合法相。”   穆嬷嬷闪到一旁,皇后娘娘端端正正的立在承镯面前,“年纪蛮小,人倒是周正,面相福贵,难得的沉稳端庄,是个合适的。王尚宫挑的人果真不赖。”   王尚宫见自己被点了名,也挪了过来,“人既已看过,娘娘……”王尚宫做了个请的姿势,皇后便搭着尚宫伸出的那只手,复又回到了殿内。   旁边一位没见过的宫人嬷嬷,一起来引着承镯到偏殿去了。   宫人嬷嬷边走也道,“女史好运气,如今是要平步青云了。”说着又将承镯左右打量一番,“奴婢虽然不会相面,那穆存念穆相师说的,必然不错的,女史今后必然是大福的命格。”    ☆、第二章   承镯此时仍浑浑噩噩,“嬷嬷这声夸赞承镯记下了,可否告知奴婢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承镯苦笑了下,分明大家都在说自己的好,可自己怎么总觉得瘆的慌,尤其还是在刚刚听了玉坠儿的歪理邪说之后。   “女史有所不知,原是要在婚仪上摆放太子妃册宝的典内女官,昨儿个被皇上封了昭容娘娘。”   原前的典内女官似乎是个是个回回女子。   “听说皇帝最是喜欢回回女的貌美肤白,丰盈可爱。”不知为何承镯突然想到从前玉坠儿提起的皇帝在这方面异于常人的兴趣。皇帝在太子婚事面前也不知要忌一下口呀。   嬷嬷携了承镯坐下,“皇后娘娘要在宫女里挑个可靠人物担任这个典内女官,尚宫大人便推荐了你。娘娘极信任穆存念穆相师,况且是娘娘嫡长子太子的婚事,每一位出现在婚仪的女官势必得是要穆相师相相面的,不是福泽深厚的大气长相,可没这个资格出任。”   “这么说来,典内女官为何非要在宫女里挑?现成的尚仪局里随意一位女官不就成了。”   承镯获此殊荣,心里终于放下心来,不用跟十几个女子抢丈夫了。   “女史有所不知,尚仪大人乃是封后大典的女官,尊卑有别,太子纳妃婚仪决计不会由六局掌事来主理。其次尚仪局里并非没有人选,只是……”嬷嬷接嘴说了几句,后半句话有些吞吐,承镯心里知道,关键八成出在穆存念穆相师那里。   “尚宫大人导引中宫,总行六尚之事,皇后娘娘自然把这差事交付给了王尚宫大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尚宫局里选出了你做典内的缘故。奴婢这次婚仪的傅姆,你可称我春山嬷嬷,奴婢也是皇后娘娘亲自派来教习女史的。”   承镯顿时喜笑颜开,“原来是春山嬷嬷,常听玉坠儿提起您呐。玉坠儿叫您一声干娘,承镯今后也要多靠您指点才是。”   “玉坠儿那个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稳重些要多帮忙她才好。”接着春山嬷嬷有条有理的将那授册宝过程娓娓道来。   承镯从春山嬷嬷那里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个透,承镯不敢耽搁,由小宫人领着回住所去。只是走着走着路有些偏了似的,这条路上风景承镯可从没见到过。   承镯着急拉那宫人一把,“可是将路带错了,这条路不是回处所的吧。”   “奴婢受皇后娘娘指示,送女史入东宫,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这话惊的承镯差点跳起来,这怎么说的,还真要被送去东宫给太子亲自验身?承镯恨不得将身上衣服锁上八十道锁,她一个大姑娘,这种架势羞也得给羞死。   玉坠儿有句话,“迈进了东宫的门儿,那就是东宫的人儿”。   这话今天许是要送给承镯了。门槛就在眼前,是进还是不进?   你以为这由得了自己?笑话!   那宫人娇娇小小的个儿,力气却像个内侍一般,见承镯踌躇不前,顾不上承镯心里那么多矛盾斗争,直接像拽着头牛一样不管不顾的疾走,接着一把将承镯甩进了偏殿。   这姑娘力气大,一个人顶她两个使!   承镯被带进了屋子里黑乎乎一团,门开着,那宫人候在门边,倒也不是很可怕。   宫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承镯只好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一步一步挪。   殿下真是节约啊,屋子里也不点个灯。   那屋子直通一个小院儿,几步转出了后门,月色下站了个男子,离得有些距离,承镯也不敢怠慢的赶紧给行了礼。   那人应当便是太子了,承镯暗想,这大庭广众太子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冒失的举动了吧。咽了咽口水,在离太子两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又是母后寻来的人么?”太子声音很有穿透力,不高的音量,承镯听得清清楚楚。   “是,殿下。”   太子好像抚了抚额前几缕碎发,有些哭笑不得,“你回去吧,叫母后别在送人来了,孤在宫里都成了什么人了。”   成什么人了呢?反正太子风评大概已经跟扬沙一般,肆虐了整个禁中吧。   太子心里也无奈,不过就是跟母后透露几句寻人的意思,宫外数年没有线索或许是在宫内。结果母后揪着从自己这里得来的一点线索不放,送进来十好几个水灵灵的大姑娘。   实在让人无语。   承镯长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轻盈的福身告别。太子在承镯离去的背影上审视已久,其实自己早就找到了那人,只是一直不敢亲自面见,喃喃一句,“怎么忘了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罗承镯的宫人呢。”   授册宝前日有些失眠,夜里睡得太晚,累急了,上一秒还在默背明日的流程,下一秒便不知不觉的沉沉好眠。   有绚烂的红像是一场红色的雨,密密麻麻的向自己汹涌而来。   庄姜,又是她,那个美丽而悲惨的女子。   这一次是无声的影像,她在满天红雨里穿上了翟衣,那是内命妇所能穿戴的最高礼服。   庄姜,应该也是为地位尊崇的王妃……   那是罗承镯入宫三年来第一次出宫。   宫人与外界有着天然而绝对的隔绝,对于皇家来说,事无大小轻重,总归是天威凛凛不容外面猜测窥伺。   宫人们是极其可悲又可叹的。   从前宫中日子无聊些,尚需要掰着手指头一日一日的计算着,过了多久。如今忙的昏天黑地倒是不需要算来算去,三日时光一霎便过了。   那日清晨,册宝、车辂、仪仗、冠服一并到太子妃第太常寺少卿李廓府上,仪仗分列在旁备而不做。只陈册宝彩舆于正中门外,奉册宝使、内侍接着呈上太子妃首饰褕翟衣物的宫人先行入内,傧者、主婚者、册宝使、执节者分立大门内外。   傧者先向使者问询,“敢问有何事请教?”   使者回,“奉制授皇太子妃册宝仪物。”   傧者入,告知主婚者,主婚者回说,“臣谨奉制。”   后赞礼,拜舆。   授册宝内使监官至阁门外,将册宝奉于案上。   宫人们将太子妃首饰褕翟奉于阁内,服侍太子妃穿戴。此时,春山嬷嬷才默默出场,位于最前导引太子妃,缓缓行至案前。   头戴花钗九树,身着褕翟的太子妃,年轻而明媚,算不得极妍丽,但那细弱纤长的脖颈分外讨巧,耳朵上垂下长长一串流泻下来的耳坠子,只垂尾一点在肩膀两侧扫来荡去。看那圆而小巧的下巴,那弧度用手围个圈,能捏着把玩似的恰好。嘴也生的好,小嘴微翘,不语似嗔。看来看去,大概是两眼惹了些祸,不那么恰好了,两眼间距略宽,倒是给样貌拖了些后腿。   承镯作为典内起身,将册宝授予太子妃,再由太子妃将册宝交付受册宫人。   之后再拜舆,典内起身礼毕。   春山嬷嬷引着太子妃回了堂内,全程与承镯不曾有眼神上的交流,众人各司其职,到此承镯的任务全部完成,宫人们需得立刻返回宫廷。   承镯还是暗嘘了口气,终于完成任务,要原路返回了。心中其实不无遗憾,下次出宫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如今也算是个不入流的女官了,承镯自嘲的笑笑。提前坐上了马车,这样的千载难逢的典礼其实是个累人的活儿。身也累,心也累,生怕出个差错,到时候就得脑袋分家。这样看来,出不出宫也是无所谓的,能活着比较重要。承镯抚了抚尚且严丝合缝的脖颈,也不由自主的笑话起自己来。   “罗女官。”   车外一声轻唤,承镯不自主的抖了下。   “怎么?”   “奴婢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奴婢,少卿特遣奴婢等向女官们表示感谢,送些果饼吃食,望您笑纳。”   原来是太子妃父亲李廓的谢礼。   承镯端正了笑容,撩起了一侧车帘。   “少卿客气了,我等也是沾了太子妃大婚的喜气。”   承镯正跟那婢女客套,抬眼便看到个小厮打扮的,正跟在那婢女后面,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承镯不好说什么,只能回了个笑容,那小厮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婢女笑到,“罗女官见笑了,我弟弟杼歌,没见过宫里的女官,其实也便是来凑个热闹。”   那小厮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承镯接了婢女递来的食盒,“倒也没什么,只是宫女子不可与外男有接触,您二位也海涵,承镯在此谢过,就不多聊了。”   两方互相行了礼,就此分别。   回宫的车马哒哒而过。   刚刚那婢女与小斯迅速离开,朝着里院急走而去,二人回屋一人写一人画。不一会儿,作画的那小厮笔下便描出个栩栩如生的女子来,细细一看不是承镯又是谁!而写字的那女子写下,“未曾谋面”四个字,突然停笔思考了下。   自己确实没见过她,长相不熟悉,声音也绝没有听过。罗承镯是个非常标准的女官,一举一动无不守着礼节,并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信息。   三言两语的,能给自己的线索实在太少,况且罗承镯戒备心很重,看到了男子这宫女子的嘴比钱袋子扎的还紧。   自己白来一趟,好在还有杼歌的画,应该可以交差了。   承镯在马车上摇摇晃晃,通泰的几乎已经睡着。正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掀了一旁的食盒,精致大方的一盒,摆着颜色不同的十六个糕点。   捏起个绿色的放进嘴里在边上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软软弹弹,口味是讨女孩子喜欢的样式。再多咬一口,在嘴里嚼着嚼着慢慢竟然变了味道,甜的发腻简直要人命。   承镯勉强咽了下去,就赶忙将手里剩下的糕点放回了盒中。   这谢礼也流行坑人了么。   重新挑个好了,手指在剩下的十五个糕点中来回逡巡,剩下大多是红色、黄色或是紫色的相近颜色,这也是最为喜庆的颜色了。可偏偏对这几个颜色没什么食欲,承镯有些执拗的,还是觉得绿色似乎对自己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回还是谨慎的先小小的沿着边沿咬了口,依旧软弹的要命,在口中糯糯的。再次向中心靠近了那么一点点……   天,它这味道掌握的真是不能更好,边沿里面挪近那么一点就味道大变,没法吃了!   承镯失去接着品尝的耐心,还是饿着肚子的回宫去吧。   玉坠儿在宫门口等了承镯一会儿,承镯远远提了个食盒走到近前。   “李少卿家赏的么?”玉坠儿对食盒颇感兴趣的样子。   “嗯,要尝尝么?我是无福消受了,实在有些甜的过了头,腻在我嗓子上,我咽都咽不下去。”   承镯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玉坠儿一点不见外的接了过来,“正饿的慌呢。”瞧了瞧周围人都距离二人颇远,偷偷靠近了承镯,递了句耳语,“皇后娘娘跟尚宫大人要人了。”   “尚宫局走出去到中宫殿里的宫人倒是不算少数了。”承镯略一停顿,“你这么偷偷告诉我,莫不是——要我吧?”   “嗯,不然呢?”   这两日,罗承镯罗女史实在是有撞大运的潜质。玉坠儿的干娘到底是皇后手底下出来的,打探起中宫调令来一点儿不含糊,承镯刚刚回去复职就接了口谕,皇后将承镯调职去了东宫。    ☆、第三章   总会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的几率到底有多大,承镯不敢去计算,梦中与那人相遇,像是与老朋友约好小酌一杯的准时。   这回,庄姜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出现。   她手中捏着糕点,小小的,正在一张小几旁满足的品尝。   “甘味斋的糯米饼,一共八种款式,与你一样,绿色的那款是我的最爱,我最爱的颜色也是草绿色。我的小字如荑,意为像初生草的嫩芽,就是这样新生的绿色。”   ~~~~~~~~~~~~~~~~~~~~~~~~~~~~~~~~~~~~~~~~~~~~~~~~~~~~~~~~~~~~~~~~~~~~~~~~~~~~~~   与京畿遥远的晋王府里,承镯的画像正被人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   “就是你吗?模样变了,你站在本王面前,也决计认不出你了。”回廊里的雨声比起屋内大了很多。   晋王夏侯陟,在画像上停留良久的目光,终于收回,又从小厮手里取了信件细细读来。   越是读来,夏侯陟的笑容越是明显。   白杼歌与她胞姐的白抒楠,倒真是不愧为晋王府两大顶尖探子。   早在六年前,得知太子夏侯瞻在民间,明察暗访万乐五年七月十八日死而复生的女子时,夏侯陟就知道早晚有再次与庄姜重逢的一日。   虽然不知道他那位用情至深的太子哥哥,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才让庄姜借尸还魂起死还生,那些显然不算重要,能够找到正主庄姜才是焦点。   “白杼歌那小子很是机敏,想到了这么个求证方法。容貌变了,记忆没了,但是意识习惯不会轻易丢了。”说话的这位是晋王麾下最为得意的幕僚,窦思悦。也是王府唯一一个能够触摸到皇家禁忌的外人,可见此人在夏侯陟心中位置。   “庄姜与我,算不上十分的陌生,那也是有七八分的不熟识的,唯一一个能够记得的特征就是她尤其喜爱绿色的糯米饼。十六种不同颜色的糯米饼,在已经知道绿色的糕点味道不正的情况下,依旧尝试了另一只绿色的,不是尤其钟爱,应该不会有此尝试。不过,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尝试,太子与中宫那边的动作才更能佐证,毕竟太子那边有庄伯阳这个顶顶了解庄姜的人。”   夏侯陟自己静静的推敲着。   “太子一直没能找到正主,您直接让王尚宫向上举荐罗女史,这不是正让中宫与太子碰了个正着,太子可省心不少。”窦思悦疑问到。   “我们能想到,他一直没能在民间找到的人也许根本就是在眼皮下的宫禁里,太子不傻,也许比我们先一步想到也不是不可能,让王尚宫抢下这功劳,也好日后相见,让太子那边多多提拔她王跃云。”夏侯陟颇不以为意。   “那太子妃的父亲,李廓……”   “太常寺少卿嘛……”夏侯陟左手握拳击了下右掌,“父皇极为忌惮外戚,我朝传统不变,他李廓即使日后成为国丈也翻不出浪花。既然太子那里吃不到好处,在我们这里享用些荤腥也能解解馋罢。”   “王爷就不忌讳此人?那可是太子泰山,他们一心了,那您……”窦思悦说话留了些遐想空间。   “李廓这个人,野心大于能力,左右逢源,绝不会得罪太子来迎合我。但也架不住我给他些利益,方便我行事就好,算不得我方的人。”   窦思悦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副十足认可了的表情。   “把这罗承镯送去东宫也好,新婚太子与东宫女官,一出宫廷大戏呀。”夏侯陟摆了摆袍角,此时心情之愉悦,简直要唱上一曲,方能表达心境。“诶,那个小宫女玉坠儿,让她最好牢牢搭上罗承镯这条线。女人的嘴可最是不牢靠的。”   窦思悦连连答应,又在心里打算,王爷把眼线整的覆盖了大半京城,现在身在京城外,但也算洞悉天下事。现在看来是万事在握,可耳目多了管理起来太过狼狈,且多次出现前后情报不一的事件,白杼歌与白抒楠姐弟此去京城打前哨,也是要整顿京城的系统,二人手段与机智都有,只是毕竟年轻了些,能不能服众也是大事一件。   “王爷,也该是我们主动的时候了。”窦思悦一语双关的点醒夏侯陟。   “你是说?”夏侯陟故作不解,与窦思悦相视一笑,“是该主动了,毕竟太子亲迎太子妃的日子到了,那好戏也该开场了!即刻启程,本王倒要亲自看看,这国之盛典到底能有多恢宏多盛大。”   承镯调入东宫的职位,说来可真是清闲又雅致的工作。   东宫设有独立的图书管理机构,名为详文阁,同时也是太子出阁讲学之处。而承镯便是调往东宫做详文阁书籍管理,还是个九品的芝麻小官——掌籍女官。   这可实在是个让人羡慕的活儿。这下不但有了品级,而且那详文阁里的善本孤本堪称一绝了,能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到这帝国图书之宝库,实在是人生一大得意事。   整个东宫因为太子大婚而忙碌奔波之时,承镯正埋头在详文阁里读书读得津津有味。   上下三层的楼阁,依宫禁的围墙顺势而建,漆红的木建筑。殿阁正中二楼上挂了“详文阁”三字的匾额,黄底黑字,那三个字旁钤印着“万乐御笔”的御印。楼阁门外两端挂着的楹联,上联曰:春亦多情,鸟向枝头催笔意。下联曰:人共得意,梅从窗外放诗怀。   这书阁异常的大,听说已经充入五万余本图书,而今仍在源源不断的将寻到的“珍品”填充进来。   简直像个吃没了下巴的饕餮,不知何时才能装满。   三层的楼,木质楼梯踩得咯噔响。不时有正在整理的宫女内侍,从头顶的书梯上探下头来行礼。承镯内心是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感,远离了那么些琐碎而又无趣的誊抄记录的工作,这里俨然是宫禁的世外桃源了。   书阁中划分细致周到,二楼窗户旁意外划出一片地方留了方条案。条案整体瘦长,线条笔直简洁。券口、牙角与牙条上饰纹少见的没有使用龙凤或是祥麟,反而是一片海涛波澜的纹样。条案挡板处绘着一只鸟儿,嘴里衔着什么似的,原来是精卫填海故事的变现。   真是有趣,承镯在案上轻抚几下,那案上笔挂、笔洗、砚滴、镇纸一应俱全,简直像是个书房一般了,尤其一枚白玉雕荷叶的笔舔,雕的栩栩如生。   书案上放着本摊开的书,承镯小心注意了下,没人对她在做什么感兴趣。   于是大胆,将书皮摊开看了一眼。   “《惠通县志》,地方志啊。”承镯看书挺杂,地方志倒是她没涉猎的领域。再翻到县志打开时的那一页。   “县志列女传,庄姜传。”   庄姜?这个熟悉的名字,陪伴承镯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原来真的有这么个人,她到底是谁?   承镯正要细细看来,背后横来一只手臂,不费力气的将县志夺了去。   几乎是立即就回头,却正好看到来人肩膀上那一团织金盘龙。   承镯立刻扭转了身子,正身直立,两手置于胸前,屈膝微动,口道,“太子万福”。   太子瞟了她一眼,心烦意乱的将手中的《惠通县志》翻的哗哗响,“新来的?”   承镯低眉顺眼道是,“原是尚宫局宫人。”   太子猛地抬头,“尚宫局,罗女史。”   这下可不是随意的瞟一眼这样简单地动作了,那细细打量的目光好像要把承镯戳个洞出来才肯罢休。   承镯被盯的脊背竖的愈发的直,脑袋却越垂越低,简直要埋到脚面上。   她的头越来越低,太子便也半弯着腰想要看清她的样子,追着她看了一会儿,突觉可笑。   自己这是成什么样子。   “既已是我东宫宫人了,总得让正经主子见见你什么样子吧,你藏什么?”太子捏了捏常服的窄袖,语气透露出一股子无奈。   承镯垂着眼睑,努力做到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太子心道,于她来说自己就是个陌生人了,不急不急,一切都来得及重新开始。承镯有两瓣粉嫩的殷桃小嘴,此刻紧抿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太子垂了目光落到她交叠的双手上,果然那纤纤素手握的紧了,腕上的青筋都突兀了出来。   “会鉴赏字画吗?”太子决定好好缓解下彼此紧张的气氛,初次见面得给对方留下个轻松的印象。于是自己先背过身去,收拾下书案上的杂物,也是要给承镯一个偷偷喘气的机会。   “字,字画?”承镯想了想,含蓄的说道,“说不好,有,有的能。”   “有的能?这算什么意思。”太子有些哭笑不得,承镯打哈哈的本事倒是趁手。说完也没给承镯解释的时间,接着冲外间喊了声,“金约。”   立马有内侍应声,垂着头上前。   “秘府购进了一批字画?”太子没什么感情的调子,内侍回之亦是冰冷冷的一句,“是。”   太子沉了下,拿起笔在一张白宣上描了几笔,本打算着金约上秘府随意挑上一副,想想还是作罢。   “书房里那副《戏猫》,你去取来。”   金约愣了一下,应声是便退了出去。太子此刻倒是闲下心来,暂时把来时那些苦闷事情放在一旁,一心一意在白宣上做起画来。不一会儿,那纸上便描出只圆乎乎的小奶猫来,左爪抬起,歪着脑袋大张着嘴露出一口小乳牙来,屠有张牙舞爪的气势,可爱的不行。    ☆、第四章   那猫刚刚画出个大体形状,金约已经捧着个木盒回来了。   太子丢下手里的画笔,用帕子揩了揩双手,向承镯做了个请的手势。   承镯接了盒子。雨季存画多用杉木板制成窄小的盒子,盒内漆油、糊纸能抵霉湿。   “雨季用杉木板做盒装画隔霉湿是一宗,另一宗书画要沾人气,奴婢愚见,该是要放在卧室强于置于书房。且要十余日一展玩,晴朗微风之日见一见阳光,才不至于发霉卷曲。”承镯说起来头头是道,反倒没了开始时那含含糊糊不敢多言的情绪。   太子抱臂只是望着她,到现在为止倒是没什么矫正之初。   画匣打开便是一阵檀香味道,檀木去湿气,以檀木做画轴不仅祛湿还可防虫。   承镯以为能见到什么传世名画,前头那么一番折腾,装裱又极其得体,哪知竟然是与太子刚刚所做的小奶猫所承一脉。   那画上正画两只小猫,两猫之间一只线团,一只猫翘起左爪在线团上抓着,另一只张着嘴似乎要将与自己身体一般大小的线团吃进嘴里。   画上没有钤印,倒是作了题跋。   承镯细细读了,差点笑出声。   “戏猫儿,一只猫儿娇,一只猫儿俏,圆圆团团颠颠倒倒,画里画外争得满地乱跑,谁也别怨谁更能闹。”   这哪里是题跋,说它是打油诗都先它浅显。   题的不好,这画也没什么可看的,稚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笔法,连太子随性画出的那幅猫儿都比这幅强。   承镯心里小小打起了鼓,这画该怎么个赏法,该不会是太子儿时的作品吧,说他画得不好能成吗?违心说这画不错,她还真开不了这口。   “敢问主子,这画是何人所做?”   “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大家,也不需什么行里行规的鉴赏,随意说说你的看法,所思所想。”   承镯略皱了下眉头,复又返回去看了看那画,“两只猫儿争抢线团,越争越乱,越争越是谁也得不到,这诗里也说到了互相埋怨的意味。也许是借画喻人,劝谏朋友之类的吧。”   承镯实在不知说什么好,简直就是绞尽脑汁的胡扯八道。   没成想,太子竟然点头称是。   真是意外之喜。   “如今你可是这画唯一的鉴赏者了,就特许你在此钤印一枚。”   看得出太子此时心情正愉悦,虽然忍住不看承镯忍得相当之辛苦。   如果一直放任自己去看她,大概她会被吓到吧。   承镯突的感觉到自己的胆子被太子纵的空前的大。   “名章和闲章你随意选一个来……”   “奴婢没有名章,闲章的话这枚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承镯从袋中拣出枚小小的花押小印。   那印信是个圆丢丢的形状,滑不溜手的材质,深红色的花押印。太子接了过来一观,是个阳文的草书“芜”字,这芜字一旁还勾了几笔野草。花押很有特点的一枚印信。   “草书不入印的,可是奴婢只有这一枚印信……”   承镯一时也是有些纠结的,说话声音不自觉便低了下去,不知不觉有些微可惜的意味。   “这印信有什么讲究么?为什么是个草书的‘芜’字?”   太子丝毫不介意印信是楷体、隶书还是草书的问题。   “奴婢小字‘时芜’,这枚印中其实暗含了三种不同的‘草’。其一,‘芜’字作野草解。其二,这‘芜’字是用草书写就。其三,是‘芜’下勾了草的图像,这枚印章奴婢给它起名三草印。”   “三草印?”太子默读下这几个字,“有趣,真是有趣,那就用此印押首罢。”   说着便在题跋处第一行第二字前,扣下了那个“芜”字。   承镯看着龙飞凤舞在画前端的印字,心里总还是别扭,规规矩矩的又请了蹲安,“奴婢这印不好,名章不像名章,闲章不似闲章的,毁了主子这画儿了。”   “无妨,反正这画也狗屁不通!”   太子还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继续跟承镯逗闷子。   承镯这回大睁眼睛,无话可说了。   那幅《戏猫》正摊在东宫书房的书案之上,这幅狗屁不通的画已经被太子端详许久了。   金约站在距太子不远的角落,光线暗戳戳的,笼在金约身边的影子都恍恍惚惚。   这画正是当年庄姜所做,十三岁的小女孩,只是一时兴起的玩乐。庄姜其实没什么诗画天赋,作品从来装腔作势,有千万种小聪明避开读书。偏偏最喜欢装作一副饱读诗书的样子,那种绞尽脑汁也充不出有文化的半吊子样子,想来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终于,沉默已久的太子长长舒了口气。向长案一边的博古架上指了指。   金约立即会意,从架底取了只木盒子出来。盒子没上锁,只有个鎏金的扣子,抬起那盒盖,扣子便“踢哒”一声撞在那木盒盖子上。   这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印,粗略估算一下起码也有一二十枚。   太子挑了良久,没有个中意的,竟然都是些板正的印信,没有一个能有那枚“三草”花押小印得趣。   复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从前父皇送给自己一枚印信,那以后从来都是随身携带,轻易不敢摘下。   不经意间,想起那时父皇对自己的谆谆教导。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应该是自己还没有出阁讲学,也没有练习国政的时候吧,十岁?或者是九岁?   万乐帝是个十分具有文人气息的皇帝,那时国库充盈,继任不久的万乐皇帝也是有着开疆扩土,河清海晏的宏伟之志的。即使国事冗杂,依然没有放弃自己对于书画收集的爱好,秘府之中收集的精品之多世属罕见。太子的那枚印信是年轻的帝王自己动手所刻,一刀一刀都是慈父的心血。   太子觉得自己一阵气血翻涌,自己有多久没能好好与父皇谈天论地,畅怀畅饮了。一次次的推脱,若是自己现在到豹房面圣,估计又会是那套“二龙相克,不便相见”的说辞吧。   太子顿时有些心凉。   终究还是在那幅《戏猫》上,“芜”字印旁加盖了自己的印信。“识微主人”四个字,那是父皇钦赐的别号。   太子今日心情也算是大起大落,种种不虞压在心头……   “金约。”太子仰了仰头,那灯光突然分外刺眼的样子。   “主子。”   “明天召姜通治至详文阁一叙。”   姜通治此人是个极其伶俐的世家子弟。其父乃是凤翔侯姜豫迈,姜豫迈军功赫赫,其长子姜通晏恩荫了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姜通治虽然在文在武均无建树,却有个顶顶有名的拿手绝技。那就是搜寻古籍孤本,交代与他的任务,准是没有完不成的,挖地三尺必然能给你找出来。   这一绝技暗合太子喜好,早在三年前便招致麾下,为太子效力。   庄姜与太子的联系还要从庄姜哥哥,大都督府大都督庄伯阳那里说起。太子虽然与庄伯阳自幼相识,交情过硬,但如今一个是总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一个是东宫储君,摆在明面上的来往必然为人忌惮,那姜通治便又有了为二人通信往来的的职责。   “伯阳,庄姜终究还是让我找了出来。”太子一拍座椅扶手,起身而去。   皇太子纳妃亲迎的日期逐渐接近,以晋王夏侯陟为首的一众封邑京外的王爷齐聚在京。姜通治受召进详文阁时,太子还无暇照顾他这边。   详文阁对姜通治而言最是熟悉不过。一年中,有多半自己在外奔波,剩下的时间多也是来往于凤翔侯府与东宫详文阁。   详文阁众人与姜通治都有些交情,见是他来也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把它迎进了阁内。姜通治说来对于书画很是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只是不入流,与如今正统文风偏离太远,又不肯迎合大众口味,很是孤高的远离了那文人的圈子。   此次进宫,姜通治还带了一幅凤翔侯交与他的书法,并嘱咐他要亲自交到太子手中。他自己悄悄看了乃是前朝书法大家齐之冕的作品《吴王拜帖》。   这《吴王拜帖》也是有个典故在的。前朝吴王是个极有野心的人,当时极有声望的一位隐士,智谋天下无二。这种穷山恶水出异士大都性情乖张,与人疏异。吴王求贤若渴,也曾几次去请隐士出山,最终无果。后又探知这位隐士极其推崇齐之冕的书法,便迂回到齐之冕那里求得拜帖一幅,就是这幅《吴王拜帖》。   而此刻详文阁两位学士,正在对着这幅《吴王拜帖》争执不休。   两个人争执的焦点就是这幅拜帖的真伪。一人坚持是真,一人却道是假。从来客气有加的二人竟然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   这时人群渐渐聚拢,姜通治自己只是听说过这幅帖子,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要说真假,他还真是没法给个论断。   “或许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罢。”气氛那事正在冰点,那一声笑盈盈的女声,似乎只是一句顽笑而已。   而那两位学士一个精神立刻为之一振,一个抚弄胡须良久,在帖子上琢琢磨磨良久,才悠悠回了句,“果然果然。”    ☆、第五章   姜通治可真是开了眼界,文人相轻,即使面上和谐的二人,私下里其实互有诸多怨言的不在少数,今天这么着就把两个脸红脖子粗的老学究制住了?   反正姜通治是没看出来何为一半真一半假。   那长胡子的学士,点了点一旁的姜通治道,“就说这凤翔侯一贯是痴迷齐之冕的书法,姜疯子的名号如雷贯耳,怎么就舍下如此有名的《吴王拜帖》,送进详文阁来了。原来还是不忘摆我二人一道,弄了这么个真不真假不假的货来。”   “老师可得给学生细说说,怎么着算是半真半假,学生眼拙,可真是没看出来。   姜通治称老师的那位长胡子的老头名为胡盟,曾引荐姜通治为太子效力,对姜通治算是有知遇之恩。   “你这问题先稍候,倒是要请问这位女官,你怎知这幅《吴王拜帖》是幅半真半假的作品?”   胡盟很是好奇,自己也算是在这书画这一行浸,淫,了几十年了,自己都需审视半晌的作品,这女娃不过扫眼一瞧,就知是半真半假,岂不让人难堪?   胡盟点了的名的女官便是新任掌籍罗承镯,罗女官。   “胡老在书画鉴赏界的威望和学识,一直是承镯所敬仰的。”   承镯先是给胡盟这等才气与傲气并重的文人带上高帽。其实他们的心理极好琢磨,不过就是不甘不平,那你满足他的好奇心,让他觉得你不过是捡了漏,这以后承镯的日子想必要好过的多。   “其实也是承镯用了些取巧的方法,您看这幅帖子,上有印信林林总总,七年前临南王曾在席间展示过这幅帖子,本朝书法大家传音见过后称之为‘古今第一帖’,并且为之题跋,当时有人曾数过那帖上盖印之数,足有二十二枚之多。七年间这幅帖子经过多少人手,那印数只会多不会少了,此刻数来却只有屈屈二十枚,要么这幅根本不是真迹,若是真迹那就是印信部分被人裁割,拿去重新作伪了。这便是承镯最初的想法。”承镯说来有理有据,众人听的都一齐点了点头。   “你说这是半真半假,那也就是说这是用了真印信与假文章所做伪作了。”胡盟顿时来了兴趣,“你细细说来怎么个辨别法。”   “承镯其实并不敢十分肯定,刚才那一句半真半假之言也只是猜测。《吴王拜帖》经手过不少藏家,藏家后又求得的名人题跋,名人在书法造诣上各有高低,其中最为出名的乃是大家传音,现在这幅作品上并没有传音当日所做题跋,应该也是被割了去做其他伪作。既然最著名的题跋无法来鉴别,那就用最不出名的好了。大人不知有没有听说临南王妾侍之印。”   胡盟听到这里哈哈一乐,“那自然是听说过的,临南王此人不通文墨,暴殄天物,在此珍品上用印也毫不讲究。”胡盟其实也是用这临南王妾侍之印来判断这画为真迹的。   “临南王夫人胡氏也曾在这帖上用印,印上只有福禄二字,但是这印却称为‘葫芦印’。旁人或许不知这印是何样式,但在临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临南方言中‘葫芦’与‘福禄’音同,所以这印是葫芦形状,但刻字为‘福禄’二字。”   说完,承镯在那帖上一指,正指在那滑稽的“葫芦”形状上。   “这半幅可以说是真,那假又假在哪里?”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位学士终于忍不住加入这场鉴赏会。   “承镯之前说过,其实我并不知它到底是不是真品,但是连传音大家认定的‘古今第一帖’都留不住传音的题跋,承镯不知还有其他什么作品能比得上‘古今第一’。故而只是猜测,这帖子想必只是摘了原作部分印信与题跋,但是齐之冕的原作绝不是这一幅。”   “虽然不甚严谨,但也算是一番精彩推断了。”那学士给了十分中肯的评价。   承镯自知,比鉴定自己恐怕连这二位的脚后跟都比不上,不过是脑筋转的快些,人家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冤枉她。   “当然,从专业角度,承镯恐怕再有二十年都比不上二位学士,不过是碰巧而已。”   胡盟冲那学士打鼻子里一声冷哼,最是瞧不上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姜通治心道这详文阁内卧虎藏龙,果真不同凡响。   “女官妙思,真是给在下开了眼界。”姜通治恭恭敬敬的一揖。   承镯连连摆手,“实在也是连蒙带猜,实际的鉴赏手段其实很是拙劣。”   这一幕完整的被太子看在眼里,果真是环境改变人性。今日若是庄姜论那一番话,必然要知无不言,狠狠显摆才好,哪会这样谦虚谨慎,恨不能说自己就是一无所知只是蒙对才算。庄姜肚子里没有二两磨,人娇俏又滑头,要说这样一大段论断,估计也是要去了她半条命。太子一面这样联想着,一面阔步进了阁内。   那副帖子还在姜通治手中,他自己倒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嘬了嘬牙花子,打算先收起来,待太子回来再来说说这前因后果。   不想这是太子已经偏过了头,打量起了这副书法。   姜通治正要行礼,被太子一个手势回了,“详文阁这里倒是热闹。姜老平时将他那些宝贝藏的不漏光,这次竟然主动给孤送进东宫来了,那必然得好好瞧瞧。”   姜通治其实颇为尴尬,他这不靠谱的爹,哪里是给太子送礼,他那个雁过拔毛的样子,不过就是吃不准这东西真假,让人给断断而已!   二人捡了僻静之处,坐下来准备详细接触下交代些事情。   太子兜圈子兜了几遭,又向姜通治道,“凤翔后这幅帖子从何处得来的?让你送来时可有什么话让带到?”   “太子爷,您别跟我说您不知道我爹干的那些糟心事儿。”姜通治正说着,打了个突,转而说道,“您别笑话我,是从您老丈人那里抢来的。送来的时候说,他自己品不准这帖子真假,东宫能人多,借来一用,品完了还得给我家老头子送回去呢。”   “李廓?有时间,孤倒是想要去会会你父亲这怪老头了。”太子语气轻松,简直像是要出游一样的姿态。   姜通治听到“怪老头”三个字,没忍住撇了撇嘴,何止是“怪”呀,简直是“为老不尊”。没见过哪家侯爷五十岁的人了,因为眼红别人的字画,借来临摹之后,将真迹留下,把自己临摹的还给人家。被拆穿之后竟然还扬言若是要逼自己还回真迹,就带着这幅字画跳河。   姜通治的脸都被自家不靠谱的爹丢尽了。   “太子这次又有什么消息要我传给大都督么?”   姜通治不想再对自家老爷子做什么评论了,赶紧转了话题。他此次进宫的目的可不在这幅帖子上。   “有,这次消息你不准再告诉第三人,为了保密,孤不会留下手信,你只要告诉大都督‘人已经找到’就算完成。”   不必说是找到了谁,大都督也能会意的人,为保密第一次传信不是密信而是口信的人。这个人有多重要神秘,姜通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问。   “另外,你也问问他,孤纳妃亲迎的守卫,大都督有没有亲自督办,出了岔子可就不妙了。”   这句话说完,太子才如释重负,甚至微微笑了下,命姜通治退下即刻去办了。   承镯将姜通治送出了阁外,姜通治对这位新来的女官可是佩服有加,再三表达了钦佩之情,承镯也只谦虚的回之一笑。女官与宫女子不同,宫女子惯于缄口,埋头苦做仍旧低人一等,是大内最为心酸的角色。当上了女官虽然一样被束缚了话语权,总归来说能在皇宫这口如正在煮粥的大釜中冒一冒头,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女官看起来便活泼些,快意些,也更知礼些。   姜通治在男女相处上没什么经验,心里想要套近乎,嘴上说的却都是什么钦佩,敬仰。若承镯是位男子,倒免不了让人以为姜通治有意与之结拜异性兄弟。   姜通治倒是没由来的认定,自己与承镯很是投缘,至少自己看她实在是哪儿哪儿都称意。这女子优秀又自矜,懂进退,守礼节,总之怎么看都像幅画儿一般,赏心悦目。   “女官家是哪里人?”   “承镯是乌州人,西北滩上,茫茫戈壁。”   “我原以为女官是南方人,原来还是两个相背离的方向。那女官曾经到过临南?”   “不曾去过,从北至南,何止千里路程,姜大人为何有此一问?”承镯深感意外,没能理解胡盟有何意图。   “罗掌籍没去过临南,竟然知道临南方言,还真是博学多识!”   姜通治只是一句无心的夸赞。   承镯却怔愣当场,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对呀,书本上哪里能学的来方言发音,自己是真的理所应当的就是知道临南的方言的。可这世上哪来的理所当然的事情呢,承镯竟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自己了,那种恐惧让人如坠深渊。   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本被太子夺去的《惠通县志》,只是再去寻找竟然怎么都找不到了……    ☆、第六章   姜通治可没敢直接上大都督府回消息。   刚出东宫,又进大都督府,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出点什么。   太子既然不允许有第三人知道这次的消息,那么自家大哥也被姜通治排在外人的范围之内了。这种主子的秘密除了我,没有被人知晓的自豪感,直让姜通治感到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甚至在大街上迈起步子来都比平时跨的大!   就这么迈着四方步,悠闲的踱进了一家酒楼。那酒楼是老字号了,名字也有意思,叫“小八仙”。   “小八仙”家生意做的大,迎来送往皆是贵人。人多且杂,在这里官员碰面的概率比府衙还大,官场上的风吹草动,堂里的店小二门儿清。“小八仙”可是庙小来头大!   太子与庄伯阳早有约定:消息十日一交换,若是急情可暂由姜通治大哥代为转交,而小八仙就是消息传递的据点。   今日正正好是逢十的日子,二人都要如约到此一聚。   “小八仙”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莫说雅间,廊上都挤满了人。   “姜爷来了,爷辛苦,里面坐。”一见是姜通治,那店小二赶忙放下手中正要传的菜品,先将其迎上楼去。   姜通治摆足了大爷款,愣是在一众人挤人的小走廊里,左摇右晃的晃进了里间雅座。当然踩了无数人的脚的同时,也遭了无数白眼。   姜通治敢这么嘚瑟当然也事出有因,这间小八仙是太子名下的产业,如今为方便记在了姜通治名下。他在这片地头那也算是山大王一般的角色。   姜通治撩了撩雅座的门帘子,看了眼里面的人,没急着进去。冲一旁招待的小二耳语了句,“盯好了,谁也别靠近这边,酒水不用上,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说完便收起嬉皮笑脸的颜色,整了整衣服才进了雅间。   雅座里坐着的正是大都督庄伯阳,一身便装。因为身形高大,背光坐在那里,将窗外的阳光堵了大半。庄伯阳手型如他身材般高大,两手摊开搁在桌上简直能遮住半拉桌面。   姜通治可是听说大都督一手呼在敌军脸上,直接将人家打成了聋子。这么个英武的形象令他视庄伯阳从来犹如神祉,尊贵如太子姜通治都敢逗闷子,唯独对庄伯阳不敢造次。不仅仅是气场问题,更多的是对于这个人战绩的崇拜。我朝建国三十余年,西道以定西为主之八座重镇,五座是由大都督主持攻下,在他任职期内,西道才算是真正尽数归附。   六年前临南一役,临南几乎尽入敌手,大都督手下最得力副将被割下人头,挂与城墙示众。临南千余百姓惨遭屠城,几乎绝迹。彼时大都督正于上水作战,无奈只得异地调兵指挥,竟最终将临南夺了回来。当然受降敌军几乎被赶尽杀绝,敌军首领也被剥了人皮。   他在战场上是绝对血性和血腥的代表。只是那之前,原本只是冷血,如今更像是嗜血了。   “来了。”庄伯阳只是抬头看了眼姜通治,简洁的甩出一句话来。   姜通治可不敢再得瑟造次,略显示好的点了点头,捡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   姜通治从前可从没离他这么近过,庄伯阳不知他又有何意,挑了一边眉毛,抬起一手本想拿了干净杯子给姜通治倒上杯茶,结果姜通治吓得往后一缩,差些仰面倒下。   姜通治明白状况后有些尴尬,坐正了身子,略微前倾向前,“情况很是特殊。”努力渲染一种地下工作者,接头紧迫的气氛。   庄伯阳听后果然跟上节奏也凑了过来。   “太子只说了句:人,他已经找到了。”   庄伯阳有一秒的愣神,正为传递秘密而得意不已的姜通治,看到庄伯阳死死盯住自己的表情,脑后有一滴冷汗留下。   这不过是在内心稀释过滤了无数次才摆在脸上的表象,此时庄伯阳的心里何止是气血翻涌。   见庄伯阳依旧是那副呆愣当场的傻样子。姜通治趁热打铁,接着补充了句,“太子还过问了纳妃亲迎的守卫队伍,要大都督务必上心,我想您亲自上阵最好不过了!”   太子这一番授意,多半是已经给自己铺好了路。庄伯阳左手不自觉有些颤抖。   左臂有伤。   还是攻上水那次与敌军对垒,两军交战正酣,后方来报临南失守。临南数千百姓惨遭血洗,其中也包括吾妹庄姜。   不过只是个闪神,敌军一杆梨花枪使了一合凤点头的招数便直刺进左臂,反手一挑立刻去了片肉。心和身同时剧烈战栗,不是痛的,而是怕的!   只是口有些渴,左手想要去拿杯水来喝。只是杯在嘴边,水却洒了满手。   一向沉稳自重如大都督,此刻眼眶微红,神色却是温柔。   姜通治被自己的偶像大都督吓得半死,男儿有泪不轻弹呀,何况是他铁血将军。   之后只是庄伯阳回了句,“知道了。”便迅速起身离开。没给姜通治留下八卦的机会。   只是在转身处嘴角含笑,终于等到这一天,六年了,饱尝心酸失望,竟然真的给他等到了这一天,庄姜真的还能重活?没见到她人之前,庄伯阳虽是高兴,却也是彷徨的,生怕一切不过水中倒影,镜花水月一场空。   姜通治目送他离开,撇了撇嘴角,心想大概这些牛人的心思都玲珑又婉转,略微还有那么一点变态?铁血柔情,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看到他眼眶红了,绝对没看错!   大都督桃花要开了?   跟太子?   这都么乱七八糟的,姜通治打断自己放飞了的思绪。主子知道得扒了自己的皮!   今夜都督府将士均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巡夜!   只因大都督突然加入巡夜队伍,将士们恨不能眼睛都不要眨一下的上了直。   金吾卫与五军大都督府属卫镇抚六十人,共分了二十直,每直三名镇抚代领九名士兵进行着例行的巡视。   三更领了辰字号牌,一小队人往九门去换班,九门那边正有人等待交接。见来人是大都督,一众人连忙请安,“大都督今夜怎么出来巡夜了,最近太子大婚,都督白天里不要上直了么?”   庄伯阳交了令牌,跟下了直的守卫话起家常,“睡不着,不如来看看,在皇城脚下待了六年,说来还没能领略一番皇城风景。”说着,竟然还隐隐有些笑意。   将士们都有些受宠若惊。   夜里上直辛苦,尤其九门守卫,夏季里蚊虫叮咬外,冬季里寒风阵阵,困顿袭来若是被巡撞官军遇上还得背上个渎职的罪名。大都督平时体恤属下,但夜里巡防次数不多,毕竟白天里府衙事物众多。如此,在晚上碰上大都督的次数屈指可数。   庄伯阳觉得,今夜皇城里月亮好似格外的圆。那是因为远处的宫禁里不仅有自己要戍卫的这个国家的当权者,原来还有自己的亲人,吾妹庄姜。   “交了班快些回去休息,家里妻小怕是还给你们留着门,别让他们等的太久了。”大都督又给几个下了直还在陪自己赏月的将士多说了句,那几人才列个队齐整的敬礼远去了。   别太久了,吾妹庄姜也别让哥哥等太久了。   承镯下了直,正回到处所里准备休息,太子那边突然寻了人来传她前去书房回话。   连连应着,承镯在处所大大伸了几个懒腰,才匆匆出了门。   书房里点起了烛台,白色的形制颇大的蜡烛,用高钎插固。那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白蜡,将室内照的亮亮堂堂。   太子正埋首奏章之中,听见响动才抬头揉了揉眉心,打量了承镯一眼。   承镯也已经听说,万乐帝已经将户部部分事物交由太子打理。户部执掌之繁,要调节民利,要配置资源还要鼓励生产、维护社会经济秩序。但其实户部只有调度权,却无决策权,因而要揣摩圣意,小心翼翼不能触了皇帝的逆鳞。发展到如今,户部官员结党互庇,扰乱圣听,官员们结成一张荣损共益的大网,牢牢扣在了皇帝的脑袋上。   太子正为户部结党之事忧烦不已。手中的消息是他可怜的十二皇叔竟然在饥寒交迫中病逝了,简直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痛。这哪里像是河清海晏的帝国,简直是个替官员盈利的机器。   这个时候他竟然只能想到承镯,或者说是想从承镯那里寻找到些许安慰。   “你说,人的名字这个代号,到底有多重要?”   承镯知道太子此时在向自己问话,小心斟酌了下,“太子这样问,说明名字便是重要的,它是一个人最初的尊严,一个人如果自己都不知道如何称呼自己,那他活着在世上便什么都没留下。”   太子其实明明知道承镯会怎样说。谁都明白这个道理,那户部的那些官员竟然不知么?不知便不配做这官员了!   他想倾诉,也便慢慢的讲述着一个与他相关的匪夷所思的故事。   “孤的十二叔,出生不久生母勤太妃母家获罪,是先皇最不重视的皇子。十二皇叔日子过的艰难,成年开牙建府后,又与父皇不虞。皇叔的儿子出生后,按例需由户部拟定名字,但户部侍郎黄庆竟公然携名要价,皇叔因为支付不起高额的‘起名费’,皇叔之子便一直没有正式名字。皇室之中,没有名字不上玉碟便没有俸银。这种状况一连持续了十多年,皇叔一人供养全府,日子捉襟见肘,最后竟因无钱治病而病逝府中。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故事听来匪夷所思,身为皇室尊贵的储君哪里想到帝国已然昏聩至此?太子狠狠将手中的砚台掼倒地上,仍又不解恨的样子,便在那砚台上狠跺几步,“孤要狠狠的查!查它个清清明明,天下盛世岂容这些獠人撒野!”   太子这次被气的不轻,獠人这种侮,辱性的词语都用上了。说来简单,查?怎么查?往多深查?只查户部还是六部一锅端?哪里那么容易,何况储君再大,也不能跨出自己职能范围,管到天边去。太子恐怕更多的是身不由已的那种无力感,挫败感。   金约默默上去收拾了那支离破碎的砚台,向承镯使了个颜色,便慢慢退了出去。   承镯实在没有那个勇气上去劝劝太子,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目标,生怕太子迁怒自己。    ☆、第七章   户部管天下民生,这些所谓父母官食人俸禄不算,竟然有这个胆子公然挑衅皇亲。十二皇叔朝中无权,父皇又多加贬斥,这帮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欺上瞒下最后酿成这样的惨剧,一条人命呐,想想皇父此刻也许还在“豹房”中悠哉的享乐,太子简直痛断肝肠。   万乐帝是个极其矛盾的结合体,他厌倦官场的迎来送往,虚虚实实,甚至疲于应对朝中大小事务,十分的肆意放纵。但同时却又将皇权紧紧攥在手中,外间一举一动都要一手掌握。上行下效,朝堂一片颓靡,皇帝大权在握,却毫不作为,任由臣子们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太子练习国政以来,已经对所谓的国家清明,大国雄姿不抱以希望了,假象而已。他这个储君不聋不瞎,用眼睛看,用耳去听,哪里不是一怨声载道!   此事就算捅到皇父那里去也没用,那一番推推拖拖的言论,太子不想再去听。   太子的目光扫到承镯身上,“你站过来些,那里灯不是很暗么。”   承镯已经尽量缩小存在感了,慢吞吞的向前挪了几步,心里想着灯暗些也没什么的,暗些不显眼。   “你那天解画解的不错,胡学士对你赞不绝口的,有幸我东宫来了位才女。”太子突然温温和和,不是太寻常,刚刚还气得半死。   “胡老谬赞了,奴婢只是个取巧的心思。”   “嗯,你倒是谦虚。好好守着你这份谨慎态度,别惹事,在东宫陪着……”太子说到一半,突然认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赶紧住了嘴。陪着什么?当然是陪着孤!   承镯觉得太子今天说话和表情都不正常,要人猜!君心难测,她可没有那副玲珑心思能猜得透。   太子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眼神一时在承镯身上瞟瞟,一时又放回到书案的一摞折子上。低头沉思了下。   “孤这书房,其实缺个女官……”   这不上不下的一句话,缺了个女官?东宫人一点不少,随意调个人来不是什么难事儿。那太子这意思是要自己来顶缺?还是要自己给推荐人选?承镯装没听懂,也不回话。   太子在心里腹诽,倒是搭话呀,我起了头你没回应,我多尴尬!   “前儿,书房侍候的女官管库去了,正腾了地方出来。”太子爷跟宫人打商量,多新鲜呀。偏这宫人不爱接他茬,只管着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   太子看她这副标致的宫人站姿,不知哪里又上了气,忒守礼了,自己简直像在对着堵墙说话。   太子上前擒住承镯的下巴,硬把承镯的脑袋抬了起来。这还不算!承镯眼看着太子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下向自己压了下来,在自己嘴巴上细看了看,“嘴给粘着啦?说话!”   这小下巴的弧度刚刚好。太子将自己虎口贴在承镯的下巴上,严丝合缝,心里有些沾沾自喜。   承镯呢,下巴被捏着,嘴巴不好张开,含含糊糊说了句,“回太子的话,奴婢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好玩儿,话音像含了口水是的,女孩子的脸也滑溜溜的。跟大臣们的不一样,那些人糙汉子是的。跟内侍和宫女的也不一样,那些也就是残次品,承镯的脸滑不溜秋捏都捏不住,真想咬一口。   “主子缺人手,那奴婢给您推荐个人吧。尚宫局里的玉坠儿,也是皇后主子宫里出来的。人品能力没得挑!”承镯心里很是有异样,太子快要举行亲迎太子妃仪了,这个时候靠主子太近,反常的几乎让承镯以为主子对她有意思了。   小命要紧!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太子叫人家说话,其实自己压根没注意听,只顾着研究手里的小下巴了。其实不只是下巴小小巧巧,脸颊柔软滑腻,整个脸上所有的地方都很让人满意嘛!   孤到底干了什么呀!   太子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赶紧松开手。承镯也觉得很是尴尬,微微向后退开一步。太子没察觉到承镯的小动作,硬还是要凹自己清冷又无欲无求的造型,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尚宫局的那个玉坠儿,孤记得了,明天就调来东宫书房。”   承镯心里有些小小欢喜,玉坠儿跟她自上次回宫分别之后还没能再见过面。这下又一处共事了,女孩子凑堆儿的心理,上净房都一起才好。   太子见她微有了些笑意,自己也愉快了起来。斟酌半晌,还是将案上的一片牙牌递给了承镯,“明日,随孤上十二叔府上吊唁吧,你这么会说,带上你最合适不过。明日一早宫门开了,你就凭牙牌上中正门去,那儿有人候着,见了牙牌就会放行,金约带你直接去他府上。”   “太子不直接与奴婢一起么?”   “嗯,孤还有些事儿处理,你先去,到地方等着孤。”想了想太子又补了句,“有个一品武官的大高个子挺麻烦的,你得多多注意这个人。”   太子让注意就注意吧,一品武官公服自己还是认得的。只是本朝能穿一品武官公服的应该只一位吧。大都督庄伯阳,二品武官,万乐帝赐服一品公服,真正军功彪炳的大将军。太子说人家麻烦,是什么个意思?   庄伯阳,孤可是给你了个绝好的机会,把握住,可别给错过了。   第二天一早,承镯收拾停当,拿着东宫牙牌,一路顺畅的在中正门跟等候的金约碰了头。只是当天番邦使节特来恭贺太子大婚,中正门大开迎接使臣,承镯跟金约没办法只能改走顺祥门去了。   庄伯阳正带了队在街边巡逻,这时候是敏感时期,太子大婚也算国之盛事,京城禁卫加强数倍,中正门正是他当直起点。宫门刚开,番邦使节一溜人喜气洋洋的进了宫。庄伯阳也凑热闹瞄了一眼。   “太子大婚动静真大呀,属国来喝,人头多到数都数不清。”一个围观将士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感叹道。   另一个正在登记进出的使节,凑嘴说了句,“可不是,忙起来登记册子一天写了一大本,肘子都麻了。哎,大都督,您跟太子爷有交情,到时候喜酒可能喝上一杯?”   庄伯阳眼光没收回来,还盯着热闹的宫门看,顺嘴说了句,“我跟东宫哪来的什么交情,当着直呢,越这个时候越忙,吃不上喜酒别吃排头就不错了。”   “哎,您谦虚,早上东宫的大太监金约还问您好呐,正被使节给堵了去,没见上您的面。”   “金约?可说了什么?”庄伯阳兴趣终于不在宫门上了,扭过身子对着那人。他在自己心里暗道一声,恐怕不妙。   “也没说什么,就是带了个女官出城。拿了东宫牙牌,说宫门刚开就要走,正能碰上您上直,叫我给您问个好。”   “带了位女官?”这是给错过了,“你看到他们上了哪个门?”   “顺祥门罢,那边绕远,今儿恐怕只有那边冷清些。”   庄伯阳听完话也没说一句,上一边放了马缰直奔着顺祥门就去了。   承镯跟着金约在马车上慢慢腾腾的颠走,承镯撩了帘子向外看,这车走的太慢了些,颠的承镯昏昏欲睡。   金约是个不爱说话的,只管低头驾车,承镯跟人家不算熟识,也不好主动搭讪。只能在马车里瘫软的小小迷瞪了下。   金约心里可真是着急,这都是什么糟心事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来。使臣也是个没眼色的。这下好了,现在都没见到大都督的影儿,也不知道托付给那几个禁卫有没有谱。反正见不到都督就这么慢慢摇吧,什么时候走到算什么时候。   庄伯阳打马打的快要飞起了,还是没能再顺祥门上截住人,只能凭着禁卫给指的方向一路自己去找。这个方向是去越国公府上的,越国公便是太子十二叔。本是皇族近支,只封了公爵,甚至不如异姓的二字王临南王,地位可见一斑了。   越国公的事儿,庄伯阳也多少知道一点,同样十分慨叹。越国公软弱,其实不过是自小贯被欺负,这之后简直没了丁点儿反抗意识,越是自卑便越是低头,低的久了,谁都不会顾及他了,算是环境造弄了人。   不过越国公养了个好儿子,没入族谱的皇亲,腰杆子挺的比他爹硬,十一二岁就敢去揍的户部侍郎黄庆下不来床。血性人惜血性人,庄伯阳很是看好他。   终于在越国公府前的胡同口截住了人。   庄伯阳心踏着鼓点擂动一般,越是接近越是更加跳得厉害。金约听见马车后面有响动,向后伸出脑袋来,一看才在心里一乐,终于见到大都督这尊大佛了。太子昨儿那么笃定说大都督肯定得会截住自己,今天一看他家主子太有先见之明了!    ☆、第八章   罗承镯初见庄伯阳   承镯在车中正好眠,昏沉里听到有人正小心翼翼的唤她。   “今天不要去眉山赏花了吗?昨儿求了我一天,怎么今天到这个时辰还在赖床,嗯?”那声音浑厚,是个男子的声音。   承镯牵了牵嘴角,正沉睡着,想要发声嗓子却像沉了块石头是的。挣扎半晌,简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冲破那禁锢,一瞬间破音而出,“哥~”   承镯被自己的声音一下子惊醒。   怎么又做梦了。承镯揉揉自己睡得有些发蒙的脑袋,靠在马车上睡得极不舒服,脖子都有些僵硬了,活动了下脖颈,感觉到马车好像已经停了下来。   “金内侍大人,我们已经到了么?”   马车外,金约看着本想撩起帘子的庄伯阳,突然停了动作。手停在半空之中,微风微微带起车帘在庄伯阳指尖来回的摩挲。   “姜儿,我是哥哥啊。”庄伯阳在心里不断的吼道,可这句话他始终没胆子说出来。   金约恭恭敬敬的回到,“回掌籍,现在是在越国公府外。”   承镯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款款从车上探出身子。   外面站了个不认识的男子,承镯打眼一瞧,一品的武官公服。让太子给猜着了,还真是能碰上大都督啊。彼此都是第一见,承镯本想先打个招呼,可那庄伯阳只管直愣愣的盯着承镯看,承镯有些尴尬,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合适话题来开个头。   “模样变了,长高了些,好看了些,也瘦了些。”庄伯阳在承镯身上细细数着这些年来庄姜与承镯之间的不同。   两张不一样的脸,竟然是一个人么,他的妹妹真的回来了。庄伯阳欢喜的相信着,又忍不住怕结果是让自己失望的。   终于,在这无声的气氛里,金约忍不住先开了口。   “太子吩咐过了,若是在半路上与大都督遇上便不必等他了,二位请吧。”   承镯偏过身子,清咳了声,然后道了句,“好。”   庄伯阳不言不语的只是跟在承镯身后,仿佛对周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一般,只是将视线锁定在面前的宫装女子身上。深情并不哀伤缠绵,那是对一种对于珍宝失而复得的珍惜神色,哪怕错了一个身位都害怕眼前人会突然消失一般。   越国公府寒酸至极。皇亲国戚名声在外,别人都道是金樽玉粒养出的贵人儿,哪知堂堂国公府竟然连个小厮都看不到一个。   越国公做皇子时封的宅邸,当时算不得是顶豪华,却也是按着皇子规格仪制建成的。哪知现在看来,院中杂草丛生,红漆大柱斑斑驳驳,正房大门半扇已经掉落下来,勉强用几块破瓦支棱着,窗户被风吹的吱吱呀呀。   承镯看了看国公爷的灵柩,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哪里是什么灵柩。棺木不知是用哪里的废料打的,破破落落的木头全都呲开了缝,棺盖也没有,勉强缝了几块破布,用钉子钉在棺木上。   灵堂里坐着两个孩子。   女的看起来与承镯一般大小,男孩子要小些,许是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   “你们是?”原本正在向火盆里添纸的女孩子,看到有客人来,站了起来询问到。父亲去了之后,还从没见过有人来吊唁过。   “我是东宫女官罗承镯,太子授命叫我前来,这一位是东宫内侍金约大人。”   女孩子听了承镯的介绍向二位点了点头。正要询问后面那个大高个子,身边的男孩突然叫了声,“大都督。”   女孩子问了句,“你认得的?”   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黄庆老贼要抓我下大狱,是都督大人放了我。”说着跪坐起来给庄伯阳重重磕了个头,“还没谢都督大人救命之恩,长宁在这里叩谢大都督。”   庄伯阳疾走两步将那男孩扶了起来。   承镯想着,这孩子原来有名字了,是叫长宁么?   “男子汉归天跪地跪父母,旁的都是虚的。”庄伯阳拉起长宁,“越国公夫人呢,怎么只你二人?”   “母亲忧思过度,在堂内歇着,她身体不太好,不太方便待客。”那女孩一边说着一边长长叹了口气。   承镯上前牵了女孩的手,“不用夫人前来招待的,我们本就是来吊唁国公爷,送他走上最后一程。不知你怎么称呼?”   “康仪,父亲亲自给取得名字。我是康仪,弟弟是长宁。”说着突然想到什么,“二位是贵客,别再外间站着了,到屋内吧。”   正屋里陈设很是简单,几乎满墙都是书画作品。各式各样的字体,临的大多是本朝书画大家传音的作品。其中出现最多的莫过于“静”、“宁”、“安”、“康”这四个字了。   “越国公把他最爱的四个字做了你们二人的名字。”承镯慨叹到。   康仪正要接话,里间轻声慢语的穿出一句,“康仪,是有人来了么?”   “娘,是大都督与东宫女官来吊唁父亲了。”   那声音小了下去,不一会儿出来位端庄得体的夫人。那是种不被粗布衣裳所埋没的气质,发丝干净整洁,不见散乱,身上衣服洗得退了色,但却整洁得体。   “夫人安好,奴婢是东宫女官罗承镯。”   越国公夫人回了礼,看了看这家徒四壁,无奈笑着,“让二位见笑了,实在没什么好能招待二位贵客的。”又将一边的小儿子叫到身边,“大都督来,还要在此向您道谢,上次小儿长宁得您搭救,救命之恩,我一家必定永生不忘。”   庄伯阳从进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沉思着,现在国公夫人这一句道谢,才算是把他的思路召回。   他先是扶起行礼的夫人,接着好似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般,好久才问道,“伯阳是晚辈,过问这些可能略显不合时宜,您见谅。我想问的是正房厅中竟没有桌椅陈设么,还是,还是那……”   还没等庄伯阳将话问完,夫人早已泪流不止的点头,“都督猜得不错,家中置办不起棺木,早已将家中一应木质家具打了国公爷的灵柩了。”   饶是铁血如庄伯阳,听闻眼中也是一红。   夫人揩了揩眼角泪花,将长宁推到庄伯阳身前,“大都督,家中情况你也看到了,小儿长宁身为男子,不能让他在贫苦中消磨了男儿血性。就请您收长宁进大都督府,上战场也好,禁卫宫廷也好,不盼他建功立业,只要能让他活出个人样儿来,我在这里谢过大都督了。”   说着便跪在庄伯阳面前,不容置疑的磕了个响头。   长宁含泪看了看母亲,又看着身边的大都督,那眼神中写满渴盼。   庄伯阳受此重礼,也半跪下来,“长宁,你母亲将你托付于我,你愿不愿意随我走?”   长宁想都不想的便点头应是,“大都督不嫌弃长宁,长宁必然不辜负大都督!”   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此刻的话当真算是掷地有声,承镯泪盈于睫,终于忍不住扭过头,转眼便是两行清泪。   那一天,太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   正午过后,竟然陆陆续续不断有近支或是远支的亲戚涌进国公府。这些人带来了匠人师傅,带来了鼓匠队伍,也带来了无数人迟到的问候。   越国公的棺椁重新换了一副,暗红的棺椁将国公爷永永远远封进了这块木头做的盒子之中。盖棺之前,夫人与两个孩子在棺木旁端详良久,“永别啦,嗯?只能来世再见了。”   夫人最后轻轻抚摸了下自己夫君的遗容,然后便闭着眼睛,示意盖棺了。   木匠将寿钉狠狠铆进寿材底,不几下,棺盖已经严丝合缝的盖在棺木之上。   承镯竟然也感同身受的泪眼涟涟。庄伯阳在他身边悄悄递了块帕子,承镯一愣,抬头看了眼他,接过那帕子顺便道了声谢。   承镯随意在荒芜的园子里走了走,金约没跟在近前,大概是在给人帮忙。   庄伯阳便跟了上去,与承镯并排走着。承镯看了看他,“是太子派的人罢,凭空多出这么些人手来。”   “嗯,太子考虑周全,人死了,总还是要给些体面的。”   “体面这种事是做给活人看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凡尘往事都抛开了,还顾得上俗世的体面么?”   承镯说话很是不留情面,庄伯阳自认说不过她。   “罗女官家是哪里?”庄伯阳生硬转了话题,他迫切想要跟承镯熟识起来,也想要更加深入了解承镯在他不在的那些岁月里经历了什么。   “大漠乌州,在极西北的地方。”   乌州?自己数次领兵经过的地方。原来,自己曾离她那么那么的近,只是无缘相见相认。   “乌州地偏,来到京城必然费了些功夫吧。”庄伯阳随口问道。   “嗯,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据说最后没了呼吸,父母都准备将我入殓了,结果竟然死而复生。”   承镯说起这段往事倒是得意非凡,可庄伯阳呼吸明显一滞。   “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乌州养了两年,父母见我身体总不见好,便不远千里进京城来寻医问药。我在家中是独女,双亲将所有的希望都系在我身上了。”   独生女,那必然是没受什么苦吧,双亲待她必然极好。   “那后来怎么又进宫了,你是独生女,进宫便永远不可能出宫,也等闲见不到双亲了。”庄伯阳疑问道。   “三年前,有个名叫道白的僧人,云游至京城,曾在我家中化些斋饭。她见我面相便说我不像是个长寿的,从前必然病痛缠身,甚至可能差点失了性命。我差点没了的事发生在遥远的乌州,这僧人不可能见过我。家父听他说的有理,便要他详细说说看要怎么给我续命。那僧人却又说我富贵不可言,近真龙才能镇元神,之后又笑着说道‘原来如此’。虽然不知道他所说是真是假,但之后不久果然宫人采选,我便被选入宫廷了。也算是段奇遇,说来也怪,现在倒是健健康康顺遂平安了。”   “你是说,道白师傅。”庄伯阳突然有些颤栗,说话声音略微颤抖。   “对,是叫道白的师傅,怎么,大都督认识他么?”   何止认识,若不是他,我可能就见不到承镯你了。    ☆、第九章   道白师傅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向承镯和盘托出,承镯的上一世夹杂太多不能言说的苦楚,在这一点上庄伯阳与太子持相同态度。   “道白师傅其实与我同为临南惠通人。算起来,我们是同乡,他年轻时是个极得意的才子,不知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一夜间勘破红尘,次日便遁了空门。”   “大都督说的是,惠通县?”庄姜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丝丝的希望。“大都督可知道,庄姜这个人。”   庄伯阳自认自己演技绝对不算高明,这问题被承镯向他问出来,庄伯阳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   “倒也没什么的,只是自我十岁之后,这个名字似乎总是常伴耳边,没由来得觉得熟悉。之前在东宫偶然见到一本惠通县志,那之中有一篇烈女庄姜传,我想或许能有些解答呢。”   “那本县志,你看过了?”庄伯阳声音陡然大了起来,甚至不自觉捏住了承镯的肩膀。   “都督反应未免大了些吧。看到是没看过,被太子拿了去,就再没见过,都督大人是惠通人,庄姜与您或许是本家?”   庄伯阳立刻松开对承镯的桎梏,“不是,我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去惠通过了,那边的事儿,我知道的不算多。”庄伯阳有些掩盖意思的将头扭向一边。承镯对庄伯阳的表现颇为疑心,他这表现绝不寻常,甚至是想掩盖什么。   承镯自认今天是第一次见大都督,那他究竟是要掩盖什么呢?   没给承镯多去思考的时间,灵堂那边一阵喧哗之声。   大都督率先向那边大踏步的走去,他一方面极力要回避刚刚承镯的问题,一方面也是怕如今越国公府只剩下这孤儿寡母,再受什么人的欺负。   大都督这回算是白操心了。   那厢,久不得召进京的的晋王夏侯陟,刚刚祭拜完越国公,正向一旁的国公夫人嘘寒问暖。   “侄儿也有五年时间不曾见到过婶婶了,不想五年前一别,与十二叔竟成永别。越国公府凋敝至此,五年前咱们没势力没人脉,如今皇叔生生被逼死,这笔账该清算了。宵小黄庆贪了咱们越国公府多少的俸银,十二叔那样清高的人竟然被逼得卖字画生存,父皇不管,我夏侯陟绝不会坐视不理。”   夏侯陟这话说的铿锵有力,却被越国公夫人赶忙将他拉向偏僻处,“好孩子,你既然知道皇帝不会管我们越国公府,就更该要避让。黄庆虽然可恶,你十二叔被逼到此境地,却不是小小一个户部侍郎就能办得到的。”   “婶婶还要退让不成?如今谁不知父皇不事朝政,御前大太监李乾鸠占鹊巢,在朝堂呼风唤雨,朝廷里党争不断,构陷忠良之事难道还少吗?”   越国公夫人怔怔愣在当场,“你知道,你既然知道那李乾如今是呼风唤雨,婶婶怎忍心你掺和进朝堂里的纷纷扰扰之中,你母亲——我可是答应过她要照顾你的啊。”   “婶婶。”   夏侯陟有些动容,他看待越国公夫人从来都像对待自己母亲一般。只因那越国公夫人与晋王夏侯陟生母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后来又分别嫁给皇帝与越国公这对亲兄弟。   但同时又看到婶婶如今被折磨的瘦脱了相,亲叔叔已经躺在棺椁之中,立刻便怒火中烧,“婶婶不用劝了,十二叔的死,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必要以这阉人李乾之血祭奠十二叔的亡灵。”   越国公夫人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夏侯陟长大了,不再是当日前往封地哭闹不止,吵着要母妃的孩童了,他有野心,有能力甚至还会有那么些政客惯用的手腕。   夫人还要再行劝阻,夏侯陟已经看到不远处正要走来的大都督庄伯阳。不愿再与婶婶纠缠这个问题,夏侯陟错开自己婶婶,与大都督搭上几句话。   “大都督,真是好久不见了。”晋王与庄伯阳也是十分熟识的旧相识了。   “是好久不见了,晋王如今看来倒是越发意气风发。”   夏侯陟笑了笑,“大都督才是风头正劲,真是客气了。”   这时,承镯才刚刚从庄伯阳身后露了个脸,请了蹲安,“晋王万福。”   晋王只一秒时间便认出了承镯,那娟美的容貌曾被描于纸上,一笔一划极为传神。如今看承镯又与与庄伯阳同时出现——庄姜,怕是不会有错了。   晋王这个人,空许诺的事儿不会去干。想要扳倒李乾,必然是层层布控,将李乾行踪查了个彻彻底底。原本就是趁太子大婚进京,好好整治一番李乾这个老小子,真正没想到越国公没等到晋王给他讨回公道,便撒手而去。   李乾在宫外有自己体面的宅邸。圣上面前的红人,御前第一大太监,极尽穷奢,将这宅子打造的皇宫大内一般,难怪百姓称这里是李乾的“小行宫”。   越国公一向是看不惯李乾这种阉人的,况且清高自傲,手头没有孝敬的余钱,便让李乾怀恨在心,授意户部侍郎黄庆克扣越国公府俸银,逼得国公爷含恨而亡。父皇真的大不一样了,立了李乾这么个内侍当靶子,从前有多英明神武,如今就有多让人心寒。   太子那儿虽然那一天都没有露面,一切倒也算尽在掌握。   此刻,太子正拿了自己大婚的行程单研摩着。这一次,有他这个三弟来凑这一手,事情进展必然能更加喜人了。   “主子,晋王果然盯上李乾那边了。”   这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也着实让人高兴。太子听后缓缓放下手中鲜艳的要滴下来红色的单子,简直想给他这三弟鼓鼓掌了。老三呐,太心急了,刚一入京,山头都没踩清楚。他那一帮子密探人数多到简直是明探了,打探消息收网时不知道会不会闹相左的笑话。   太子为自己操这么多心的想法无奈的笑笑,“既然客人都聚齐了。那,就上菜吧。”   “是,太子。”   白杼歌姐弟向晋王来报,“王爷,李乾已是连着十三日都出府上歇音阁听曲儿了。”   “十二叔还躺在冷冰冰的棺椁之中,一个太监倒是夜夜笙歌,反了天去了。几更天的事儿?”   “二更。”   “老贼胆子不小,一更已是夜禁,二更天,不怕治他个犯夜之罪?”   “李乾这人一向不知何为收敛,越是得宠越是要张扬的满世界都知道,这种人把柄一大堆,只是圣上一向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奈何不得?”   “皇父是他的□□,如今本王非得分辨一番这阉人到底还能猖狂几时。就他一个,约没约旁人?”   “太常寺少卿李廓李大人,一向是二人一同前去。”   “李廓?太子未来的老丈人?倒是哪里都有他,在本王这里得些好处,女儿又是未来太子妃,现在还要巴结个阉人,上蹿下跳真是够丢人了。他们两个怎么结到一堆儿去的?”   “属下听说,太子妃人选一事,也是李乾一力促成的。”   晋王立时已经压不住这趟邪火,“个阉人,真想颠覆朝纲不成。别的暂时整不垮他,今儿十二叔头七,非得给这孙子点苦头尝尝!”   歇音阁倒是个听曲儿的好去处,达官贵人夜间在这里作乐之人不在少数,晋王旁人都不管,直奔着寻李乾的晦气。他自己打算的也好,自己是个封邑在外的王爷,特地找了大都督庄伯阳巡夜作陪,三更天上在歇音阁外的路上将李廓与李乾堵了个正着。   “乾爷好兴致,三更天上还在外迅游呐!”庄伯阳拦了人,也便先开口。   “大都督,也来歇音阁放松放松?”李乾倒是好眼力,黑灯瞎火认人到准,这些个奴才头子别的不行,单凭这一副招子伶俐。   “庄某还在直上,哪得乾爷轻松,这不是晋王爷给庄某报信,夜禁之下,有人知法犯法。”   晋王闻声向前一步,李乾假模假式的给晋王行了礼,“晋王的意思,李某不明白了,不知这知法犯法之人正在何处?”   “李公公也不用装模作样了,正是您李乾李大人呐。”晋王笑笑,一副无害表情。   此时一直更在李乾身后不做声的李廓,突然出声,“晋王爷说笑了,公公犯了什么罪责?想必是误会一场。”   晋王冷哼一声,李廓这个脸大的,真以为自己当他是自己人不成,也不看看他配不配得上!   “呦,李少卿也在,真真是撞到一起去了。”正说笑着,晋王突然变了脸色,“来人呐,给本王一起绑了!”   李乾与李廓二人如今一个得皇上青眼,一个是未来国丈,在京城简直是横着走,哪里有人敢拦,更别说是要绑了去。立时二人便挣扎起来,只是二人那点小力气,与大都督府上的官军们比起来,压根是不值一提。   三两下,二人便被制服,头被死死按着,脸贴着地,嘴也被填上一块圆木,毫无还手之力之余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呜呜咽咽,李乾口水淌了半地。   晋王嫌恶的转身,“犯夜之罪,地方犯重打四十,京中五十,也甭多说了,二人各杖刑五十大板!”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笞打声已经响起。   不知为何,原本被堵了嘴的李乾,嘴里的圆木突然掉了出来,大声嚷嚷着要叫晋王好看。李乾如今正是如日中天,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别说他压根没把晋王看在眼里,言语里不干不净,这一下直接将晋王激的浑身血液逆流。   “好好好,堂堂一字王爷你也全然看不在眼里了,给本王扒了他的裤子,非打得他皮开肉绽不成。”   去衣受杖那是奇耻大辱,太监这种半男不女极其自卑的人,下身绝对不会暴露于人前。   那李乾犹在挣扎,只是不知为何下边人好像并没有听清晋王之意,竟然几人上手先去了太常寺少卿李廓的下衣。   李廓发觉之时,奋力挣扎比之李乾犹盛,但下衣也是毫无余地的被扒了下来。    ☆、第十章   承镯回宫后先去了东宫复命。事无巨细的报告完越国公府的事情,甚至连越国公两个孩子的名字都详细的说了一番,当然也包括长宁被庄伯阳收入大都督府之事。   太子倒是不以为意,“那孩子有十二岁了吧,生活这样困苦也没能磨灭斗志,很是不容易,在伯阳手下,必定也是能历练成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的。”说着略微嗫嚅了下,转了另一个话题,偷偷觑了眼承镯,”见过晋王了么?”   “嗯,后半晌上见过的,晋王刚到京城便直奔越国公府,与国公府应该很是亲密吧。”承镯揣测道。   太子见承镯一副坦荡模样,又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才稍稍放下心来。   “当然亲密了,国公夫人是他亲姨姨,晋王生母殁了,她一向拿姨姨当母亲一般对待的。”太子联想到接下来自己对于晋王的动作,“也正是如此,所以才更不能饶恕欺负了自己母亲的人。”   太子突然说了这么句话,承镯倒是听不懂了。   话题扯的远了些,太子接着对承镯进行教育洗脑,“晋王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你可得离他远些。”   这话说的,好似承镯能时时见到晋王一般,自己可没那么大的脸面。主子没吩咐,自己连东宫大门都出不去,遑论与外男接触了。   不过承镯对太子总是在自己面前抹黑其他人大感不解,而且都是自己第一次或者根本还没见过的人。   “大都督是很麻烦,晋王是不好相与,殿下还有什么要嘱咐奴婢的么?”   承镯问得诚恳,太子细想了下,“恩,比起他们,孤要更优秀一些。”   承镯为自己主子的厚脸皮感到有些尴尬。   “承镯还有一事。”   太子正为自己的形容沾沾自喜,“你差事办的不错,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孤都应了便是。”   承镯原是要追问那本《惠通县志》,忽而转了话题,试探的问道:“太子可知道临南惠通有个被写进地方县志的女子,似乎很是有名。”   太子笑容不变,甚至看向承镯的眼神都与刚才没有丝毫变化,承镯大胆向上瞟了太子一眼,一切都看似一如刚才。   “孤哪里有闲心情将地方县志都考察一番,全国那么多地方县志,女子写进县志里不算奇事。怎么,你很感兴趣么?”   “原也只是好奇罢了,既然太子都说不算是奇事,那也不需再追问了。”   承镯缓和了下,将此事一笔带过。   “罗掌籍对书籍很有研究,孤也不知该奖励你些什么,就特许在详文阁随意寻书来看好了。”   “那若是详文阁中没有的书呢?”承镯得寸进尺的问道。   “还有详文阁找不到的书?”太子嗤笑了声,仔细思考了这种可能性,“嗯,既然这样那就许你也向姜通治打听民间奇书孤本。”   太子大笔一挥,卖了承镯一个大大的人情。   “谢太子赏!”承镯高高兴兴的谢了赏,便告退了。   待到承镯身影消失门外,太子终于将那套笑脸面孔收起,深深忧虑起来。承镯也许猜到了什么,竟然开始向自己试探起来。那本《惠通县志》也是自己叫人收起来的,承镯决计是寻找不到的。   “金约。”太子叫了声,那边金约快速的露了头。   “主子。”   “以后罗掌籍向姜通治求得书单,都要先给孤过目。还有,不准将这事儿透露给罗掌籍。”   “是。”   这一夜京中并不太平,第二日宫中果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对这一切有着成竹在胸的笃定,一切按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简直完美。甚至在庄伯阳在约定之时传信给自己证明万事皆备,太子已经在去往“豹房”的路上了。   那时辰,父皇应该是刚起才对。   不出意外的,一进了门,那地上正跪着自己亲爱的三弟。   晋王可能现在都没整明白,自己让皇室丢了个大人,当然想必他也没想清楚,整个事件他不过就是个棋子罢了。晋王跪在那里,脊背却是挺直,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一般,太子还没来得及好好与自己的三弟叙叙旧,当然此刻也不容自己闲言碎语。   不过太子会如他晋王所愿,将李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比他晋王亲自动手更干净利落!与庄伯阳互相对视一眼,该来了,终于该跟父皇见上这一面了。   万乐帝辍朝次数与日俱增,大理寺评事到京二年有余,见到皇帝的日子屈指合数,皇帝辍朝理由往无非就是腰痛脚软,行立不便。如今太子看来,皇父恐怕不仅仅是站立行走不便了。   只见万乐帝正坐殿中,身后是扇酸枝檀木透雕屏风,正面绢本花卉绘制不下十余种,下漆绘金色团龙纹案,这等花团锦簇模样才越发显得万乐帝神色靡靡。因为长时间不曾外出,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慵懒的气色,面皮更白了些,歪歪斜斜倚靠在椅背上,一股子身体透支之感。只是正发怒,让这位一向闲散的帝王,脸色不正常的红润。   不过是四十多岁的皇帝,那眼中竟然有了垂垂老者的浑浊,嘴角也有了松弛的下撇姿态,眼窝深陷。印象中父皇应该是极意气风发的姿态,如今真像是老了,连威胁人的语气都显得那么中气不足,“朝廷命官,太子妃生父,竟然是个太监,滑天下之大稽,你这是硬生生要天下人看我夏侯家的笑话,看我这糟老头子还能被你们玩弄几时?”   不错,昨日那退衣杖刑,发现了这么桩惊天动地的秘闻。朝廷四品官员,太子未来岳丈,他根本就是个净了茬的太监!这消息不可谓不震动,而昨日在那歇音阁行杖,一旁看客早就在京城中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一时之间,这等皇室秘辛已是无人不晓,大大丢了皇室脸面,晋王这才被皇帝罚跪在外。   此前,太子对整个选妃事件态度都是一副淡漠模样,不论选中哪一个,太子都是听之任之,万乐帝索性也不愿再多去管束,父子二人因为这事其实很是有些积怨。   太子妃遴选之初,李乾便上蹿下跳的活动。万乐帝与太子怄这一口气,非要逼得太子低头。这么一来一去,太子索性放手不管,那李廓之女翻到很是容易的成为太子妃的人选。皇后那边本是极其不乐意这一位,总而言之也是那一副面相实在不像是个有福气的。太子却突然认定了一般,最终还真就选定了李廓之女。   李廓真算是经历了从天堂岛地狱的一番洗礼,跪在帝王脚下,想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嘴唇却抖动的说不出囫囵话来,转而向一旁的李乾求救,“干爹,干爹替我说说,替我给圣上说说。”   李乾撇清自己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他,“谁是你干爹,李少卿可别什么脏水都往咱们身上扣。”李乾这个狡诈的,总之这种欺君罔上的大罪,一推四五六,不管别人怎么想,瞒的过圣上才是硬道理,“现如今好好交代自己欺君罔上的罪责,圣上或还饶你一命。”   “干爹不能见死不救啊,我的名字还是您起得,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太子妃那个便宜闺女不是您给我寻来的么?”李廓心急的已经不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索性都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吐露个干净。   “太子妃这种话,我看李少卿还是不要再提了。把皇家尊严踩在脚底,戏弄皇子婚事。李少卿可要好好想想其中牵搭的还有谁,最好一个把一个都给我咬出来,黄泉路上也好有个陪伴。”太子双手插袖,冷冷的对着二人说道。   李乾打了个激灵,却不松口的接着说道,“咱们开始并不知道李廓李大人,跟咱们是一路货色,不过就是一起听个曲儿罢了,李大人犯此大罪,咱们可没道理连坐。”   李廓看着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李乾,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昨晚还兴致所至一起听曲儿的干爹。太子选妃这种大事,没有李乾运作,自己哪里能顺利成为未来国丈!   “干……爹?”李廓本来还有一丝丝的希望,现如今失望便是灭顶。   “李少卿便也不用如此失落。”太子在二人面前悠哉悠哉踱着步子,“李公公想撇的清自己的关系,公公说的不算,少卿说的也不算,总还有第三个人能做这个证,李廓李大人的女儿不正合适么?”   太子说着向上瞅了眼万乐帝,万乐帝顿了顿首。   庄伯阳便向下给了个手势。   不一会儿,那李廓之女,原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没成想与太子初次见面不是在几日后的大婚典礼上,居然是这样一种如同上公堂一般的场景。李乾竭力想要回头看一看那孩子,却被太子堵了身影。   说来太子对自己这位未婚妻可真是没什么印象,耳边只想起自己母后对她的评价,“眉眼过宽,恐不是个有福气的。”   虽是个女孩儿,这样大场面上居然也不怯场,想来那教习嬷嬷教育的很是不错,一举一动合章合礼。只是那女孩面无表情,好似没有自己的思想一般,只管呆愣愣低头看着自己的面前那一小块土地。   李乾不知哪里受了触动,忽然像被戳了穴道一样直立了起来,“皇上,奴才……”   “你先闭嘴吧!”皇帝十分不耐,面上已经是十分的厌烦。从前在自己身边殷勤谄媚,那时是怎么样一种宠幸啊,万乐帝突然觉得那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这是看向李乾这张老脸,怎的突然如此厌恶!   李乾被驳了一嘴,想要接着说一句,但又没有十分的胆量挑战圣威,只好作罢。   “你自己说,你父李廓一个阉人,你这么大的女儿难道是石缝儿蹦出来的不成?”皇帝近来说话逐渐细声慢气,那是太医告诉他,身子闹了亏空,生色之事不能沾了,动气更是不能,事缓做,话缓说——十足像个老者了。   “民女生父的确不是李廓大人。”   “哦?不是李廓大人,那你又如何成为了李大人的女儿的。”   那女孩儿快速瞟了眼李乾,像是早就打好了草稿一般,“民女是李廓大人的养女,是李廓李大人从亲戚那里过继来的。”   “过继而来,养女?”皇帝揣摩了这两个词语半晌,“这么说,倒是与李公公没有牵搭了?”   “是,民女与李乾李大人并不熟识。”   一派胡言,太子心里腹诽,嘴上却不说话。这女子是个傻的,事情走到这一步,真以为皇帝糊涂到看不出她小小年纪耍的那些把戏了?也正是这三人狗咬狗,才让事情能朝自己把握的方向上发展,太子任由三人攀咬,咬的越凶越好。   李廓先沉不住气,这摆明是要把错推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这口气谁咽得下!“你说你是我过继来的女孩,你倒是说说,是我李廓哪房亲戚过继来的,让我也好上门认门便宜亲戚!”   “是……是……”女孩本想胡诌一个,奈何自己与李廓并不亲近,是在不知李廓亲戚网络,临时胡编都没数。“大概是,是大伯!”   李廓听完简直要仰天长啸,“你那倒霉大伯,十三岁上就饿死了,自己都养活不起,把你送来给我倒是很像个合适理由,可那时我李廓不到八岁。”   “那便是大姑姑。”   “不用在我亲戚那边猜了,你还不如直接说是我李廓的亲生女儿来的可信,家里亲戚早就死绝了,只剩李廓一根独苗,不然也不会净茬进宫,遇上李乾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干爹。”   万乐帝听这二人说话突感异常头痛,在眉心掐弄几下,忍了半晌的脾气终于爆发,“聒噪胡说,为女子者不知廉耻,竟然还被充选太子嫡妃,给我掌嘴三十,反省好再来说!”   有内侍上来行刑,却在上手前,偷偷朝大太监李乾偷瞄了眼。小太监在李乾淫威之下,早就养成事事看其脸色的习惯,这一眼看的万乐帝真是憋闷到家。   “一个个都当朕死了不成,看着李公公还在,难道要枉顾圣命,将李乾摆在朕的头前。”   那小太监忙跪下磕头认错,万乐帝却不愿再姑息这等奸佞。问个话来,一个小小的女孩子都敢在自己面前颠七倒八,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此刻看着李乾的视线简直要喷出火来,只恨自己现在体力不支,不能亲自动手,甚至坐在这里审问都力不从心。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此时突然入了皇帝的眼,“太子说说,怎么处置这三人为好?”   “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处置二字谈不上。”太子这话看似十分中立,其实是给自己留了个机会。皇帝病弱,自己作为整个事件亲历者,若是将李乾交由自己,只太子妃充选一件事,哪能将其定罪,非得将党羽尽数剪出,才算是给这盘棋完美收官呐。    ☆、第十一章   李乾、李廓二人总之是在劫难逃,闹到皇帝面前的刑狱案件,哪有悄默声就解决的可能?   太子压根不做第二打算,必是要他李乾脱一层皮才算是功德圆满。   “李廓罪无可恕,李乾你也别想摘得干净,还有这个不知所谓的太子妃,三个人,三个人想将我夏侯氏搅动的天翻地覆?倒是想的容易了,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锦衣卫同往监审。”   万乐帝敕令一下,那三人立刻面如土色。李乾即使手眼通天,也不能将这许多的人手都打通了。   太子先舒了口气,千算万算终于将李乾这只老狐狸逮住了。不过,这也仅仅是个失控的开始而已。当然他自己现在决不可冒失向上自荐,从一开始就要置身事外,这一场场的意外就少了些刻意的促成。   皇帝对下面跪着的三人,显见连个眼神都懒得施予,叫了声,“伯阳。”做了个拉出去的手势,便把头侧向一边。   庄伯阳命人手脚利索的将三人拖了出去,大殿一时安静下来。父子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的日子了,太子还在想怎样将李乾的根基一点点全部挖出来,完全没有意识到万乐帝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已经许久。   万乐帝一个姿势坐久了便腰痛不已,上半身实在使不上力气,双手在圈椅扶手上狠狠一撑,才能慢吞吞将身子转个小小的角度,“安洺啊。”   皇帝坐定后,才又唤了太子一声,“安洺”是万乐帝为太子取得字,好久不曾这样叫过太子的名字了。多是公事公办的一声太子,或是相顾两无言,万乐帝不开口,太子永远不会自己起一个话题来供二人讨论。   太子从沉思中被唤醒,有一霎的愣神,才将将反应过来是皇帝在唤他。   “是,父皇。”   “朕听说了越国公的事情。”   万乐帝僵直着身体,在太子看来,万乐帝身体恐怕真是不容乐观,这也是皇帝自己做下的孽,纵情声色,耗空了内需。   不再去想李乾那牵牵连连的案情,一面小心应付着皇帝的问题,一面叹了口气,上前将皇帝已经蹭歪了的靠垫重新给他垫在腰后。   “皇父要操心的事,岂止越国公一家,毕竟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老生常谈的论调,朕耳朵里都要听出来茧子了。”皇帝重新靠着靠垫心满意足了,“朕听闻越国公留下一儿一女。”   “是,女儿康仪,儿子长宁。”   “二人名字倒是不错,听来顺耳。”   越国公薨,皇帝表示问候本是极其平常的,可不知为何太子总觉得皇帝似乎话里有话。   “越国公过世,给他这儿子封个镇国将军也使得。只是,长宁已召入大都督府,若是封了爵,日后长宁多得提拔手上再有些兵力,也是不妥。”   万乐帝竟然对越国公府一应人头来往这样知根知底,太子吃了一惊。   “长宁从前并无爵位,甚至……还没能上了玉碟。”   皇帝这个口气,难不成还要追责大都督府,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你不必替伯阳辩解,我心里有数。既然进了大都督府,那封爵一事,倒是可以暂缓。长宁还有建功立业的日子,日后封赏到公候不算难事。”万乐帝咂咂嘴,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至于康仪,倒是可以先封了县君,母子三人有个依靠罢了。”   太子眉头挑的老高,这又是何意,封女不封子,历来也没有这样的惯例,皇父行事乖张,太子倒是猜不透了。   太子在豹房与万乐帝周旋猜测,那边承镯与姜通治在东宫碰了个正着。   “姜大人留步。”太子不在东宫,姜通治放下书籍正准备离开,承镯在他身后赶忙叫住他,“姜大人这便是要离宫了?”   “哦,正是,太子并没有留下口信着我候着,这便回了。罗掌籍有事儿?”   “姜大人走南闯北,网罗书籍无数,不知有没有收集地方志的习惯?”   “地方志?家兄或许更感兴趣些,他常带兵出训或是作战,对地方地形倒是有些研究。”   承镯听了有些灰心,“那么姜大人能否为承镯寻几本书来?”   “这有何难,这可是我的强项,罗掌籍尽管说,保管不会叫你失望就是了。”姜通治很是自豪的保证。   “姜大人稍候,承镯这就写来。”承镯忙叫一旁的婢女取来笔墨。原是要直接写上那本《惠通县志》,想了想将这本勾了,重新铺了纸张写了两本:《金石玉录》、《过云楼集》。   这两本书姜通治都不曾见过,“罗掌籍不是要问地方志么,怎的不写上,这两本看来与地方志可不是一个路数。”   承镯眼珠转了几转,机灵的解释道,“《金石玉录》是本朝奇珍宝石鉴赏集合本,《过云楼集》则是书画临摹鉴赏整合本,二者不论学习或是珍藏都有极高价值,在这详文阁中处处是玄机,时时做学问,上一次那幅《吴王拜帖》虽然是偶然让承镯猜对了,可也让人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不是。多找些类型书籍补充一番,也能与二位学士多些交流,多学些学问。”   姜通治接过承镯写的那张书单,在未干的墨迹上又吹了几吹,方才小心翼翼将其折叠放进衣袖。   “罗掌籍谦虚了,上次一番巧妙分析真真让人折服。这事儿我可得好好给女官办成了,也不能辜负罗掌籍一番信任不是。”   姜通治笑得爽朗,之后三两下便告辞了。   承镯收了纸笔,心里想着刚才那两本书看起来是没什么渊源,其实却都是自己这几日在详文阁查找惠通相关人事得出来的结果。   《金石玉录》是惠通人庄林的作品,但详文阁中对庄林介绍寥寥无几。《金石玉录》成书已经有二十多年,再版多次,其中不但有书画大家传音做的序,还有一位号称“寿山散人”的人做了作者人物生平介绍。同样的《过云楼集》这部是传音所做,另二人做序。再者,庄林曾有一副书法被选入《过云楼集》,承镯在详文阁找到的那本书上乃是翻印了《过云楼集》里庄林的作品,所以很是不清晰,只能隐隐约约在作品边角找到一个“姜”字的印信。   承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庄姜是谁,冥冥中上天自有指引,那是一种快要冲破身体的渴望,每每想到庄姜这个名字,承镯就连胸口都是一片火热。   太子当然没有错过承镯交付姜通治的那张书单,草草扫了一眼,见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本地方县志,便放行让姜通治着手去找了。   李乾,李廓落网,太子大婚仪简直成了笑话,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太子倒是一下子清闲下来,能够好好处理户部里官场勾连生的那些事儿。太子知道,李乾这人有胆量又有野心,干尽坏事,四处树敌,他这阶下囚的生活必然不平稳。当然,在父皇面前,自己绝不会上赶着接受调查李乾的事儿,以现在自己只负责户部一个部门的权利,还吃不下李乾这么大的官司。但是既然想要从李乾下手,蚕食李乾曾经那般大的势力,就得把李乾的罪责挖的越深越好,将自己手边户部李乾做下的孽,更多的牵扯进三司会审,父皇他就不得不将自己也加进审判李乾的大军。   这条路走起来还真是有些难度。   太子费了老大的神,才将这盘棋布的朝这个乐观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要疯啦,签约为啥还初审呐…… ☆、第十二章   “越国公身故,孤未能前去吊唁,可向国公夫人尽了咱们东宫的礼没有?”前些个日子忙着筹划,忙着算计,即使承镯也曾汇报过那边情况,到底是不如自己手底下提拔起来的金约更能知道自己想要了解什么。   “殿下安排,奴才哪敢不尊。倒是可怜了那越国公,越国公最后那样,殿下也是知道的。夫人说国公卧床已久,去了的那日突然有了兴致临了幅传音的帖子。”   “想是回光返照吧,后来呢?”   “丢下笔眼看着便不行了,母子三人将国公爷抬上床,遗嘱也没留下,本还有一息尚存,口中含了句话,可惜最后到长宁属纩之时,也没能说出来,国公爷含恨而终呐。”金约细细回想那日越国公府凄凉的场景,他一个下人心中都是诸般不忍,“国公爷含敛本要含珠的,国公府中拿不出珠子,国公嘴中只含了稷。若是没有送去的那副棺木,国公爷只能躺在桌椅打造的棺中往生了!”   太子不敢细想那情状,只是不自觉红了眼眶,“李乾与黄庆二人,简直放肆。”   太子狠向面前长案一砸,国运衰微,不单是李乾这类小人兴风作浪。国家自上而下皆是颓靡,皇父沉迷酒色,不视朝政,不辨忠奸,身边小人何止李乾一个。从前太子或还妄图警醒万乐帝,此刻也只剩失望灭顶,再不指望他迷途知返。   “紧盯李乾那边动向,一点一滴都不能给孤漏了。”太子语气很是郑重,在自己金约面前谨慎用手指比了一字。   “是,殿下。”   “刑部那边,孤暂时插不上手,可这户部不还有个李乾的爪牙黄庆么。”太子自己默默嘀咕一句,金约装作没听到一般,甚至未曾抬头看一眼,此时太子脸上意气风发的表情。   长案上摆了只孔明锁,太子对这类益智玩具很是感兴趣,无论是九连环、华容道、七巧板还是他面前的孔明锁,太子从来得心应手。只是年龄见大,好些儿时的玩意儿都不再去沾了,唯有这只孔明锁,还在手中时时把玩。   “榫卯结构就像是人际关系,你看他如今合体时诸般结实牢靠,再往后看。”太子牵起嘴角,露出个邪性的笑容来,“抽出这么一根,还能牢固的起来么。”   那孔明锁随着太子的动作哗啦啦掉下一堆木块来。   “太子英明。”金约冷冷的给太子捧场。金约知道,太子借孔明锁不过想要说明,李乾党大厦倾颓之日,指日可待了。在往深了,金约不敢去想了,太子生了七窍玲珑心,自己想什么可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不,孤不算英明。”   丢了那堆木块,太子站起身来走到金约身边,“你可知道孔明锁有个别称,那是孤极不喜欢的别称。”   “奴才不知。”   太子无奈笑了下,“旁人叫他‘莫奈何’,怎会奈何不得,总要斗上他一斗,才知道能不能奈何的了。当然孤还有一十分喜爱的别称。”   太子不说话,将话语权交给金约。   金约好歹敢抬头望了望太子,“或许是……别闷棍?”不敢肯定的语气,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太子给了个鼓励的眼神,甚至赞赏的鼓起掌来。金约终于松了口气,主子心思真是难测,好歹还是给蒙对了。   “我看不给黄庆别上这一闷棍,他或许还做着背靠大树好乘凉的美梦呢。”太子又有了算计,“传孤的令,彻查户部官员籍贯,凡浙江,江西,苏松官员即刻撤职回话,将这些个漏网之鱼扣下,孤要亲自审上他一审。”   金约知道,太子这次是真的要从户部动手,开始大清洗了。   正经事说的久了,太子猛然又想起承镯来。自己心里有事,金约是个内侍,儿女私情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碰到,遑论跟他讨论自己想要接近又怕唐突佳人的那种纠结心思。   闷了半晌,“孤前些个,倒是见过了罗掌籍写给姜通治的那书单,如今不知寻没寻到?”   金约愣了愣,主子管的忒宽了些,李乾,黄庆跟户部那些勾连要操心,如今连个新来的女官寻摸书的事儿也要插手。   “姜大人如今正在详文阁。”   “那,随孤一起去看看,姜通治给咱们罗掌籍找了些什么好书!”   金约吃惊不小,也不敢多话,紧紧跟着太子向详文阁去了。横竖金约是看出来了,这位罗掌籍大概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入了他家主子的眼。   那姜通治手脚很是麻利,更何况这两本书本就不算新鲜,集市上随便就买得到,得到了书立刻便给送进宫了。   只两本书的分量,甚至用不上书筐,用了匹蓝布裹着便给送了来。承镯一见姜通治得意的神色便知有门儿,“姜大人办事好生爽利,这就找到了么?”   姜通治大大方方将那布包递了过去,“不是什么难事,比起太子交代的那些个孤本善本,这营生不知轻松多少倍,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两本。”   承镯接过便迫不及待赶忙拆了包袱。   翻到扉页,一书作者传音,另一书作者庄林。   承镯有些激动,“正是这两本,承镯都不知该如何答谢姜大人。”   此时姜通治意外的觉得满足,比起往常给太子寻书那种讨主子欢心的开怀,给承镯帮忙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得承镯一声夸赞,像是泡完了热水澡一般的浑身通泰,每个毛孔都透露出心满意足的气息。   承镯随意寻了座位坐下,将两本书摊开到桌面。斟酌了下,还是先翻开了那本《金石玉录》来看。姜通治无所事事,直接捡了承镯旁边的位置站着,凑在承镯身边也一起状似认真的研读了起来。   那《金石玉录》主讲珍珠宝石,金银藏品,其实姜通治来之前便偷偷翻看过了,只是见承镯不进内容页,只在作者生平和序上耽误许久,姜通治很是疑惑。   承镯看的兴趣正浓,姜通治实在还有些不忍打扰,一时也对序言兴趣皆无,视线调了几调,重新又落在承镯身上。   姜通治虽是凤翔侯之子,与丫头们玩笑几句也从不是没轻没重的调笑,跟自己家世相当的世家女大多嫌弃自己朝中无官无职,定亲的事儿一时还拖延着,与女子相处经验很是有限。此时,与承镯相处时日不多,却心有异样。   那书页上轻轻搁着双纤纤玉手,手指个个嫩若水葱,不像个伺候人的宫女,倒好像是哪户富贵人家里养出的娇滴滴的千金一般。宫里主子重才学,承镯入宫没吃什么苦头,大概主子们对她也是青眼有加,每日誊抄记录,倒也没做什么苦差事。往上便是那玲珑的腕子,皮肉透明了一般,几根青色的血管竟然清晰可见,因为尤其的精致,姜通治突的有种想要将其捏到手中,好生赏玩下的欲望。   宫装不算十分的合身,因为身形偏瘦弱的缘故,手臂在袖管中空空落落,翻动书页偶尔露出一截小臂,如莲藕娃娃一般,真是惹人爱怜。   姜通治视线在承镯身上胶着,那身后太子无声无息的捏了捏拳头。   金约心直直往下一坠,姜通治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进出宫廷不是一两日了,垂涎宫人的下场,他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再者,这位罗承镯罗掌籍如今可是太子挂上牌号上的人,嫩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姜通治迟早吃大亏!   承镯此刻正读到,庄林为临南王引荐才子传音入王府,“临南王。”   承镯默念道,又是临南,临南这个地方地处南地,是个承镯不可能踏足过的地方,可却又好像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眼前。   “惠通与临南距离很近么?”承镯只是无意识的一问,原本也不指望姜通治能够回答。   “惠通是临南一县,临南西南一角上。”太子突然在承镯身后回答道。   太子没想到,这两本书上会涉及到临南这个地方,自己大意了,可是自己极力阻止承镯了解临南那段历史好像却起了相反的作用,越是不想告诉她,她便越是反弹起来自己去寻找。   承镯与姜通治赶忙向太子行礼,还顺手将两本书向一旁的书堆里推了推。   这个动作当然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睛,太子眸色暗了暗,心想不能一味在承镯面前遮遮掩掩庄姜的事,承镯现在已经对自己起了隐瞒的心思,防他防的像个外人,反倒是对这姜通治很是信任。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于是起意立刻就要支开正在承镯身边的男子,“孤今日又写了张书单,还要麻烦再通治兄一趟了。”   姜通治看太子又跟自己客气起来,当仁不让的接了差事,“为殿下效劳哪里是麻烦事,若是整日无所事事,回去家父那里才是不好交代,通治还得多多感谢殿下信任栽培才是。”   “既这么,孤正有事与罗掌籍一叙,先走一步。”太子不愿承镯在姜通治身边久留,率先离去,承镯不知太子突然找自己何事,只能手忙脚乱的将书放在一边便追随太子而去。   如此,便只剩下姜通治在原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来的像是阵旋风一般,卷上承镯便潇洒的离开了,连句话都不肯多说。姜通治苦恼的正准备离去,突见承镯刚刚坐着的地方摆了件印信一般的物件。   拾起来一看,那印面上刻了个草书的“芜”字,这印倒是个可爱的,姜通治左右手来回颠倒几下,滑溜溜的。正准备随意在详文阁叫住个宫人,把印信代为转交给承镯,突然又打住。   还是自己亲自交给承镯比较好,姜通治为自己寻的机会叫绝,直觉连上天似乎都将他二人往一堆儿凑! 作者有话要说:  属纩:病人临终之前,要用新的丝絮(纩)放在其口鼻上,试看是否还在气息。 ☆、第十三章   太子东宫实际上只是一种俗称,因其位于宫禁最东端的东华门内而得名。   东宫是个三进的院落,宫门大院为“前星门”,门外是三虹汉白玉的石桥。第二道门名曰“重晖门”,第三道门称“端本门”,端本门内并列着三个院落,每个院落又为三进,其中又有端本大殿,设皇太子宝座,画屏金碧,更有两座高五尺的玻璃屏风,总之是讲究又奢华。   太子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什么话也不说,气氛很是冰冷,承镯只得硬着头皮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离着太子不过五步远的距离,太子也要时不时停下来等等她。   承镯屏息凝神,生怕太子突然停步,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要撞上去。在东宫内兜兜转转,不觉已经绕到了“端本大殿”后面。端本殿后乃是穿殿,再往后走就快要出了东宫的范围,后门之外就算是其他皇子未成年前的寓所了。   太子其实不过只是想跟承镯独处些时间,也不曾多想要向哪个方向走,一不留神竟走到了这儿来。   不禁有些气恼。又回头看了承镯一眼,承镯正低头小心的跟着,在距离太子三步远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你可知,这围墙后面是什么地方?”太子终于打破安静的气氛,承镯意外的松了口气。   这问题对承镯还真不算是个难题,“回殿下,是奉宸宫,勗勤宫与昭俭宫。”   “还真知道。”太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虐,明明不乐意让她知道,偏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里间住了些什么人,你可知道?”   太子口气不善,承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还是应该不知道。   “额,原是不知道的。”   “那意思如今知道了?”   “知道的不多,听闻是成年皇子们‘之国’前的住所。”承镯一边答,一边扫眼瞧了下太子,他脸上并无怒容,自己这回答算是过关了?   太子早瞧见承镯偷偷打量他的眼神,也不戳破,微微有了些得意。幸好,她知道的不算多,后面那原是晋王受封前居住的地方,承镯到底没关注过晋王太多。   承镯不明所以的,眼见太子忽然又高兴起来的神色,脚步好似也轻快许多。带着承镯原路出了前星门,直往东华门就去了。承镯不知太子又临时起意想要干什么,这是要带着自己出宫的意思?   果真出了东华门,太子在前领着承镯,后面不知不觉跟上了几个禁军模样的人。太子并不管身后人的事儿,等承镯跟上了,也不错了步子,二人并肩在街上慢慢的散起步来。   “孤年幼时,常常出东华门外买烧饼吃。”太子此时不愿去想朝中的纷纷扰扰,亲切的像是承镯的老友一般娓娓道来,“那是孤十分珍贵的记忆了。长大后也曾想,着御膳房做一张那种口味的烧饼,御膳房花费数两白银做出了馅饼,但可惜不是孤以为的那种熟悉味道了。”   说到这里,太子停下步子,承镯不敢再走,停下来疑惑的望了望太子,随口说道,“若是御膳房差人到东华门外,购买小贩做的烧饼,那数两白银,想必够买一大匣子了。”   太子乐了,“聪明,孤也如此说过。”   得到主子的赞赏,承镯惯常端庄的姿态也流露出些许小小得意。   只是如今东华门外提溜干净,莫说是小贩,人都见不着几个。太子有些失望,“孤立储后,这边的集市都迁了地方,若是还想买烧饼吃,走的距离也远了,再没有从前的那份方便了。”   身在皇家本就远离民间的烟火气息,更何况储君之位,那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承镯是在大漠上的乌州长大的,后来才到了京城,乌州距离京城何止千里。殿下在东华门内或许还能闻得到儿时的烧饼味道,承镯现在可是连乌州的地皮都沾不到一片。”   这话成功打断了太子愁思,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如此,还是罗掌籍更不容易些。”   这样的话,好像把两个从前不曾有交集的人,牵绊到一起是的。两个人身份地位这样悬殊,承镯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就敢与皇太子做比,幸而太子并未追究。   两个人这样静静并肩站在一起,那是从前太子最向往的事情,现在实现的这样轻易,甚至生怕是做梦一般。   东华门外空旷,起了些风,将二人的衣角吹的翩跹起来,承镯束腰的罗带在风中相互纠缠着。那罗带将承镯细弱的腰肢扎的更是不盈一掬,人说楚女腰肢越女腮,形容应该就是承镯这样的好颜色吧。   太子见这样的一幅美景,也只想得起一句,“微风动罗带,薄汗染红粧”,这真是恰如其分,不能更准确了。   “殿下,起风了,还是回宫去吧。”承镯待了一会儿,主动提到。金约其实早就想要上前禀明,只是殿下待罗掌籍不同些,生怕坏了太子的好事,如今承镯主动提出来,金约正好省了回事儿。   一众人打道回府,太子不叫承镯离开,承镯不敢擅自做主,只得一直跟在后面。   过了端本门,左右又有两门分别是“养正门”和“体元门”,门内便是端本宫的左右连房,左连房是太子寝宫,右边有弘仁殿和一间奥室。   奥室一般为房间西南角深处,隐蔽的房间。   所以当金约都在奥室门外停下脚步时,承镯也不知该进该退了。这奥室必然是太子极为私密的地方,甚至连贴身侍候的金约都没胆子进去。   见承镯与金约一道停在了屋外,太子疑惑的扭头打量了承镯一眼,承镯立马会意赶紧跟了进去。   房间一面墙空出来挂了幅地图,那地图很是宽大,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承镯认了认,那是一幅临南的地图。   承镯被那临南二字吸引,不知不觉走到近前,在地图的西南角很显著的地方标注着惠通的位置。“惠通,原来就在这里。”承镯大着胆子,轻轻用手触了下惠通两个字。   有一种被过了电一般酥麻的感觉。   “好神奇。惠通这两个字的发音,为什么这么熟悉呢,就好像我曾脱口说过千百遍。”其实不过是调到东宫,见到那本县志之后,才第一次知道的呀。   承镯觉得自己一定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太子不知不觉走到承镯的身后,将承镯圈进自己的怀抱之中,伸手握住承镯在地图上轻点的那根指头,“也许是前世里见过,你与惠通的缘分可能在上辈子吧。”   承镯感受的到太子宽阔的胸怀,只是轻轻一点接触,背后立刻粟粟紧绷,而被太子握着的那只手不一会儿便是濡湿。承镯不敢动弹,略微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引的太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或……或许吧。”承镯心虚的咽了咽口水。   好一会儿,二人都不在有动作,承镯只管浑身僵硬的盯着地板,而太子在她身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本想一点一点的不被注意的,从太子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而此时太子终于不在只顾盯着她看,视线转移到二人交握的双手上,“很热么?手心都是汗。”   “嗯,特别热。”承镯老实的回答。   太子嗤的一笑,“手心冒汗,怎么额头也都是汗。”   吓得,承镯嘴上不敢说,心里默默回答。   承镯趁太子说话的空隙,微微挣脱了出来,脸烫的挂不住,抬手在自己脸上掖了掖,那含羞带怯的模样,让太子的心情越发的好起来。偏要她继续失态下去才好,太子将承镯敷在颊上的双手一齐扯了下来,捏在手心细细的端详。   承镯被太子殿下的孟浪吓得快要晕厥过去了,腿抖身子摇,脑袋里像是炸了锅,崩的自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承镯的手长得好,《孔雀东南飞》中形容,“指若削葱根”很是形象。至少太子认为没有人比承镯更适合这句诗了。   承镯嗫嚅了句,“殿下,殿下快放手。”   “为什么要放手,孤偏要好好赏玩才好。”太子十分的孩子气。   原来是把自己的手当做玩意儿是的,还要赏玩一番,怎么个赏玩法?承镯还在品味太子刚才那句话,指尖便已传来一阵异样柔软的感觉。   太子的唇瓣很是柔软,那感觉轻轻落在承镯的手上,也重重擂在承镯心间,擂的承镯耳膜都要震碎一般。   “殿……殿下!”承镯又羞又急,太子的唇瓣来回的在自己的几个指尖游走,简直要了承镯的命。承镯想也不想的就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却先她一步料到她要离开一般,松了手指,却将人抱了满怀。   只是手指的接触或还能让承镯勉强承受,这实打实的拥抱,太子的怀抱中温暖的气息冲的承镯像只烧开的热水壶,只剩跳脚了。   “你不喜欢孤的接触么?”太子语气颇为哀伤,满是无奈的表情配合他那张无害的脸,承镯晃了晃神。   “不是不喜欢。”承镯受了蛊惑似得,反应过来简直想要咬下自己的舌头,立马补了句“也不是喜欢!”   这话说来已经晚了,太子好看的眉眼已经凑到承镯不能更近的地方,那张放大了无数倍的英俊的面容,他的主人长了张柔软的唇,而后那唇在承镯嘴上轻轻含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之国:前往封地 ☆、第十四章   这种事情太过亲密了些,欲是一张密实的大网,将此刻正贴合在一起的男女密密网罗。分不出来是谁的气息,鼻尖顶着鼻尖,胸怀挨着胸怀。   那吻轻飘飘的,不断不断的轻触而后离开,吻在嘴边,面庞或者小而圆翘的鼻头。那是珍而重之的亲昵,不浓重的男女欲望,想要叩开面前女子娇柔的心房,这大概是太子认为的最佳的示爱方式。   承镯显然也有些沉迷其中,初初的惊吓之后,不自觉的在这种温柔的气氛中享受起来。想象自己是殿下怀中一只傲娇的小宠,这是主人独一无二的喜爱方式。   可是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呢?   在这场沉醉的亲密事件中,享受到最后的两个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对视良久。   “孤想一直有你相伴,你说好不好?”两人挨得近,承镯简直能数的清太子眼睛上的睫毛数,太子有双亮堂堂的眸子,他对着你说情话时,那眸子淌出泓清泉,围绕你汨汨流淌。   不知是不是现在再摆出一副娇羞表情为时已晚,承镯现在只剩下愣头愣脑的盯着太子眼睛看。   “殿下。”   只说了这两字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对方可是储君啊,自己一个小小宫女,何德何能得太子垂青?   她这样娇小柔弱,太子在心里慢慢说,给她些时间,不着急,慢慢来……   自太子下了彻查令,户部官员正是人人自危之时。非浙江,江西,苏松籍的官员起火了自然也燎不到他们身上,但那些从前走了后门进了户部这“满口袋油水”的衙门的官员,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为何独独户部要将官员籍贯分个你南我北,不录浙江,江西,苏松官员籍贯的官吏呢?原因细说来不过两项,本朝□□时期,作为国家财政管理之所的户部,便有这样的禁令:直隶苏州,松江二府及浙江,江西二布政司之人不得入户部为官,其吏不得为户部吏。   一则,苏浙之地自古便是国家重赋之地,国家财政之砥柱,户部官员一旦与地方势力勾结,损害了国家利益,便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再则,南人北人经济差距过大,用此手段遏制“南地”发达地区士人,借此缩小南北差异。而以“南方之财养北方兵力”也使得南北势力有所均衡。   政策实行几十年来,偶有特殊,假使有进了户部的苏浙之地官员,若人才突出也会立即从户部调往别部,只是这几年来,朝堂一团乌烟瘴气,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南地官员进入户部的不在少数,户部侍郎黄庆便是其中带头的一员。   太子背着手,在户部衙署大门停了停,那门上挂着副楹联,不知何人所写,寓意倒是有两袖清风之感,只间那上联写道:宽一分则民多受一分赐,下联则是:取一文则官不值一文钱。   太子挽了挽衣袖,“面门装的还真是不错,里头瞧瞧去。”   金约道了声“是”,赶紧跟了上去。   户部尚书奉良钦正在堂内迎着太子大驾,奉尚书待人算不得多么热络,你来我往几句,便等着太子示下。   太子来之前早打听过了,这个奉良钦是个温吞性子,办事牢靠但是异常磨蹭,他是年轻力壮又经磨,那吏部尚书是个半拉老头子了,二人一同办差,差点让吏部那位直接熬死在尚书这位置上。   这一位这样年轻,就坐上尚书之位,实在也是不可小觑,那黄庆从前仗着李乾做后盾没少干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儿,但这位尚书就是有本事让黄庆在他眼皮下老老实实。太子打眼一瞧,奉良钦倒也没什么好挑剔的,算来也到而立之年了吧,长相很是显小,面皮白嫩,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只是脸上小小的挂了片彩,颧骨上几道划痕,有些违和。   这些个京官平时极其看重门面,脸上挂了彩出门那可是极其折面子的事情。奉良钦见太子只管盯着自己脸上瞧,略微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忸怩的遮了遮,“殿下见笑了,跌了一跤,摔得……”   太子打听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奉良钦一个惧内的衔儿跑不掉了。这一次,想是尊夫人的杰作。   “想必奉尚书已经接到信儿了,户部官员查籍之事,不知尚书办的怎么样了?”   太子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如今可没有那许多时间虚与委蛇。   奉良钦见太子谈起正事,也少了刚才的拘谨姿态,“回殿下,查的不多,详细的查完了三人。”奉良钦拱了拱手,尊敬的回道。   “三人?”太子有突然被噎了一下的感觉,“按着奉尚书的调查速度,孤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最终的调查结果呐。”   “下官也是要力求详细,殿下严重了。”奉良钦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气节,太子隐隐有些怒意,他照旧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   “罢了,尚书既然查了三人,就先将三人的信息拿来,孤也好看看尚书查的有多么详细。”   太子对他上来就没了脾气,心口堵着火,将将压了下去。   奉良钦不一会取了记录,呈给太子过目。   三个人的籍贯档案,轻轻巧巧一张纸片,奉良钦磨蹭功力所言不虚。   太子用二指捏了捏那纸片,上下抖了几抖,那张薄纸便哗啦作响。“奉尚书,你最好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嗯?”   这一声“嗯”真是百转千回,金约听了那音调都不自觉抖了抖。   “查了三人,三人都没有问题。既然没问题,不如孤等下次尚书查出问题再来?”   太子啪的一声将那张纸扣在了桌上,然后便利落的起身,掸了掸袍角,云淡风轻的准备离去。   奉良钦赶忙拦了上去,“殿下留步,下官还有话要说。”   太子在心里冷笑,不来这一招还诈不出这个闷葫芦的话来了,有事不直说,耍这些个心眼子,太子烦他烦的要命。   “殿下要的东西下官没有备好,但下官有更为重要之事禀报。”奉良钦随手将桌上那张纸揉了揉塞进了自己袖筒里。   太子看他动作很是哑然,这个奉良钦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那就把你要说的精精简简,毫不费事的给孤总结一遍,孤现在可没时间与你兜圈子。”   奉良钦俯身道是,“□□发家自凉阡,祚州二地,这两地百姓长期支援□□队伍,□□即位后免除了二地所有民田夏税秋粮。而官田则是减除半数税收。恰恰就在今年,二地民田税粮已免,但那几十万亩官田也是没有一粒粮食上缴。”   奉良钦说起这些来,突然流露出一股子之前不曾见到过的精明感觉,那眼神中甚至能看到算盘珠来回的拨动一般。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点破。   “这些个案件只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可大可小,粮食都到哪里去了,总不会自己长腿跑了,谁的胃口大些,谁那里缴的赃款便能多些。”   二人突然相视一笑,“奉尚书就知道,孤要的,这贪污案就能给吗?”   “殿下要的,归结来不还就是接手一个河清海晏的天下么。其余的,下官不用多问,也不需要多问。”   “如今,像奉尚书这样的聪明人不多了。”太子夸赞了句,突然又想起奉良钦袖袋里的那个纸团,伸手向奉良钦手臂一指,“适才,尚书大人呈给孤看的名单……”   “殿下还请恕罪,那名单是下官胡乱编的。”   奉良钦倒是一点不害怕太子会对他发难,还真是有些不同于常人呐。   太子嘴角抽了抽,“封尚书给孤送了这么大一份礼物,孤可得好好享受一番了。”   “下官上面也说过‘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案子查起来恐怕波及的范围就不是殿下能够享受的起的了。”这话一针见血,算是给正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的储君提了个醒。话不中听,但太子又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实在有理,依靠自己手上这点权利,能不能查的清整个案情还是个未知数。最后可能因为轻敌被皇帝收回户部的权利,也不是不一定。   “这一点倒是不需要尚书大人担心,孤只问你一句话,那李乾的手伸没伸的向这次的案子。”   奉良钦听了这话,眼睛一瞬亮的好似要放光一般,这太子殿下果然好算计。依靠太子一人之力查证此案定然不足,若是与李乾那案“并案”,三司会审外加个锦衣卫和户部,太子胃口真不是一般的大。   “太子高见,那黄庆可是李乾得力的助手啊。”   太子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终于放下心来,“这事若成,尚书大人襄助之力,足以颁个头功了。”   “李乾仗势欺人,多少人除之而后快,能给他罪责添上这一笔,足以置他于死地了,下官不敢居功,对得起自己的内心罢了。”   ……   自二人见面那日过后,户部便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证盗卖官粮案。户部侍郎黄庆成为第一个落马的京官。   黄庆乃是浙西人士,本不予录取户部官员,如今不仅坐上户部的第二把交椅,更是伙同浙江地方官吏,私分上缴税粮。仅黄庆一人贪污之数竟达到三百万石,其他各项总计贪污金额,折合精粮可达五百万余石。更有李乾从中抽成,伙同盗卖或掺水毁掉的官粮足有三千余万石。比之国家一整年的收入都要多出八百多万石!   这一下,可就不只是个户部能解决的事儿了!   太子近几日心情格外的愉悦,宫外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太子殿下却很是闲适的日日流连详文阁内不动弹。   承镯快要郁闷死了。   那日在奥室中的一个吻,搞得现在每每见到太子都像猫见了老鼠一般,躲都躲不及。太子也是个缺德的,只要与承镯正面迎上便要以手摩挲自己的唇瓣,歪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给承镯一个眼神暗示。   这种事,竟然被太子殿下当成是捉弄人的小把戏,承镯每天都是心慌慌的状态。惠通还是临南,庄林或者庄姜的事儿全然顾不上去追究了,每天只剩下躲太子一件事情了。   太子这边呢,正为自己的人生恶趣味而沾沾自喜,朝堂上的弯弯绕解决的七七八八了,现在专心要主攻承镯这边。从前,自己端着不曾主动接触庄姜,最后无奈错失了与她的好姻缘,眼睁睁看她被许给了别人。这一次,自己主动点,闷骚点,兴趣能先打动佳人的心吧。   反正近水楼台,自己抬抬脚便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不去给她捣捣乱岂不是白瞎了这样的好机会。   这日,太子刚到详文阁门口,便看到姜通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   “孤最近可没有要交代通治兄的事儿,怎么这个时辰便进宫来了?”   姜通治被太子吓了一跳,将手中的小印又紧紧捏了捏,他是来还承镯这枚印信的,当然也是要借机跟承镯套套近乎。   “也不是要回太子的事儿,只是上次无意捡到了罗掌籍的一枚印信,这次进宫特意归还的。”姜通治老老实实的回禀。   上一次入宫捡到,交给详文阁的内侍或是女官代为转交不久好了,果真是对承镯生了什么淫邪的心思,哪里是要还东西,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要见承镯一面,好好传递下这拾金不昧的恩情才是。   太子想到这里边冷哼一声,“不必直接交给罗掌籍了,孤代为传递吧。毕竟外男与宫人私下接触可是大忌。”   太子既然都搬出了男女大防,姜通治实在不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将那印章放到了太子手中。    ☆、第十五章   详文阁这边常年有几位修补古籍的老先生,承镯对这些匠人的手艺极感兴趣。   蹭去学人家手艺的日子多了,渐渐熟稔。   先生们见她来偷师,也见怪不怪。几人小心翼翼的在书籍的每一页上衬上一面白纸,天头、地脚、书脊三边均有白纸之衬,后又用纸捻将其组合装订在一起。这种手法整理的古籍,使黄色的书页托于棉连纸的纯白之上,造出种黄白交映的颜色来。   承镯小心翼翼朝书案挪了挪,没敢惊动仍在专心整理的先生们,只是一时手痒想看看那些修理的成品。   这种修补的手法承镯还从来没见过。   指尖刚刚触及那本古籍的书衣,那书的影子还笼在手心,没能捏个严实,手背不经意被狠狠打了下。   “很珍贵!”胡老惜字如金,瞟给承镯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承镯痛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只顾给手背的红痕吹气,眼泪汪汪的话都说不出。   正巧,几个宫婢在门外朝承镯招了招手。承镯回头不甘心的看了看正在工作的先生们,再打扰似乎也不合适了。   “怎么?”承镯现在是详文阁最高级别的女官,宫婢们现如今万事要向她寻个意见的,比往日忙了数倍。   “姜大人又寻了好几本善本,听他那意思,那可是太子心驰已久的好东西,向您邀功来了。”   承镯笑骂了句,“向我邀的什么功,太子都还没过问,轮的上我这小小的女官?”   说是这样说,脚步已经轻快的向着外间而去,“看看去,姜大人倒是能寻出朵花儿来不成。”   姜通治拉着个小厮一直等着里面的人接应。待看到来人居然是罗承镯,心里霎时涌起惊涛骇浪,浑身过起了电一般,耳根子都麻了。   姜通治傻站着不说话,承镯可不管一旁的二愣子,让小厮打开书匣,先自己过了过眼。也不多看,随意瞄几眼书名。现在也不必急着要看,这些好东西终有一天还是要归在详文阁,那时细细拜读不迟。   不看或许还不知这姜通治的本事,待翻了翻内容,就不得暗探一句绝妙。这么些善本,淘换来得多少功夫!   索性开心的笑不拢嘴,更把姜通治看的手脚不知怎么放才好,竟然不知不觉在小厮身旁兜起圈子来。   承镯收了手里的书,“呆子,把自己藏在土地里可好?”承镯恶声恶气的吓唬姜通治。   姜通治红着脸不说话,连连摆手表示不用。   真是个怪人,平时人模人样,跟女人说话就这幅泥人入水的邋遢样儿。   承镯嘱咐内侍好好呈给太子过目,也不跟那呆子再多言,转身要回详文阁去。   “等等,掌籍女官慢走。”姜通治终于回神,连连喊住承镯。   “何事?”   “呃……我师父胡盟……”姜通治憋了半天也没想起个合适的话题,好留承镯一叙。   “老先生在整理古籍,就在详文阁,今儿的手法跟别个儿不同,我看像‘金镶玉’的样子,这倒是少见呢。”承镯着急要去偷师,她可从没见过这种修补方法,听说是特殊而又颇难的,想要一观也是极为不易。   “你知道‘金镶玉’?”   “嗯,家父对书画修缮颇有研究,唤金镶玉为‘惜古衬’的手法,在他而言甚少有人用这样的手法,今日得见,可万万不能错过。”说着便旋身亟不可待的回了阁内。   姜通治目送良久,也不知在想个什么。   后才在原地喃喃自语,“果真,果真是难得的才女。”   在详文阁磨蹭到阁外要落锁上钥才收了心思离开。这厢刚迈开了回去的步子,那厢太子便来了口谕。承镯奇怪的瞧了瞧传话的内侍, “太子大人没说什么事吗?这么晚传召还是头一次。”   “没说缘由,口气不善,罗掌籍要小心了。”那内侍这话透露的已经让承镯感激万分了。   太子书房亮着灯,屋外站了一排侍从,承镯暗道声不妙,这大小侍从竟都给赶了出来,这下子火可是大发了。   撩了帘子,没敢抬头,进去便朝坐在书桌前的主子先规规矩矩的请安。   承镯眼皮子一个劲儿的跳,左眼跳完右眼跳,她自己也吃不准是怎么个意思了。   自他进来,太子便把目光从一旁的人身上收了回来,直通通的只管瞧着承镯看。得,旁边还有个垫背的。承镯也不敢细看边上的是谁,闹不清情况可不敢在主子前抖这些机灵。   “你可知□□宫闱是什么罪责?”太子夏侯瞻这句话像是一字一字咬牙嚼出来一般。   听声音不向冲自己说的,承镯安心下来的同时又大吃了一惊,□□宫闱那可是大罪,这种事怎么会把自己也扯进来。   “你说!”夏侯瞻突然冲罗承镯一声吼,“他是外男不知宫廷律历,罗女官你来告诉他,私通宫女如何治罪?”   承镯被喝的赶忙跪下,腿软脚乏,跪着看起来都不成个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何来私通一说,自己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这让自己还有何脸面说。   “太子,太子,主子,与罗女官无关,全是罪臣一人心生淫邪,是罪臣,罪臣不该对女官生了爱慕之心……”   承镯听到那说话之人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不是姜通治又是谁。姜通治已然臊的面目通红,不知是吓得还是羞愧,跪爬在地瑟瑟着,恨不能真像承镯下午所说的,藏进土地里才好。   “真与罗掌籍无关么?”   夏侯瞻声音低了下来,询问的口气,这次承镯能确定这是在问询自己了。   这种事,女子从来都是弱势,能撇的清还会有那么多贞洁烈女么。承镯心里乱七八糟的,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情况如今还是一头雾水。   “不说话,是默认你们私相授受的事实么,你也爱慕着姜通治是不是?”依旧是不高不低的声音,这种压抑的气氛谁也不知,太子还会克制到几时,也许下一刻就直接让二人脑袋分家也说不定。   “不见棺材不死心,你不说话是以为孤没有证据不成。”   一个愣神,一本书便飞到自己手边。湖蓝色的面子,棉连纸质地,蓝底黑字——《宋词钞》。   捧起书,在书页上略翻几下,露出枚裹着红绡的书签,那签子熏了芸香,整本书都袅袅一股香气。   承镯闻来却是一阵头晕,只因那书签上工工整整的,摹出自己那枚小印上的花押——草书写就的一个“芜”字。   这还不算!   那书里正中有首《浣溪沙·白纻衫子》:叠雪裁霜越纻匀。美人亲翦称腰身。暑天宁数越罗春。两臂轻笼燕玉腻,一胸斜露塞酥温。不教香汗湿歌尘。   只是那句“两臂轻笼燕玉腻”旁画了小小的批注,改成了“两臂轻笼承玉镯”。   自己真的要栽在这无妄的淫词之中了。   承镯脑袋僵硬的转向一旁的姜通治,那人正发出呜呜的类似小兽哭泣的声音。承镯没能想到从来腼腆害羞的姜通治为何会将这等淫词加注到自己身上。对于爱情,年轻女子未尝不会有自己的渴盼,但那是朦胧的含羞带怯,是对于喜爱最初的窥探和渴盼。绝不是摆在明面上大喇喇的欲望撕扯,像是□□着被吊起来抽打,除了一身的肉什么都不剩了。   可是宫女子甚至没有渴盼爱情的资格,所以小心翼翼敛其心神,哪知如此也会有人爬上来叮咬一番,像蚊虫在你脖颈上吸出一脖子红痕,留下暧昧的痕迹。明知自己才是受害者,却让你无力还击。   承镯拭掉眼角悄悄漫上的晶莹,跪坐起来挺直了腰板。   “承镯没做过私相授受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这枚书签跟这条红绡,这本书跟这首词它们都与奴婢无关,奴婢从没见过。”   “说下去。”太子略抬了下巴,示意承镯接着说。   “奴婢前日丢了枚花押小印,那印上所刻正是此字,时芜是奴婢的小字,许是此印被姜大人拾了去……”   夏侯瞻从案上随意丢过来个圆溜溜的玉印,承镯下意识伸手一接,竟然是自己的那枚“三草”印。   “那日姜大人在详文阁鬼鬼祟祟,孤就察觉此事不简单,到底是他一人单相思,拾了你的印章私自拓下刻了这书签,还是你们暗中苟且,私下传递信物,都给我详细说来。”   太子被自己脑中所构想的二人互诉衷肠的场景,气的恨不得敲开承镯的脑袋,把姜通治的身影揪出来,再把自己放进去才好。好不容易放在身边的娇花,竟给别人做了门路偷偷折了去,这种苦恼不是谁都能耐得住不着急上脸的。   姜通治已经再无颜面在承镯面前说一句话了,恨不能直接团缩成一个球,圆润的从这里滚走才好。   “奴婢不知这印章竟然是在太子手中,奴婢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承镯使劲想理清现在的情况,无奈身边一个被堵了嗓子是的不说话,一个自己不敢去问,怕被开罪,急的简直想跪着打转。   “所以姜通治捡了你的印章这件事,你并不知情?”   “不知情,奴婢找这印章找了十几日。”   “可有凭证?”   “有,春山嬷嬷与我一同寻找过这枚小印。叫来嬷嬷,一问便知。”   夏侯瞻此时渐渐冷静,长长吁了口气。   “这样说来,并不是你讲印章私下传递给姜大人喽,是不是姜大人?”   “是,是罪臣一味单相思,罗女官全不知情。”   姜通治自知自己给承镯惹下大祸,只盼承镯能早点脱离嫌疑,洗清自己罪过,如今哪还敢吞吞吐吐,利索的差点咬了舌头。   “既然如此,姜通治你肖想宫廷女官,竟然修改此等□□诗句,意淫宫女,更可恶的是将此书夹藏入宫禁,简直污了孤的眼睛。”   姜通治没再说话,深深的磕了个头,力道大的,一旁的承镯都感到一震。   “既如此,姜大人更深露重,小心回府,可别再打着灯笼又拾了哪家小姐的私物,再误填了什么藏名诗!”   夏侯瞻恶声恶气的下令,姜通治再拜了一拜,才直着身子退了出去。    ☆、第十六章   太子是个儒雅的人,天生的皇家贵气,内敛也深深刻进了骨子里去的。像如今生了这么样大的脾气,金约在外候着听着,便知自家主子这是动了真感情了。里头跪着的那位罗掌籍,早知便是不同凡响的一位。   姜通治灰头土脸的退了出去,金约给点了点头,这一位惦记上宫里的女官,胆子不小,搞不好凤翔侯府都得让他连累了。   二更天里,北方的天气有丝丝凉意,承镯膝盖那里又冷又僵,跪坐都不成了,只是不敢有丝毫放松。那枚小印怎么会从姜通治手里流到太子那里,姜通治又如何将自己写进那种不堪入目的诗中,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太子会不会误会自己,承镯心里没有一点底。   不自然想到那日与太子并肩站在宫门外他那温柔的视线,虽然没胆子面对面的回视太子的目光,但是自己知道的,太子的视线是一直在自己身上的。后来他大胆的拥抱,小心翼翼的亲吻,自己又从不知所措到享受其中,那之后自己不知该怎样面对太子,一时之间唯剩逃避。自己其实默默知晓,对于太子来说自己一定是与众不同的,当然太子不挑明,自己也没那个胆子去问。   可如今呢?算是怎么回事,也许在太子心中自己朝三暮四不知检点,身为女官与外男不清不楚?   承镯不敢想,准确来说的是不愿意相信。   也许从此之后,太子不会再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而自己却好像有一点点动心了。   真是悲哀,怎么会如此狼狈,人生中的初次心动,还没来得及成为甜蜜的负担,却已经在身上烙下了一段耻辱的烙印。   膝盖上是冰冷一片,后背却因为身体僵直渐渐发了一身的汗。书房开了窗,叫风一吹便粟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承镯不自主的抖了抖。   心上人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太子心里不可谓不煎熬。多想那时的自己与庄姜呐,明明离得比谁都近,明明关系比谁都亲厚,却总有人后来者居上,将自己与她的缘分生生砍断。   太子慢慢在承镯身后围了一个圆,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之中。她身上有些冷,太子索性将承镯整个抱起。   女子可真是轻巧,怎么会那么细弱。承镯躺在太子的怀抱里一动不敢动,刚刚不是还雷霆震怒,没了旁的人就当自己好欺负么?   太子抱着承镯,二人一起挤在椅上,不一会儿便是暖意融融,离得太近了些,彼此肌肤之上热气蒸腾,这样的境况让人很是羞窘。承镯只好刻意将身体绷直,不敢使全力都压在太子身上。   承镯腰间搁着太子温暖的大手,那手自然的将承镯一缕青丝握在指缝间,这个动作好久好久之前,是那么可望不可即的。如今不单单是这发丝,甚至是她整个人都在自己怀中,自己是不是应该知足,不能太贪心,不能求得她同等的回应呢。她实在是耀眼,比之从前更甚。稍不注意,就有别人来打她的主意,真要把她藏起来才好。   发间的香气袅袅,一直钻到太子的心里去,不由自主地的便向承镯浓密的发上靠了靠。   “殿,殿下?”   “你留在孤身边吧,就在孤身边伺候,不用回详文阁了。”上一次动了要承镯留在书房的念头,这个丫头一点不领情的直接就拒绝了,好像还想自己推荐了个人,“你说的那个叫玉坠儿的,孤也都依你的意思将她调来给你。”   什么是都依自己的意思呢?   “对奴婢这么好,为什么呢?”承镯心中有个答案正在破茧而出,如果是太子亲口来说应该更美好。   “没什么,你香!”   承镯的一腔柔情叫太子给击了个粉碎,瘪了瘪嘴,嗫嚅了半天憋出了句,“留下来有好处么,殿下似乎一直在欺负人。”   “孤哪里欺负人了?”太子一脸呆滞,恨不得巴心巴肺了,哪里舍得欺负她!   “现在……这样啊,不算欺负吗?”   承镯比了比现在两个人的姿态,很是暧昧的姿态。   这是情难自禁么,有助于感情升华!总之太子在这件事上不会轻易妥协,“这么着舒服又暖和,你不觉得?”   “殿下冷吗?奴婢去给殿下取件外套来。”承镯说着便要下来。   “不用你拿,现在不冷了,你比衣服管用些,也软和些。”太子怕承镯有突然跑掉,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这时简直是鼻尖顶着鼻尖了。   若是不做些什么简直辜负良辰美景不是?   承镯眼疾手快在自己唇边一捂,又想不明不白的偷香,这回没那么容易。太子没亲到佳人的嘴唇,只能在那粉嫩的手背上印了个痕迹。   “以后不准再见姜通治了,孤给你安排在端本殿左右,叫他见不到。”没有香吻不要紧,该说的话还是要提前说明的。   太子现在的语气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了,熟络的承镯差点没反应过来,“奴婢知道,宫女子与外男不能有接触。这次犯了大错,奴婢甘愿受罚。”   承镯甘愿领罚,那还得看太子舍不舍得让她受罚,“下不为例,就罚你在孤身边好好伺候,伺候好了主子,既往不咎了。”   听起来很是不错,承镯怀疑太子若是继续给自己开这种后门,难保哪天自己不会胆大包天,干出些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承镯,承镯,为什么起名叫承镯呢?”太子将承镯的名字翻来覆去的念道。   “因为出生不久就喜欢掰我娘手上的镯子玩,那时候体弱多病,连镯子都拿不动,我爹就说‘若是什么时候拿得起镯子便好了’,后来就起名叫承镯了。”   “这样简单?”   “不算简单呐,这是父母的美好寄托呀。殿下的名字起得好复杂么?”承镯不服气的问道。   “不算复杂吧,听说是刮风将辞典翻到哪一页,就将那一页第一个字个给我做了名字了。”   “哦,是刮风逮来的的名字!”承镯给下了结论。太子好笑的刮了刮承镯鼻尖,真是说什么你都信。   “如果可以的话,多希望名字是自己来取的。”   “殿下有十分喜欢的名字么?”   “十分喜欢的名字没有,十分喜欢的字有一个!”   “是什么字呢?”承镯还挺感兴趣,太子原来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喜欢的那个字,不能用说的,要用写的。”太子突然神秘起来,站起来将承镯放在地上,拿了一旁的长案上的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起来。   这个字承镯实在太不陌生了,正是自己的小字“时芜”的“芜”字。   并且这“芜”字的写法与自己那枚小印一模一样,不知太子照着练了多久才将这个字练的这样相像。若说不感动,想必任谁都是不相信吧。   承镯,如今我不敢给你承诺,只好这样隐晦的告诉你,我多么喜爱你,你的人连同你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那一章写的很不满意,这次改了章节后虽然是短小菌,但是觉得这样才更合理些。先将2000字放上来给大家解解闷儿,稍候再多加些内容充实一下。 ☆、第十七章   黄庆贪污官粮案与李廓李乾太子妃案正式并案之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黄庆贪腐涉案人员之巨,朝野震动。偏是黄庆不知太自信还是太天真,竟然在自己府上明目张胆的藏匿了与京中和地方官员的来往书信,刑部前去抄家时逮了个正正好,简直没费什么力气将一众贪官兜了底。其中自不必说与那李乾有多么深的牵扯了,黄庆那里可是有一本账目的,里面一笔一笔记得极其详细,与李乾因为来往太多,甚至单独出了一本。   这一下,不单是黄庆死罪难逃,那些被牵连进案的官员急红了眼,黄庆家小们也被人盯上了不少。   黄庆自知自己活不了,却放不下家中老小。李乾已经落案,自己这里还出了不少对李乾的指控物证,那边肯定指望不上。思来想去,刑部与都察院自己都说不上话,户部那边也都被自己得罪了遍。   也许自己还能走走大都督这条路。自己手里还有一桩秘密,神鬼不知,若是卖个人情给庄伯阳,以他手握重兵之力,护自己家人周全不算难事。   这黄庆在堂上极为配合,将自己罪孽和同党招的干干净净,只最后提了条件。说六年前负责晋王妃婚仪时受王妃大恩,如今王妃庄姜已死,如今只好叩谢大都督庄伯阳,来世再报王妃大恩。传闻大都督对已逝的妹妹疼爱有加,铁血将军谈起庄姜来也是时常落泪,黄庆赌了一把。   贪腐案案审进入□□,如今朝中不用说不涉案的官员,哪怕是不涉案的部门十指相并也数的出来。六部官员每天关心的都是自己手底下还能剩几个人,有的部门甚至全员落马,场面壮观,刑部监牢满员,都察院监牢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黄庆为朝廷重臣,关押之所为都察院监,都察院监牢直接官署乃是司狱司。监牢又分内外两牢,内牢关押的都是些重案犯,黄庆便被押在此。   黄庆在狱中简直是度日如年,没了事情做,便将地上稻草结成草绳,每度过一天,便在草绳上打一个绳结,绳结打到第二十三日,终于有消息传来。   黄庆理了理糟污的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囚服,用草绳给自己披散的头发随意拴了拴,回想了下自己半生风光,如今竟只能跪求别人襄助,不禁也是唏嘘。   黄庆问那狱卒,“是大都督前来探视么?”   “咱们没见过大都督,只是从身后看佩着刀,不知是不是,总之在提审堂大厅坐着,好大派头!”   “大都督公服是一品武官服,乃是圣上御赐,来人是吗?”   “咱们没那么多的见识,你与我碎嘴这么多,不如自己看看去。”   那狱卒也算客气,黄庆站在牢里不动弹,只管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问。实际上他心里也犯嘀咕,都督佩剑不佩刀,佩刀的来见自己会是谁呢?   卒子开了狱门,给黄庆指了指路,“喏,就在那前面呢。”   狱中有暗又湿,黄庆眼睛还没适应前路的那片亮光,心里实在是有些忐忑,直觉这次自己真的逃不脱了。   “这位大哥,看你对我也算照顾有加,给你唠个闲嗑吧。做了半辈子的官,其实狱中这几天睡得最踏实。”   那狱卒摇了摇头,能进这儿来都是放着好好的大官不过做,提心吊胆游走在法律禁令边缘,能睡得好才奇怪。   “算来,我也不亏的,锦衣玉食咱们享受过,皇帝老子从前也是器重有加,说起来晋王妃婚仪还是咱操办的!”   “您厉害,我这等末流想是一辈子见不到圣颜。”狱卒在前带路,摇头晃脑的也不管身后的黄庆跟没跟的上。   黄庆手链脚链叮铃哐啷响个不停,好似为了让那狱卒听清楚,故意停了下来,“皇帝有什么好见的,一不留神就是道赐死的旨意。”   狱卒赶紧捂住耳朵转了过来,“大人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卒子动作奇快,把黄庆逗的哈哈一乐。狱卒瞪了他一眼,怪他口无遮拦,说这些夷族的话,黄庆反倒笑的愈发肆意,简直是前仰后合,将两旁牢中的案犯目光尽都吸引了过来……   两日后,锦衣卫上报圣上,罪臣黄庆畏罪咬舌自尽。   而庄伯阳,因与黄庆从前并无交集,如今贪腐案涉案范围实在太过巨大,而自己又已经找到了重生的庄姜,便对黄庆那些话不再上心了,黄庆这回算是料错了,未能将最后的秘密直接托给大都督。   太子没想到,锦衣卫连黄庆案都插手了。如此看来,黄庆朝堂上供出太多同党,皇父意识到现在案情超出控制,便用这方法来堵黄庆的嘴了。   蛇打七寸,一招见效,黄庆迟早要被灭了口,早晚而已。太子对其倒是不觉可惜。   黄庆案暂时告一段落,李乾案那边也进展神速。那太子妃是李乾同胞哥哥之女,李廓是李乾做大时在同乡认得干儿子,净了身才给送到京城的。李乾本想给李廓安排个不起眼的差事,为自己在外面做事。李廓做的事儿都是些损阴德的差事,自己人好差遣,何况李廓本是个太监的事儿捏在李乾手里不怕他日后有了实权反了自己,如此李廓离了李乾便寸步难行。哪知这些事儿被兜了底,墙倒众人推,不断被人举报,罪行罄竹难书,也难逃一死了。   李乾及其同党一除,朝中空位便多了起来,这时候是极佳的安排人手的机会。   世上或许再没有比太子更了解万乐帝的人了。人说知子莫若父,但又何尝不是知父莫若子呢?万乐帝好大喜功,从前便是听信李乾谗言,御驾亲征与我朝一向不曾互犯的留族人,敌寡我众之下还是打了一年之久才取了一场胜利。后来更是因此引得留族大肆反攻,直逼临南,临南差点沦陷。   万乐帝离了李乾,说白了就是少了个陪他玩耍,给他无限溢美之词的伙伴而已。   既然他需要,这个人由自己来选岂不更好。心里默默留了计策,转而想到那日伯阳所说的,黄庆死前请求见他一面的事情,说不好是什么心里,但凡涉及到庄姜,自己就会变得精神亢奋,非得一探究竟才好。   黄庆已死,如今尸体被家人领了回去,太子借由户部仍有设计黄庆未查明案件,希望能见一见黄庆生前待过的监牢,看看能否留下什么只言片语的讯息。   太子大驾,哪怕没什么正当理由,都察院监这边也不敢不放行。   还是之前的那狱卒带路,太子走过黄庆生前最后走过的那条路,幽暗的望不到头,一进来便是深深压抑之感。   “殿下真是赶得巧,前脚大都督刚来的。”那狱卒感叹道,“唉,这黄庆也是命背,生前求都求不来大都督的探视,如今竟然连殿下也赶着到了。”   太子脚步一顿,伯阳也来了,那还真是巧了。   “可有发现没有?”太子在牢外打趣正在墙壁上找线索的大都督。“连这狱卒都在抱怨,大都督早不来晚不来,人没了才来,是不是不近人情了些。”   那狱卒立刻吓得给跪了下来,“小人不敢抱怨二位贵人,只是嘴碎了些,该打该打!”说着就要在脸上狠刮的样子。   “殿下可别瞎开玩笑,吓着人了。”庄伯阳在墙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言片语,垂头丧气的给拿狱卒了个手势叫他不要跪了。   “大都督不知道,只要这牢里的人没了,立刻就会有人来重新粉刷墙壁,磋磨地板,哪怕是墙上有什么,也只能跟着人走了。”   “哦?都察院监有这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都是些不成文的规定。”   “这么说,倒是不可能从这里得出什么来了。”太子与庄伯阳对视一眼,放弃了再在牢里找答案的想法。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着,庄伯阳不死心又问了问那卒子,“既然有人会来重新粉刷牢房,拿这些粉刷匠人会不会见到些什么?”   “见到也说不出来,给大牢里刷墙的,大都督还指望他能认几个字?认得字的谁也不干这晦气的活儿呀,那牢里不定死了多少人呢。再说这些个事儿引火烧身的,看都不敢看到,闭着眼睛干活才算完呢。”   太子笑了笑,这狱卒话恁多,刚刚还吓得要掌嘴,如今又活过来了,叨叨这么多“牢中秘事”。可见还真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再多规矩束缚,还是管不住他这张嘴。正这样想着,突然好想抓住了个什么线索一般,转了话题突然对庄伯阳说道,“黄庆当时怎么请的大都督来着?是说受了庄姜大恩是吧?”   庄伯阳被他问的一愣,“你也知道了,朝中怕是无人不知了吧。”   “黄庆与庄姜有交集么,孤怎么不知道?”   这话问的奇怪,庄伯阳古怪的看了看太子,他这是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没等庄伯阳开口回答,那狱卒果然接过话头,“照黄庆说来,是伺候过当时晋王与庄姜的婚仪,那时候受过大都督之妹的大恩。”   果然,黄庆是跟这卒子说过什么的。   庄伯阳点了点头,“想必正是如此。”   “黄庆会受庄姜什么大恩,值得临死前非要见大都督一面以表致谢?”   “谁知道呢,黄庆那时只说自己一辈子也享尽了锦衣玉食,还得皇上的器重,甚至操办了晋王妃婚仪。啧啧,那时的表情可很是得意呢,谁知去了提审堂小的就没见到过黄庆了。唉,人世无常,谁呀不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会不会是临终遗言呀。”   太子表情逐渐漫上凝重,而庄伯阳突然将那卒子嘴上一捂,加快脚步将其带回黄庆哪间无人居住的牢房。    ☆、第十八章   狱卒被这二位突然的动作吓傻了,靠着墙一下子摊到在地,庄伯阳在房门口监视外面来人,太子面对着狱卒表情阴鸷。   狱卒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自己这是又说错话了?   简直是要哭死了。   “孤只问你一遍,好好想想措辞,将黄庆当日一词一句给孤完整复述下来,一句都不要落下,明白吗?”   “明……明……明白,殿下容小的想想。”卒子额头冷汗直冒,越是着急越是不知道怎么开头说,脑中一团浆糊,转都转不起来。   “黄庆说了大都督妹妹婚仪的事儿,说他伺候过晋王妃婚仪,受过皇帝器重,享用过锦衣玉食。”   “这些刚刚说过,其他的,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太子捏着狱卒的衣领,向上扯了扯,逐渐逼近狱卒的脸。   “他说,他说……”狱卒费力的想了好久,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呢?   太子见他太过紧张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只好循循善诱,“有没有说,庄姜过世的事情?”   那狱卒低头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没有,没说过!”   “那么除了在话中提到过,庄姜、大都督、他自己、晋王这四个人以外他还提到过谁?”   “殿下算错了,是五个人,黄庆说他得皇帝器重的。”那卒子这下倒是机灵的很,说完自己更想抽死自己了,扯到皇帝头上,自己大概是不要命了。   “刚才问你一件事你都要思考好久,为何能脱口而出黄庆说皇帝器重他这个小细节。黄庆后面还提到过皇帝是不是?”   “是,是提到过,可是,可是小的不敢说。”那狱卒委委屈屈的求饶,“这话是夷族大罪,殿下恕小的无罪,小的才敢说。”   “废话少说,有没有罪你都说的够多了。”   “好好好,小的说,小的都说,那天他先是显摆自己伺候过晋王妃婚仪,小的凑嘴说了句,小的都没机会得见天颜,黄庆便说,‘皇帝有什么好见的,一不留神就是道赐死的旨意’。他那时神色小的记得清清楚楚,笑的止都止不住,两旁牢里犯人都围过来看他,还以为他犯了癔症。”   太子揪着狱卒的手一下子没了力气。   他这句话真是有千金之重,锤击的人一丝丝力气都没有。   狱卒见自己被松了桎梏,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赶紧扣头谢恩,屁股着火了一般赶忙逃了出去。   太子与庄伯阳二人背对站着,一个满脸不敢置信,一个则是失望之至。   “伯阳,孤,对不起你了。”太子眼圈红了红,原以为庄姜是被留族人侮辱,才自决性命,原来身后竟然还有这么一道旨意在。   “无,无凭无据的,也不过是猜测。”庄伯阳自己站都站不稳,又想做出个安慰的表情,偏偏实在心有余力不足,表情似哭似笑。   二人都知道,不会错了,黄庆最后想要说明的事儿,联系起来便是这个了。   至于黄庆为何此时道出真相,左不过便是他留下的那一众亲眷,凭借庄伯阳的地位权利,庇佑几个家眷不算难事。何况黄庆卖了他这么个爆炸性的新闻!   伯阳还在前线坐镇杀敌,皇父一道赐死的旨意轻轻松松便要了庄姜的命。   太子对于皇父的失望之情堆积的已经灭顶,甚至不理智的想要即刻回宫质问。他自己造下的孽,别人给他收拾着烂摊子,他居然还要搞得别人后院起火。   有些事儿做的绝了,人心散尽,大旗便要倒了。   太子与庄伯阳分别在都察院监牢门口,太子因为自己父亲所做的孽,在庄伯阳面前倍觉抬不起头来。   太子正欲解释,庄伯阳抬手打住,“不必多说……”庄伯阳低头将眼泪生生逼退,攥着股劲儿,拳头握着青劲爆起,终于才勉强能与太子对视,“孰是孰非,人没了,没法做判定了,如今只盼太子好好对待承镯,我这里鞭长莫及,能为她做的实在有限。”   “这些不用你说,我待庄姜如何,你不是不知。”   太子最见不得这样脆弱的庄伯阳,每每涉及到庄姜,庄伯阳心思细腻婉转的一面便暴露无遗,多久不曾见过大都督这样儿女情长的一面了。   “还有,若是合适的话,伯阳希望太子能安排,令伯阳与承镯多相处些时日。”   这请求算在意料之中,太子也早有安排,便果断点头应了。   自从上一次被太子强行留在书房,承镯便直接到太子身边伺候了。太子这样尊贵的人,说起来倒很是容易伺候。出了宫的事儿不必承镯跟着,在宫中大多时候便是在书房处理政务或是读读书什么的。这样看来倒很是无趣。   长案上放了个孔明锁,承镯想起昨日自己不过是随意的瞅了两眼,便被太子看了去,手把手的教自己怎么把玩。太子玩这个已是半个行家,可叹自己心灵手不巧,怎么也玩不好。   很是不服气的折腾了半宿,太子也一直好脾气的给自己讲解,真是有负他老人家的期待,还白白耽误太子办正事儿的时间。拆下来便装不上去,可如今又被拼好了,利索的摆在案上。   往日若是在详文阁,现在这个时辰日头快要落了,从横披窗上撒下几缕波粼粼的光,自己还能湊在那光旁边在读上几页书,那光景才是美好。   太子书房没有详文阁那么高的顶,用不上横披窗,从前透过窗户看外面别致的雕龙雀替和暖和阳光的趣致都没了。唯有扫眼瞧瞧隔扇外来来往往,匆忙的宫人们的掠影。   自己算是好的,总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想想这些个雅致的东西,别人伺候主子忙的陀螺一般转,哪里比得上自己清闲。   支摘窗上层窗子支了一天,书房这边要保持通风,不敢让书本受潮。鱼池子里的小鱼儿不时的冒头,想是要来场大雨了,承镯忙着落下支摘窗,忙乎起来突然便看到屋外正站着太子殿下。   承镯躲了躲太子的目光,屈身行了礼。   要下雨了,屋里闷得慌,太子招手让承镯出来。   “殿下要上哪里去,这天气一会儿怕是要下场大雨。”   “上廊子那边走走,房里闷的很,这个时候进不去人,廊子那边有顶的,不怕。”   游廊栏杆剔透,建的太过美轮美奂,便没了庄重之感,禁城前廷大殿里均不会有这样的建筑,就是东宫正殿也不设这个。倒是多出现在后宫之中,东宫这边有太子妃寝宫,游廊便设在那里。   只是原定的太子妃现在已被定了罪,无福享受这份巧致了。   “承镯。”   “殿外,奴婢在。”   “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   “信。”承镯笃定的回答,这声音是绝对有底气的。   “孤,从前不那么相信的,现在却不得不相信。”   太子慢悠悠的走,气氛是融洽又安逸。眼前风景也好,高过红墙的树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几点子雨应景的下了起来。   “孤有一位挚友,从前以为她死的十分难堪,孤便一直为她遮掩,人没了,总要留着身后的颜面。后来,这个人莫名又出现了,她过的很好,孤不忍心告诉她从前的事。”   太子说到这里稍稍打住,她看承镯很是平静,“殿下的转折好像重点并不在于,殿下的挚友死而复生,而在于‘从前以为她死的难堪’?”   太子乐了,“你这么聪明,孔明锁怎么就学不会呢?”   承镯撇了撇嘴,两个话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恩,她的死另有隐情,不是她难堪,而是孤此时难做了。”太子收起嬉笑的那一套,“孤,十分对不起她。”   “那么殿下请求她的原谅了么?”   “没有,原谅二字不是请求就能达到的。”   “奴婢不知道您因何对不起她,没法给您好的建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承镯老老实实的说,此时她显的异常乖巧。   “没能见识承镯你的伶牙俐齿,孤好像还有些失望。”   “呃……”承镯倒真是有些词穷了。   “再过几天吧,孤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了。”太子手搭在游廊栏杆上凭眺,“这几日你也收拾下,不日随孤出宫去。”   “朝局正是动荡,太子走的开么?”   “朝堂的事,说与你听你也不懂,勾连牵扯太多,你可是连小孩子玩意儿都玩不转的。”   太子嘲笑承镯几句,她果然住嘴不再多问。   孔明锁真是隐患啊,时不时就得被拉出来溜溜。   承镯敲了敲自己脑袋,想了想又安慰自己,是个人总有不足,哪能事事全能,孔明锁嘛,不会就不会了呗,又不指着这么个玩意儿吃喝。   太子瞅她变来变去的表情,哑然失笑。大雨终于还是来了……    ☆、第十九章   京城里如今风声鹤唳,不说京城官员接连落马,就连地方官员亦是殃及一片。万乐帝再是不懂治贪的循序渐进,此时也被这样浩大的声势吓得不敢有所动作。   或许万乐帝会意识到,有人在身后推波助澜,现在却也无暇顾及,口袋开的太大了些,现在该是收手的时候了。   太子自然也将万乐帝心思猜了个明白。万乐帝这皇帝做的潇洒,若是从前,不愿承认自己的无能,逃避责任之时,往往将政务推给那班比之万乐帝更加无能的太监。为什么是太监呢?太子也有自己的考量,那些人离万乐帝最为接近,且对其唯命是从,不敢说一个“不”字的人远比自己更靠近皇父的心。   此时,将李乾众党一网打尽,慌作一团的万乐帝既不会向人心惶惶下的前朝臣子们寻求帮助,又不能给身旁美姬走兽倾倒苦水,该是时候给皇父身边添个把人手了。   要说万乐帝实在是个享乐皇帝,就算朝堂搅弄的翻天覆地,他也能在豹房中自在玩乐。这日,皇帝听说有一侍卫,藏钩与投壶两项均是个中好手,将人寻了来,要一试高低。   此人名唤辜先堂,是个黑脸小个子侍卫,上颌突出额头高挺,那四肢短小实在像个孩子似的。   皇帝见了他便乐了,这侍卫可不像个亲卫军该有的模样。   不过看归看,真本事一亮相还真是技压群雄。就说藏钩这项。何为“藏钩”,最靠谱的说法,说是汉武帝钩弋夫人,因手有不足,无法展开。遇武帝时,武帝惊其美貌,而后又展起拳头,拳头里便藏着枚玉钩,后来人渐渐将其演变为一种游戏。   藏钩是要让一人手拿一枚金钩,其余人作掩护,之后要辜先堂来猜测到底谁是拿了金钩的人。   万乐帝不知从哪里寻到的七位侍女,长相极其相似,个个貌美如花,一举一动都像是有感应一般,动作起伏的弧度都恰好一致。侍女们袅袅婷婷在辜先堂眼前站定,皆垂眸含羞,娇俏可爱。辜先堂一位接着一位的看,时而蹙眉低思时而摇头不语。就这么,最后还真给他一举找出了藏钩人。   常听人说,有些人于细微处能观察到常人不查的事物,这种人心细如发,小动作皆在人掌控之中,说“明察秋毫”不算过分。   再说辜先堂投壶巧妙,别人要在壶底含小豆粒,保证箭中底不会反弹出壶口。他偏不,非要箭中后都必反弹出壶口,百发百中,百中百弹。   万乐帝欣喜不已,翟升辜先堂从内皇城红铺亲卫军至锦衣卫。   那晋王夏侯陟好些时候不曾出现了,太子记挂着。上次在宫中匆匆一见,李乾案太子将晋王好生利用了一把。太子自己出面,叫皇帝察觉自己暗中调查他身边之人,此为大忌,才折腾出这么一出迂回政策,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被太子次记挂上,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藩王进京暂住于未就藩前的府邸,而那藩王府全部聚集于禁城东安门外。因为王府数量庞大,人称“十王邸”。那条街也被称为十王府街。   晋王再府上闭门不出。   如今,谁不知是晋王出手,将皇室里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儿抖落了个干净。晋王也确实大意了,刚进京城便急于动手收拾人,结果在皇父那边落了个急躁生事的印象。   只好在府上蛰伏,将自己手里那些个密探给收拾一通。   晋王府在“十王邸”这里,那是绝对的富丽堂皇。晋王说是万乐帝最宠爱的儿子实不为过,夏侯陟尚未成年便封了亲王,封号也是千挑万选才定了“晋”的堂堂一字王爷。就连封地亦是在富得流油的苏浙一带,祖上发迹便是在此地的凉阡,祚州。   由此看来,晋王实实在在做个闲散王爷,也能保后辈富贵几世了。   饱腹思□□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富贵有了,便开始觊觎权利。   这几日,封邑在外的王爷留够了日子,陆续有人返回封地。   皇帝宫中设宴,款待诸位王爷,算是送别之宴。席间诸位没人敢提及太子大婚之事,各位均是相亲相爱的和谐样子,推杯换盏客客气气。   晋王靠近太子这边,“给太子赔罪,兄弟自罚三杯。”   晋王不客气的三杯酒下肚,太子也不劝阻,笑吟吟的端着,“喝下这三杯,往事不再提了。”   晋王不知太子这笑容意味着什么,总归是自己理亏些。   “太子若是有时间,你我二人再加上伯阳,我们三人该好好聚聚了。”晋王由衷邀请,况且年少三人曾经那样要好,太子不再维持那副虚假的笑面孔。   “伯阳今日不在,明日吧,明日或许还不只要聚聚这么简单。”   太子似真似假的回了句,将已有些微醺的晋王夏侯陟手中酒杯夺了过来,“三杯倒么,孤都闻到你嘴里的酒味了。”   夏侯陟倒是真有些醉了,“大哥还是那样子,爱护小弟呀。”   太子蹙了蹙眉,有些事真的太过久远,从前做起这些兄友弟恭的事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拘谨过。   那边乐工舞姬已经开始热起场来,舞姬轻纱曼舞,那是回回女子特有的美妙姿态,霎时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太子招手要内侍将晋王扶到位上坐定。顺便将场上宾客打量了一圈。   除了众多皇亲国戚,还有为数不少的各国使节到场。   今夜这样的场面,平平淡淡的过去才不是正常吧。   果然,万乐帝酒至半酣,平了乐工那边动静,举杯高声道,“今日,各国使节与我夏侯家至亲弟兄在此,朕有一喜事与诸位分享。”   话已至此,万乐帝顿了顿,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俯视场下众人交头接耳或是窃窃私语。   喜事,还能有什么喜事?太子婚事这样的大乌龙下,不少人都在看皇室的笑话,更不用说有使节在场之下,简直可称之为万乐帝执政期间第一大新闻了。   万乐帝做了个下压手势,示意大家安静。   “朕继位前,先帝曾有一计划一直未能成型。先祖定都于此,几十年来夏侯家在此生息,皇朝命脉在此。但我夏侯家未曾忘记凉阡,祚州二弟百姓襄助之恩。今,天下盛世,朕钦定凉阡,祚州合为一县,定陪都于此,改称南都。”   果然是定陪都一事,这样一来,还真是足够噱头能盖过之前那事儿了。   太子将手中酒杯转了几转。将杯搁置在案,见在场各位均是一副看自己如何反应的样子,太子果断起身。   “父皇秉承先祖遗志,定陪都于凉祚二地又是顺应民意,此举为国之大幸。”   万乐帝接话道,“太子此言有理有据,凉祚二地于各属国朝奉更为便利。”   几位使节听到此处,更是点头称是。便利是自己的,谁得好处谁知道。   “朕就命太子前去主持陪都营建事宜。”万乐帝单单看着太子,“朕相信,太子必不会让朕失望的。”   万乐帝提陪都工程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使节面前丢了大面子,唯有在别处显示我朝国力强盛,才能寻回些脸面。   万乐帝是个面子重于里子的皇帝,在哪里折了面子,当然得在哪里找补回来。   这事儿发展到如今倒是一点儿不让人意外,散了席,金约看自家主子满面笑容,很是不解。   “主子如今一走,这边的正在处理的事儿,不都得撒开了么,也值得这样高兴?”   “处理什么?咱们东宫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做的太多太过,下面容不得,上面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吃不上羊肉,徒惹一身骚。所以这时候走,火候儿正好。”   这话题敏感,太子也不挑明了说,隐晦的表达了意思。   “陪都营建这样大的事情,由孤代皇帝亲去规划处理,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逻辑虽简单,但是却更加不明白太子此举何意了,被上面人和下面人联合怀疑猜忌不应该愁眉不展么?主子心真宽,此时外调,京城这锅肉汤容可就没主子什么事儿了。从前走了九十九步,只这一步便算完满了,结果让人断了后路,这可真是背到家了。   不过自家主子聪明,常人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倒是真的。   太子还在挂念伯阳与承镯一事,这下子给伯阳创造了好时机,万乐帝已下旨着大都督随行护卫。这才是天时地利人和,太子笑了笑又思考了一阵,自从上次都察院一别,伯阳再没有与自己主动联系过。   “承你之情多年,今日该是报恩之时了。”   这样想着,便有加紧步伐,这些个消息,该好好与承镯分享才是。    ☆、第二十章   姜通治在凤翔侯府很是郁郁了几天,他那位不着调的老爹凤翔侯姜豫迈都看不过眼了,闹着要进宫求皇上给自家儿子赐婚。   这方法略微不靠谱吧,但也不失为釜底抽薪之计。姜通治想了想,这么着好,这么着太子他也没理由拦着他们郎情意切。重点还是先跟人家女孩儿套套近乎,别到时候了,女方不答应那才真是丢脸。   多日不进东宫,姜通治先去给太子殿下那头请了安。   太子正研究南都那边进展,见是姜通治,眼皮都懒得抬,“不在府上歇着,又进宫来干嘛?”   承镯还在太子边上伺候着,身子都绷直了,悄悄侧了侧身,心里默念了声,“祖宗!”   “给殿下请安来了,身上没了差事,老父亲那里不好交待,看看殿下这里还缺不缺人手,听说要上南面去了?”   太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去南面儿好,南面螃蟹又大又肥,赶上中秋吃上一顿,那叫一个美。”   “孤吃不了那些个虾呀蟹呀,吃了犯恶心,美不了。”   太子好听的话没一句,就剩下泼冷水了。   姜通治却是不管,硬是要找话题继续下去,“吃不了螃蟹吃鱼也成啊,意头还好,不是还年年有余嘛。”   说着还向承镯那边觑了眼,自己这头心虚不已,本还盼着能与佳人视线有个交集,结果正正好看见了佳人一个后脑勺。   “鱼也不好,刺多卡嗓子。”   “卡住了您得多喝醋,那个软鱼刺,啊,那……”   姜通治上句还没接上下句来,又叫太子打住了,“喝上二两,孤都该饱了。”狠狠剜了眼姜通治,心说这个人脸皮可真是厚,若不是承镯在这里,不好再拿上次的事说事儿,早就给他赶出去了。   他这是回家养精蓄锐好多天,又上东宫跟孤打擂台了呀。   不成!那不能让他。   “孤这里也不是没有差事给你。”太子突然又笑吟吟的放下手里正忙的事儿。   姜通治心道,不妙啊这,刚刚还绷着脸的,怎么突然就露出笑模样来了。   “啊,这个,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脸上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情,实际上二位还真有那么点儿要斗起来的意思。   承镯从前是对姜通治无感,现在是连无感都算不上,恨不能躲他躲到天边去。   “南都修建这边缺些人手,我看你是能充做工艺匠人还是能当役夫使呢?”   匠人或是役夫哪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能干的了得。   “石匠咱是不行,木匠或还可以,只是活不能太累太多,奴才低头时间长就犯晕眩症。也不能太脏太乱,奴才有洁癖,不干净的地方不知道上哪里下脚……”   承镯闻言忍不住一乐,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赶紧正了正姿态。姜通治松了口气,总算能让佳人露出个笑模样。太子那里他是不怕的,从前替人做了那么多事,总算还是有几分交情。   “跟我这里讲条件来了是不是,你愿意去,孤还不乐意带你玩儿呢。出去出去,在我眼前不够添乱呢还。”   姜通治脸大不怕被骂,这一通胡说八道让太子嫉恨死了,连他走了都不忘翻白眼给他。   “你看看他那个油腔滑调的样子,待在这里时间长了,孤都怕你让他给同化了。”   太子一见姜通治没了人影,赶紧回身教育起承镯来,“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太子越是这么说,承镯越是忍不住向上勾起唇角,两个人都孩子似的。   太子不再理她,忙着自己的事儿去了。承镯看茶壶里没了水,悄悄退下准备续上。结果正迎面碰上了,要进门来的庄伯阳。   “罗掌籍如今在书房侍候了?”   庄伯阳给正在行礼的承镯一声问候。   “刚调来,没几天的事儿。”承镯正说着,又见阴魂不散的姜通治从伯阳身后探出个脑袋来。   “在宫里也安分些吧,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乱窜。”伯阳与姜通治大哥同在大都督府供职,看待姜通治也似自己弟弟一般,从不吝批评教育的颜色。   伯阳又瞧了承镯一眼,心里想到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日,便打了帘子先进门去了。   留下承镯正要逃离姜通治势力范围。   “女官留步,还没能给您好好道歉。”   道什么歉呐,两人不再有牵扯才是最好,入了太子的眼又以为两人花前月下,承镯就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   “你别跑,我离你五步远距离,这算是安全距离了吧,我就说两句话。”说着姜通治还真的后退五步。   “我先道歉,上次事儿是我错了,我疏忽大意,回去我也想了好久。若你不嫌弃,我也没什么好抵罪,我就上南都做苦力去,劳我筋骨,以示惩戒。”   承镯嘴角不住的抽了抽,刚刚还跟太子讨价还价,自己不聋不瞎,又不是没看到听到。   “您做苦力还得让人伺候着,您就是享福的命,别糟践自己个儿了,省省吧,我都忘了之前那茬事儿了。”   承镯不想继续这话题,转身要走。   “还有最后一个话题,您别忙走。”姜通治好歹先留下承镯,想要多套套近乎。   “最后一个啊,我这儿还有旁的事儿忙呐。”   “是是是,最后一个。”姜通治咽了咽口水,“女官也要收拾着上南都伺候去吧?”   “嗯。”承镯简单的点头,表示最后一个话题结束,这回留不住自己了吧。   “前些日子路过女官家的茶楼,倒是与令尊有一面之缘。”姜通治赶忙又抛出个重磅。   “好得很,逢人说自家闺女做了太子近身的侍女,那是长脸的大事儿。听说我能进宫见着你,让我捎句话来给你。”   承镯这下完全让姜通治调动了积极性,“留了话?什么话。”   “恩,你母亲又要了个孩子,只你一个不在身边,想着太孤单了。你不会生气吧?”   姜通治心里有些忐忑,这事儿算不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呀,他也摸不准。   “不会。”承镯眼里蓄上了些眼泪,“我这样子,这辈子没法出宫给二位养老了,再有一个好,总还是能享受天伦之乐的。”   话是这样说,可思念双亲的感情一下子刹都刹不住,简直要泪洒当场。   姜通治还有别的话没说呢,见承镯已经是个泪人了。自己又不好大庭广众给承镯擦眼泪吧,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不是造孽了么,套近乎把人给整哭了。   犹犹豫豫想要给承镯递了块帕子,向前靠了几步,结果让太子一声断喝打断了。   “又在干什么!”太子没有明说吼的是谁,伯阳怕自己妹妹无端受了委屈,给太子腰上戳了一下。   太子不留神被戳的一个趔趄,气势立刻下去了大半,本想要重新掌握主动权,显示一下自己的威严。结果伯阳没给他这机会,已经上去问询事情缘由了。   太子徒有声势,让人丢在一旁,好生丢脸。只好默默鼻子,尾随伯阳之后了。   一众人具都围在自己身边,承镯大大的不好意思起来,顾不上再伤心,胡乱抹了抹眼泪,心道,“这到好,又给逮了个正着。”   本想先给太子告罪的,结果姜通治先出了声,“太子赎罪,奴才这回没冒犯罗女官,只是女官家里有些嘱托,这才留下女官说话的。”   “家里嘱托?你跟人家家里人八竿子打不着你上哪里来的嘱托?”   太子真是气都不打一处来,这个姜通治尤其狡猾,还算计到承镯家里人那边去了。   伯阳听到这声家里人却是一阵没由来的不悦。自己才是她的家人,现在却不敢相认。原本疼爱有加的妹妹,突然有了另一波人关心爱护,这种心情才真是复杂,好像被抢走了珍藏多年的宝物一般。   姜通治见大都督脸色阴沉下来,赶紧住嘴,向后挪了挪。大都督行伍之人,平时又不好跟人玩笑,尤其与自己一起总是像拎了个孩子。他脾气又不算高,得罪了大都督,自家大哥也打不过他。   对比而言,还是太子接地气一些,随和又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哪怕被他说上几句,姜通治也知道不会被他记上心去。   这样一想,姜通治自发向太子靠拢,结果太子他老人家,这次一点不通情理,给金约使了个眼色,叫人给他架出了东宫。   伯阳有心劝慰又不知如何开讲,太子这回很是善解人意,“不如出趟宫,叫上晋王咱们三个聚上一聚。承镯也跟来吧,姜通治给传话还不如自己与双亲相聚。”   承镯叫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的头晕眼花,见太子简直想是看待活菩萨一般,连连道谢。   太子就是要跟姜通治比上一比,传话什么的,比得上见到活人么,这回又能把腰板儿在承镯面前挺直了。也怪自己大意,姜通治还真是懂得迂回政策,想要从侧面攻陷承镯家人,没门儿!   大都督也点头赞同,他也是想要见见承镯成长的家庭的,庄姜不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年里,经历了什么,他是极其感兴趣的。 ☆、第二十一章   承镯父母在京中开了间茶肆,上下两层的建筑,与旁边沽酒卖肉或是人挤人挤破头的酒楼不同,这里邻水而建,来往人数不算太多,实在有些清幽的氛围。   茶肆惯常是要挂名人画,插四时花引人驻足。承镯家这间也是如此。进门列着花架,多是些颜色恬淡的花品。城中不少茶肆上下二层,下层喝茶,上层安置歌姬,不单品茗,也有歌曲助兴,甚至最后成了征歌选色之地。   太子一行三人,也不需再带随从扎眼。有大都督在,十米之内蚊子都近不了太子的身。   那茶肆位置不算好,里头的道马车进不去,三人便走路进去。   太子与伯阳在前,承镯在后慢慢跟着。这里没了宫规束缚,承镯便大胆盯着太子身后瞧。   自己真是跟了个好主子,这样体恤下人。不过,好归好却总要占些自己的便宜。这点不好,不清不楚的,现在东宫的人都斜眼看自己,搞得自己好像上赶着爬床是的。   主子总是有折腾人的嫌疑。就说上一次,临睡前要读的什么书?还非要叫金约把自己从被窝里挖起来,在书房里这一顿翻找,人都还迷糊着,就被连人带书给推进了太子寝房。二更天里,狗都歇了,太子果然也是睡起了一觉,这会儿精神稍足,就不怕麻烦别人的折腾人了。   两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大眼瞪小眼,承镯不敢表现委屈,捧着书在墙角站着。   太子咕喏了句,“还在还在,没丢了。”   承镯没听仔细,也不知太子说的是什么,只管等吩咐。   太子先是呆坐了会儿,等他醒的差不多了,叫承镯进前来,读书给他听。   承镯自然不敢不从,结果太子是叫承镯拿了本经书,晦涩难懂的梵语,读着读着像催眠似的,两个人不一会儿就直打哈欠了。   太子这次失算,先承镯一步沉沉好眠,承镯将经书摆到了一旁,歪着脑袋在心里吐槽太子,可是看他睡得又香又甜,长的又那么好看的份儿上,只好自认倒霉,赶紧回房歇着去了。   心里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等跨进了自家茶楼的大门,才反应过来。   当下便迫不及待的四处查看,又不好在太子面前跑来跑去的找人。太子见她东张西望的不消停,笑着给了个手势,许她离身,承镯才赶紧谢了恩,问讯伙计。   承镯进宫三年,自家茶肆里的伙计们换人换了好几茬,全都不认得了。伙计听他要找自家掌柜,给后院指了指,“罗掌柜夫人肚子大了,不常出来操持,二人估计都在后面歇着呢。”   茶楼后面有个小院儿,承镯未进宫前玩乐都是在那里。里头几苗树还是几株花,样子都没什么变化。只是进宫是在春天,现在快进了秋天,倒是更繁花锦簇了。   院子里的葡萄架上结了好一堆的葡萄串,承镯以前养了只大肥兔子,后来拉肚子拉的不好了,死后便埋在葡萄地里,后面许是葡萄树吸了兔子的营养吧,总之越长越好了。   承镯拉开自家的纱门,听见里面爹正抱怨着,“你瞧瞧裤腰剪的小了吧,扎上松紧能把人给勒死,我都喘不上气来了,回头出去崩开了瞧你也丢人。”   那边娘回了句,“小了就脱下,重新给你裁一条,这个抱怨劲儿。”   承镯听了心里暖融融的,这才是家的气息呀,家长里短的,才有人间烟火的味道。   “镯子?”承镯娘先看到自家闺女正在门口瞧自己瞧的出神,“娘没看错吧,真的是镯子?”   “娘。”承镯这一声娘叫的尾音拉的老长。终于唤回了神思游离的双亲,“娘的好镯子呦。”   承镯离家三年,因为宫里规矩严,跟家里早就断了联系。多年来的相思有了宣泄的口子,这下子,一家三口只管抱头痛哭了。   承镯捧着她娘七个多月的大肚子,甚至不敢多用力碰触,她娘给承镯小心的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见承镯露出了笑模样,才与承镯爹对视一眼,“娘还以为在二宝出生前,见不到你了呢。”   承镯摸着自家娘的大肚子,略显嫌弃的说了句,“怎么叫二宝呢,多难听呐。”   “不都说贱名好养活嘛,你还嫌二宝难听,算来你还是咱家大宝呢。”承镯娘给承镯手上拍了下,叫她嫌弃人。   “我才不叫宝啊什么的,镯子就挺好听的。”   承镯被爹娘拥着,心里正幸福的冒泡。冷不丁被自家爹问了句,“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是犯什么事儿了吧?”   承镯这才想起太子跟大都督还在外间茶楼里,好歹没忘了要给两边介绍下,“忘了说的,太子心善,出宫跟晋王殿下和大都督叙旧,顺道带我出来的,正在咱家店里喝茶呢。”   这下二老着急忙慌的将承镯往外推,“太子来了你也不早说,得给人家见礼才是,咱们在这儿絮叨半天,耽误见贵客了不是。”   承镯一边应着,一边护着自己娘往外走。   太子跟庄伯阳要了壶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太子是想着要在承镯父母这边露露脸认认门儿,最好能留下个好印象。伯阳那边则更单纯,只是要见见承镯双亲。   晋王好一顿找才找到,进了门还是一脑门子汗,进来瞅着那边悠哉悠哉聊天的二人,心里很是不平,找了这么个地方,折腾人么。   太子乐呵呵站起来迎晋王落座,大都督也象征性的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你二人一点儿也不考虑,我都离京多少年了,寻了这么偏僻的地方,叫我这顿找,干脆在伯阳或是我府上相聚多好。”   伯阳光棍儿一条,家里没人给收拾,向来不喜欢让大家去他那里闹。而且又惯于在外面蹭吃蹭喝,回去倒头就睡,回家简直像是住店,别指望他能招待客人。   伯阳拨了拨茶盖子,“别惦记上我那里去,家里断粮三个月,米缸里的耗子都饿翻了肚皮。”   晋王忍不住要笑话他,“断粮三个月?你们家不知道是要耗死了人还是饿死了老鼠,你是个老光棍,连家里耗子都跟着断子绝孙。”   太子噗嗤一乐。   “都是光棍汉,谁笑话的起谁呀。”庄伯阳很是不屑,“马上上南面去了,到时候去你府上好好瞧瞧,晋王府倒是天上人间了不成?”   “嘴跟功夫一样硬,不稀的说你。”   三人见面难免掐架,这是私下里,谁也不恼谁,朝堂上的事儿也都放在一边。   太子扫眼瞧着承镯领了双亲出来,赶忙放下手中茶盏,先起身上去迎着。   “殿下大驾,该给殿下先行个大礼的。”承镯双亲说着便要跪下行礼。叫太子赶忙拦着,承镯母亲现在身子重,哪能这样折腾着。   “二位不必客气,今儿不论身份地位,瞧我们三人就是三个普通客人就好。”   太子这样说,承镯父母亲便知道不便透露太子身份,“也好也好,大礼不行,心意也是要尽的。”说完便招呼伙计给上些好茶。   承镯父亲见庄伯阳很是面熟的样子,拱手问了句,“这位瞧着眼熟。”大胆左右打量了起来。   伯阳也有同样的感觉,难道承镯父亲还是旧人不成?   承镯拉了拉她爹的袖子,“这位是大都督,许是巡视京中见过?”   “不是吧,见过的年头应该有些长了,感觉是说过几句话的才对。”   承镯他娘也凑过来看了看,“嗯”了一声,“还真是有些眼熟的。大都督是京城人士?”   “那倒不是,伯阳是临南惠通人,近几年才入京城。不过伯阳曾囤兵乌州,许是在乌州见过。”伯阳倒还记得承镯说过,她是乌州人士。   “哎呀,想到了。”承镯爹一拍大腿,“还真是旧人。不但是旧人还是咱们恩人呐。”   这下子一群人围着庄伯阳好像围了尊活菩萨一般,伯阳被盯的浑身不舒服,直怪承镯家人太热情。   “咱们当年要进京给承镯看病,从乌州到京城路远,正碰上乌州驻兵回京。一路上受官兵多加照抚,那领头的将领可不就是大都督。”说着承镯爹还比划起来,“那时候都督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戎装,半张脸都遮在头盔里,跟现在可不同,怪倒如今不敢认了。”   见伯阳也是一副好像如此的表情,又加了句,“驻兵因为上面命令,不扯军旗,更不可能直接告诉咱们番号,所以才一直不知道是哪路官军。再者没等进了京城官兵就跟咱们分了道,后来想报恩都没有门路。”   伯阳记起那时,是有这么一家人,跟自己带的部队一起来着,那个小女孩儿看起来便病怏怏的,嘴唇从来都是苍白。有次跟手下的几个官兵玩耍时,差点没接上来气,还是自己直接抱着她送到军医帐下诊治的。   原来,那时自己已经见过承镯了。   承镯听了自己爹这一番话,反应过来,原来大都督,就是那时候不爱说话的叔叔啊。承镯还记得那时自己好像一直称呼大都督为,“将帅叔叔”。   好生丢人呐,承镯想到这里“蹭”的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们家大都督是条三十岁的老光棍儿,论年龄他是承镯的叔叔啦! ☆、第二十二章   晋王一直默默打量着面前的承镯。与画像上一般无二,正如那年自己与庄姜分别时的年纪。面容是花儿一般的娇美,性子又进退合度,你说话时会乖巧的侧首聆听。脸上突然染上的红云,颇有些难为情牵起的嘴角,无一不是美的。   只是这美,与自己无关罢了。   晋王展了展手中的折扇,“大都督遍地是人情,可惜还是一条老光棍儿。”   大都督狠狠瞪了他一眼,光棍儿这事儿大概是逃脱不开了,三人里大都督年岁最大,每每提起议亲的事儿,他也第一个中刀。   伯阳当他是嫉妒自己的好人缘,不想跟他计较。   “没想到一别这些年,今日竟然凑巧遇上了。”伯阳也很是高兴,在承镯头顶摸了摸,“那时候瘦瘦弱弱的,一见我就害怕的跑掉,现如今居然进宫成了女官,真是意外。”   承镯听他这句夸赞很是不好意思,“那时候管都督叫叔叔,真不好意思,平白把都督叫老了。”   “你没把他叫老,三十岁的半拉老头子了,按年龄当你叔叔可不吃亏。”晋王适时的讽刺了大都督一把。   “叫叔叔不是差一辈儿了?还是叫大哥亲切些。”   太子适时调侃了句,“嗯,伯阳有眼光,承镯可是孤身边第一得意的宫女,这交情攀的好。”说着还冲承镯挤了挤眼睛。   氛围这样轻松,承镯也给面子,边笑边唤了句,“庄大哥。”   今天真是走大运了,自己这闺女不声不响有了太子这么个尊贵的主子,又有了大都督这么体面的大哥,承镯爹娘顿时有些晕淘淘不知道方向了。   二人欢天喜地的招呼着要留饭,夫妻两怕贵客事忙,紧赶着将整个后厨折腾的鸡飞狗跳。   承镯本要留在楼下伺候,结果又叫太子支去多陪陪父母,承镯自然是极乐意的。跟在爹娘身后进了厨房,那边承镯娘见闺女跟了进来,谨慎的将承镯拉在一旁,“镯子,娘看你跟着贵人,也是实打实替你高兴,不过娘也得叮嘱你几句。”   承镯她爹心知她娘要说什么,将厨子们也先支了出去,等到室内只剩下这一家三口,承镯娘才继续道,“咱们家没出过什么高官王爵,也不是那攀龙附凤之辈,可是镯子你得知道……”   承镯原本是笑嘻嘻的模样,看爹娘语重心长的样子,也立刻打起精神来。   承镯娘咽了口口水,“进了宫,这辈子都难出来了。女人这辈子若是没有个知根知底的男人靠着,活的太辛苦。可是宫规在那里放着,镯子你就不可以与外男有任何的牵搭。”   承镯听不懂自己娘到底要说什么,眉头皱紧,“娘,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大都督与我们有恩,平常往来没什么问题,那样优秀的男子,你切不可动心于他,苦了你的一生呐。”   承镯觉得蛮好笑,“娘你想的太长远了,我与大都督只见过几面,熟悉都谈不上的。”   “可他对你热络又小心,娘不会看错。”承镯娘依旧不改严肃表情,“大都督是好人,以后总归会有他的良缘。你呢,说来会有高攀的嫌疑,若是能与太子凑成一对……”   承镯赶忙捂着她娘的嘴巴,“娘,这话怎么好瞎说呢,让人知道,我都不要活了。”   “娘也不是乱点鸳鸯,殿下对你是不太一样的。”   “嗯,你家闺女哪哪都好,大都督跟太子都由的你挑捡。”承镯爹也被自己老婆的丰富想象力逗乐了,“我是叫你跟她说,不可轻易动凡心,宫里忌讳这些,惹出事儿可就麻烦了。你怎么说着说着还自己给镯子配起女婿来了。”   承镯他爹可没有那么敏锐的观察力,他是没看出来有哪个对他家镯子有意思。承镯娘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无法出宫配人,那么跟了自己主子总强似孤独终老吧。   承镯那头嘴上说着不要她娘臆想,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太子对自己是不一样的。若说自己丁点儿想法没有,那自己也是不信的。只是互相都不戳破,也许情深不足,相伴左右却不敢再进一步。   “好啦,爹娘呢,言尽于此,咱们镯子是个有主见的,也会保护好咱们自己的,是不是。”承镯娘捏了捏承镯脸上的婴儿肥,在她看来承镯还是个孩子嘛,怎么就要跟她说起这个来了。   “咱们也别聊了,小院儿里葡萄结的好,去给殿下摘些尝尝鲜吧。”承镯娘轻轻推了推承镯的背,又给她准备了个小盆子,要她自己动手去。   承镯倒是愉快的答应了下来,小院儿栽着的是水晶葡萄,晕色带白,如着了粉一般透明的诱人。   葡萄树架子上放了把小剪刀,还是承镯从乌州带过来的,那是承镯爹给她打来叫她学针线活的。可惜承镯之前身子总有不足,绣活儿也不常做,只是很宝贝这把剪子,以前还用它给兔子剪过毛。兔子死后就用来铰葡萄了,进宫后这些利器自然带不进去,现在还在原来的地方搁着,用起来也顺手。   承镯剪了几大串,正准备在院子里清洗下,回头见了晋王正在身后不远处瞧她。   承镯赶忙给行礼。   “里头热。”晋王指了指身后的茶楼,“我就出来凉快下。”   晋王是个爱出汗的体质,大冬天里吃完饭就是满头大汗,都说是体虚的缘故,尤其是怕热,夏天里有些走动浑身就如水洗了一般。   承镯笑笑,这位王爷今儿是第一次见,也不知要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晋王本想着,与承镯不曾有过接触,没什么话题,不如回堂里跟伯阳斗斗嘴有意思,可又想到自己一个王爷,用得着躲她一个小宫女么?   索性就在小院儿里的石凳上落了座。   承镯不慌不忙的用压井压上了一小桶清水,给盆里倒了些。这水清冽,兼又冰凉,夏天里冰些瓜果正合适。晋王在院子里打量了一周,实在没什么可瞧的,不知不觉就将视线落在了承镯正在淘洗葡萄的手指上。   沾了清水的十指纤纤,可不像是双伺候人的手。富看衣着,贵看手,承镯那手贵人派头可是足了。   “这葡萄树是你栽的?”晋王凉快下来,心情愉悦的开始找话题。   “回王爷的话,葡萄树三年一长成,之后才结果,奴婢一家人刚开始,就已经吃上这树上的葡萄了。”   “乌州昼短夜长,乃是葡萄之乡,我道是女官家人从乌州移来的葡萄枝子,原来竟然不是么。”   承镯听晋王聊起自己家乡,一下子来了兴趣,“乌州不单有葡萄的。冬天可以吃冻梨,冻柿子,夏天里有葡萄有沙地西瓜。冻梨冰掉你半边牙,刺激又好吃的。”   冬天里吃那么凉的东西,晋王还真没吃过,“冻梨我还真没尝试过,冬天里能跟冰字沾边的,也就只吃过冰糖葫芦了。”   承镯被晋王这话给逗乐了,这下子倒没有刚开始那么尴尬了,“冰糖葫芦除了可以冰糖山楂球,还可以冰糖橘子瓣儿,冰糖葡萄粒和冰糖香蕉块。种类多了去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匠人们做不出来的。”   晋王呵了声,了不得呀,这小姑娘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说起吃的来还是一点儿不含糊。   “现在又是做什么?”晋王看承镯正一颗颗剥着葡萄的皮,手法迅速,不一会儿一颗溜溜圆的果肉就剥了出来。   “葡萄皮不好洗,怕是万一没洗干净,给主子们吃了闹肚子,我把皮都剥了好了。”   承镯剥皮手法练的不错,她自己也悟出了些门道,葡萄皮从葡萄粒挂枝的另一头剥,准能剥的又快又好。   晋王从来都是等人上菜,还不曾围观过这些个处理的过程,大感新奇。他不知道别人做事时是不是这样,反正承镯手巧,这些事做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不知道女官有没有喝过葡萄酿的酒?”   “不曾喝过,进宫前年岁小,爹娘不让沾酒水。不过从前茶楼隔壁是家胡人开的葡萄酒小店,能闻着味儿的。家里院中这株葡萄,也是那是从隔壁移来的。听说不单有水晶葡萄,还有一种绿色的叫兔睛的品种,味道很是甘甜,有的甚至没有籽粒。”   “恩,西域的葡萄酒在内廷也是极受欢迎的,只是葡萄酒酿造工艺却一直未能流传开来。我府上倒是有些个酿酒师也试图酿制葡萄酒,结果却总是酸至无法下咽,也不知是个什么原因。”   承镯听着突然莞尔一笑,唇边两只梨涡里承着一股子得意的劲儿,“咱们中原人酿酒加酒曲的思想根深蒂固了,拿葡萄酒当黄酒一般酿造,葡萄皮上原就有酵母,不需再加酒曲了。再加便是画蛇添足,可不是要酸掉牙了?”   晋王听了也是顿悟,“原来如此,可叹尝试那么多次,怪不得去了皮的葡萄酿酒的味道正正好呢。”   久不见承镯跟晋王回来,太子有些坐不住了,本就生怕二人凑在一起,这下子好了,怕什么来什么,他两个还真就在院里聊起来了。 ☆、第二十三章   “大哥也热的慌么?”晋王见太子找了过来,随意问了句。   不是热的慌,是心里堵得慌。   可又不好明说,只好挤出个极难看的表情,“正说起你呢,南都营建正临着你晋王府,少不得要在你府上先凑合过渡几日。”   “怎么说是凑合呢?”晋王有些不满,推着太子就要进里间,“你要不满意,小弟我天天给你领班戏,不愁你热闹不起来。”   晋王这时候又没个正形,两个人推推搡搡着,太子又回头给承镯递了句话,“别忙洗葡萄了,有些应个景儿就够了,多陪陪爹娘,一会儿就该回了。”   承镯应了声是,加紧把手里的事儿忙乎完,便又凑回她娘身边腻着去了。   那头伯阳已经又与承镯他爹唠了起来。承镯跟她娘在不远处的小桌上闲聊,太子一边心不在焉的听这边聊天,一边还挂念着刚刚不知承镯与晋王聊了什么,那神采飞扬的劲儿头可真是让人不得劲儿。   所以时不时就要抬头瞅上承镯两眼,承镯背对着不曾注意到,承镯她娘是过来人断是不会认错了,太子对自家镯子约是有些放在心上了。瞧着承镯的眼神简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纠结万分。   她娘不由又有些好笑,拍拍承镯的手,“娘之前说的话,你切切记在心上。咱们大漠上长大的儿女,矜持是有的,卑怯却一辈子都做不来。”   承镯也不知她娘是个什么意思,只管点头称是。   伯阳与承镯爹聊的酣畅,从乌州风土人情一路聊到了京城人事。其中对于乌州马匹,二人最有兴头。   乌州出良马,称乌州马。乌州马高八尺,八尺上良马乃成“龙”,故而乌州马又称“龙驹”。皇室车驾专用此马。因为珍贵,作为战马也不是随便一支队伍就能用的起的。   “不知大都督是否还记得阳关十字这地方?”   承镯爹有此一问,倒是让伯阳愣了愣神。   “当然,阳关十字乃是乌州以西一关隘,距乌州起码二十里路。”都督放下杯盏,唇边漾了几滴茶水,随意抿了抿。   “其实,我与都督交集远不止同来京城这一点呐。”承镯爹摇头晃脑,有些得意的,“早前,我罗家在乌州本是马把式出身,到我这代马场经营那也是乌州数的上数的。后欲进京之时,变卖了场子,赶上军中求购良马,我罗家马场连同周边几家可是出手了不少好马匹的。”   想想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承镯爹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当时便有耳闻,是要为大都督府军采购马匹,我手上那批马被官兵接收后,因为正规马把式人员匮乏,我便也跟着训练了马匹一段时间。后来大都督府军亲自接收时,不知出了什么茬子,我与众人在阳关十字等了七天七夜,愣是没见着一兵一卒前来接收。”   伯阳听这一席话,瞳孔猛地紧缩,手中杯盏也被捏的喀拉拉一声响。   阳关十字,竟然是阳关十字!   伯阳那时队伍里人马缺损严重,大战挺过来,但边缘势力还未铲除。万乐帝自以为大险已过,对于伯阳部队后续供给总也跟不上趟,这么样拖了一年之久,朝廷才又在乌州购置了马匹充军。   那时接到上谕,着年内扫清残余势力,班师回朝。伯阳自以为拨来战马锱重足以应对后来战事。哪知在接到通知的银城等了数日不见有人前来。   银城距阳关十字百里之远,伯阳就是等到寿终也决计等他不到!   太子略作一想,先伯阳一步问到,“那马匹无人接收可怎么好,最后又回了乌州?”   “回乌州可不成,战马得上了战场才行,圈在乌州委屈了,朝廷也不能养着这么一大滩干吃不干活的马匹。”承镯爹对于其他的不精通,马匹上可是祖宗,“大都督府军当时兵分两路,除乌州以西的大都督这路,不是还有以北的一路么,那匹马后来便不经我手了,听说是上北边去了。”   北边?那么多的战马,北边骑兵够得上全部换一茬装备了。这么大的事儿,伯阳恨的牙根都痒痒。怪不得自己得胜归朝,北边军队全员留下驻防。可真是自己带出的好兵啊,欺负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   伯阳那时困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赢得很是吃力。最后胜利,绝对说不上是大胜,只留下千余精锐而已。多少兄弟就因为万乐帝不作为,留在茫茫戈壁。想来不过是从那时起,便知道自己无大用处,已经开始算计起都督府军了。   权利,尤其军权,帝王反噬其权利,便只能以死殉国了。   晋王不懂大都督府里那些弯弯绕,离京太久,各方势力远不如太子来的清楚。自己又是体弱,日头下晒了晒,有些中暑,正有点头晕眼花。不由得用二指揉了揉太阳穴。   太子见状,有了托词,“又头疼了,你这体弱的毛病跟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养好?”   “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大概深入骨髓,除非回炉再造一番。”晋王这话不假,他本是早产儿,胎里便不足,身上总有毛病,所以才有众人多方照料。   “那今日一聚便到此吧。”太子率先起身,拉起一旁尤在沉思的伯阳。   承镯会亲也该到此结束了,宫里宫外消息不能通传,承镯娘到时生产承镯也接不到消息了。太子这边虽然好说话,承镯也不好总是劳烦,心里惦记着家里这头的事儿,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太子回了。   晋王走在先,太子与伯阳在后,二人速度不快。伯阳心里正冷的滴血,大都督府出了背主之人,兄弟情义留不住,真想将其碎尸万段。另一方面,自己早已为皇帝忌惮,这事儿并非没有征兆,现在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自己不做些准备了。   太子与伯阳均是皱着幅眉头,“陪都那边的事儿,暂时会分散京里的注意力。”太子走了几步复又停下,“大都督府上的事儿,早点儿做了决断,抽了势力出来。剥出来的人,以后才有大用。”   太子说这话再不见往日话语里的亲厚,反而多了些阴狠的味道,伯阳回了句知道了,便抽身离开,连句多余的告别之言也没有。   太子抬头看了看远处天边的渐渐爬起的新月,不耐的闭了闭眼。   东宫详文阁设学,太子与诸王臣之子、民间选拔人才共同进学。太子即使手中政务繁忙,依然不忘要多修习文化或从众生口中了解民间疾苦。   这日,胡盟先生出一辩题,题为:众生平等。   “从前,婆罗门门徒转投佛陀门下,后婆罗门弟子称佛陀弟子乃卑贱之子,自己为梵天口中托生,为梵天继承人,转投佛陀门下之人皆为自贬身价。佛陀却说,自利利人之人才可称为至高无上之人。”   胡盟先用这段故事做引,下面时间便交由学生。   胡盟坐台上,台下学生自觉分成了两边。左边为尊,左起为官员之子孙,右为考取进详文阁的平民百姓。   向来也是左边同学积极活跃,不时打压对向,这次也不例外。题目一抛出,先是左第一排孙从颖利索站了起来。   “终生平等,那是佛陀对世人之蛊惑,佛门弟子众多,便是佛陀为弟子画下一张大饼。众生吃不到,想上一想也是满足的。有人的地方便有阶级,有能力的人总是站在阶级的高层,我们称为统治阶级。无能者可以出力,能力上差人一等又想要与人平等岂不是痴人说梦。”   孙从颖落座,一旁吴寿生赶忙附和道,“留族人屠我临南省,午外人茹毛饮血蛮夷之族,怎能与我平等,在坐各位想必也不答应。”   左起众人有些小小骚乱,交头接耳,赞同之人不在少数。右边人虽不好明目张胆夺声,看起来也有不少点头同意。   胡盟给了个安静的手势,向右边随意指了个人,“赵烈来说,你认为如何?”   “从颖兄所言,我个人不敢苟同。”赵烈铿锵有力,无视孙从颖飞来的眼刀。“有能者,有力者都是做出了贡献,不能照此划分人等。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文臣与沙场上调兵遣将的武官没分别,菜场吆喝的买卖人与学堂进学的书生也无分别。每个人存在都有其必要性,无人买卖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无人读书,我们几千年文明谁又来继承?”   赵烈说的正酣,孙从颖想也不想的打断,“一派胡言,士农工商。商最下等,何况卖菜算不得商,至多是个小贩罢了。”   这话一说,众人笑作一团。因赵烈家中便是靠卖菜为生。赵烈面不改色,即便遭了这样羞人的调侃依然立的笔直。   “学生还未说完。”赵烈恭恭敬敬的向胡盟一揖,胡盟正拿戒尺在孙从颖脑袋上轻轻一敲,孙从颖立刻收起那套嬉皮笑脸的面孔,转而坐的笔挺。   “午外人粗鲁野蛮,留族人狡猾奸诈,学生也不愿为其一等。”说完便利索的坐了下来。   太子与承镯在门外悄无声息站了许久,太子视线一直在右边逡巡。   堂内安静了不一会儿,下面学生又开始了交头接耳。承镯隐隐约约能听到,留族人不过是弹丸之地一小族,从前舔着脸在我朝多方学习,如今稍有进步便要鲸吞我,脸皮有多厚胃口便有多大,大家一人一口唾沫也得把留族人淹死云云。   那边又议论午外人,无非又是道听途说,午外人天性野蛮,好战且力大无穷,据说因为是生吃人肉,还有什么俘虏抓去都要被下油锅……   再细细一看姜通治也赫然在列。姜通治一向当孙从颖说话是放屁,狗屁理论一大推。方才也是孙从颖说一句,他就哼一声,完全不把他说话当一回事。 ☆、第二十四章   众人见太子进了堂内,均是恭恭敬敬起来行礼。   太子先向胡盟致歉,“学生来迟,给老师赔罪了。”   胡盟倒是大方的不与计较,“殿下审慎,学业方面心里一向有数。”转而又问到,“不知殿下是否了解今日辩题?”   “学生略有些想法,也不太成熟。”太子并不急于抛出自己的观点,“学生看通治兄似乎有些想法,倒是很想要交换下彼此意见。”   姜通治显然没想到太子会突然点自己的名,稍显无措,回了回神,心里想着总不能在承镯面前掉链子。组织了下语言,“几位所言我不尽认同,学生听过这样一件事情。我父帐下从前有一虎将,名叫赤奴儿,母亲年轻时被掳去关外,父不详,午外人与我朝人混血。身量奇高,幼时饱受歧视虐待,右手只有三指……”   这个故事其实很不美好,姜通治讲起来面色也颇凝重。   “他七岁后才跟随母亲进关,母亲被家人强行带走后,他便开始流浪。开始他并没有显著的午外人长相,关内人也有收留他帮忙做活的人家。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总有个落脚之地。十岁后,他便渐渐有了午外人的长相特点,那店家本想接着留他做些苦力,没想到他被人识破是午外人后代后,店家当着众乡亲的面说他手脚不干不净,多次盗窃乡里,废了他的二指,以此为记。十岁的孩子,右手就这么废了。走投无路之下,每日以破布遮面,生怕被人看穿面相,又遭非人待遇。”   承镯也是知道这故事的,这在边境简直是家喻户晓,那个大个子的外族人,千里寻母。住在城外山上的破洞之中,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匹良马,在赛马会上一举夺魁,十三岁时被凤翔侯相中,带他踏上从军之路。   也只有凤翔侯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才敢启用外族人吧。   “我父后来找到他时,赤奴儿右手二指已被切除,其他功能完好,但左腿却有变形。原来那店家偷偷将他寻回,以为他医治为由,请了个赤脚大夫。此后,将他送到远离小镇的地方,数次打折他的左腿,要他上街躺在有钱人的马车下,索要撞伤钱财。”   没错,赤奴儿被第三次打断腿骨时,对方将自己的马赔给了他。赤奴儿就是骑这匹良马,脱离魔爪,又为了给自己治病,才又去赛马会比赛赢了一笔奖金。   “赤奴儿曾四战大都督庄伯阳,两胜两负,难分伯仲。上水之战与大都督通力合作,硬是靠百人拖住了敌方三成兵力。也是我朝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教科书级战役。”   只是后来赤奴儿被万乐帝驱逐出境了。   姜通治觉得这个故事可以到此为止了,赤奴儿的大名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其实也不过只五六年的时间。   可是却千真万确有这样一个人,血性又隐忍,背负了太多外人的歧视,活成了铁骨铮铮一条汉子。   孙从颖也沉思良久,当兵上战场,那是每个热血男儿的志向,赤奴儿这样战绩足以让自己肃然起敬。但仍旧不够!   “赤奴儿将军的事儿,从颖并不敢过多评价。这件事就能说明午外人心性纯良,而我们就是歹毒之人了么。将军生活在关内,或也只是被我们同化而已。午外人茹毛饮血,从颖眼中,仍旧是未开化蛮夷之地,与兽人无异。”   孙从颖实在是个适合纸上谈兵的书生。总之这话仍旧得到不少人的赞同票。   辩论上唇枪舌战,各抒己见,没有因为观点不同就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一说。   姜通治说完自己要说的话,一身轻松的落座,反正他看来孙从颖就是井底之蛙,傻得可爱。   此时坐在左边最后的一张怯懦面孔,鼓了鼓勇气,还是站了起来。   太子笑道,“道之兄也有高见?”   李道之顺理接过话头,“通治兄说了说午外人赤奴儿,道之便想要聊一聊这留族人。留族从前乃我朝东南一小族。”李道之底气并不算很足,声音略有些嗡嗡之感,“百余年来一直向我朝贡,直至数十年前倭寇进犯,我朝未履行保护义务,留族差点阖族覆灭。自此,留族不再称臣。”   李道之说的这些,众人都很是清楚,半天不见重点,故已渐渐有人不耐烦起来。   “十年后,留族成国,只是我朝不承认,仍称留族而已。后沿海五国组成联合海防,留族申请加入,被我朝驳回。又十年,留族自建海防,楼船、蒙冲、走舸齐全。且楼船底尖面阔,吃水远大于我朝楼船。并首次在楼船上设置火铳,即使我朝楼船造船技术仍位居前列,甚至火药也为我所发明。但显然,留族人比我更会巧妙应用。”   李道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正要缓一缓已经憋的通红的脸色。一旁便有人反驳一句,“你也说这些都乃我国技术更为先进,况且我地大物博,区区留族,万人小族,何以为惧?”   “错!不是惧怕他留族,而是不轻视别族。留族用短短数十年时光便脱胎换骨,从前在我大国手下仰人鼻息。如今,联防五国仍是那最强盛的五国。除此以外,却唯有留族这小小民族做到了,能与我坐在一个谈判桌上讨论沿海联防势力划分。”   最后这句话,李道之说的铿锵有力。说完后,鼻孔甚至不停伸缩,大喘着粗气。双手握拳,一扫之前那软塌塌的形象。   留族人,太子不自然一震,那也是太子心里的一道刺,这刺曾经深深扎进庄姜的身体,夺了她年轻的生命。   “做人过于自信便是自负,自负容易轻敌,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民族。他日别人崛起之时,也许手起刀落,你我人头都得落地。”   姜通治反倒给做了个精彩总结。听得太子瞳孔一阵收缩,背后甚至隐隐有了汗意。别人或对这一席话无所触动,对太子来说确实难得的见识,未来的一国之君,也正是需要这样的远见狠狠敲醒自己。   详文阁书生们可不止只读圣贤书,因为年轻,思维远比老臣跳跃,太子正是相中了学生们的这一特点。他们敢说别人所不能说,常常打破常规,令人耳目一新。   太子率先鼓起了掌,胡盟亦是满意的点起头来。   太子回东宫静坐良久,面前案上摆了张白纸,提笔在那纸上写了几笔。又觉不好,将那白纸扔进脚下铜盆里,后有习惯性嘬了嘬笔头。   承镯不言声,铜盆里都是些密件,太子看完便要烧掉。取了火石与火镰出来,打错了下,火星子刺啦一声,引起了盆里的纸张,不一会儿就烧的卷曲起来。   承镯注意力还在铜盆里,等着这一盆烧完,浇些水进去,不敢留下火星子。宫殿大多为木质构造,燃起来要人命的。当然承镯也没胆子将这些东西带出书房再处理,被有心人抢了去,太子也不能饶了自己。   只是此时,太子忽然丢了手中的笔,回身在承镯身上打量许久,“孤看你好似很是不开心。”   承镯用火钩理了理沾在铜盆边沿的烬,“太子对留族人,有什么不同看法么?”   “进犯我国的异族罢了,没什么特殊看法。”   庄伯阳与赤奴儿合作攻下上水,期间又助临南王夺回临南。而在临南与之对抗的正是留族人,之前辩论数次提到留族,倒是让本来都快要将庄姜之事抛在脑后的承镯又忧心忡忡起来。   好久不曾梦到过庄姜了。   “留族很强大么?听今天那位学生判断的,留族好似是个很不一般的劲敌。”承镯很想把话题往临南那边靠,索性就不停关注着留族。   “你口中的‘那位学生’那是造船世家的传人,李道之。李家在船只制造技术上首屈一指,别小看这个李道之,他十六岁就提出了楼船前后抛石机应改为火铳大炮的设想。只是未被采用,楼船主设计师认为以木质结构为主的船体,携带大量火药潜在危险过大。可是这一大胆构想竟被留族人抢了先,并且人家实施的很是优秀。”   太子以为自己话题转换的毫无痕迹,甚至轻松的笑了笑。   “太子手下能人,真是不少。”承镯也乐的恭维。   “今天让孤大感意外的还是姜通治,他这个人不着调的时候太多,想法总是稀奇古怪,这次意外的竟有这样的远见,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了。”   太子随意一声称赞,哪知还真将人给招了来。   姜通治进来给太子请了安,乐呵呵的样子,太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来了?又来找孤的刺激。”太子毫不留情面。   承镯目不斜视的用湿布子衬着,端起了熄了火的铜盆退下去。   姜通治原本要插科打诨的调侃一句,结果看见了铜盆里黑乎乎的一大堆,还盖了层水,以为是太子的尿盆。想着太子可真不讲究,怎么让承镯端着这个招摇过市。   承镯路过他时,姜通治少见的向一旁闪了闪,没凑上去打招呼,甚至嫌弃的将头扭到一边。   这是又抽什么风?承镯反倒站着不动了,跟姜通治大眼瞪小眼。姜通治斜着身子打量承镯一眼,心想着,“怎么不动了,端着主子屎尿这也不好搭讪不是。”   “姜大人好生奇怪,奴婢没得罪你吧?”   那头姜通治已经正了身子,只是捏起了鼻头,向盆里凑了一眼,“殿下吃坏了肚子吧?这看起来颜色颇重呐。”   哈?承镯跟太子均是一愣。   姜通治好不容易等到承镯主动一次,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对话起来,“殿下排便可通畅?莫不是痔疮犯了,臣听人说十人九痔,不是什么大毛病。”   太子脸色一变,霎时脸色浑厚的跟盆里一个颜色了。    ☆、第二十五章   姜通治这胡说八道的毛病是该好好治治了!   隔三差五进东宫给太子添一添堵的本事愈加精益。“一天像个缺了笼头的野马一样,说话做事过过脑子!”   太子背手恶狠狠的斥责一句,早晨还道是这姜通治让人刮目相看,下午就整这么一处,想要重用一下他,太子胆子还得抖三抖。   姜通治见太子发火上头的,赶紧闭紧了嘴巴,生怕从他这惹祸的嘴里再吐出半个字。   “原是要带你一起走陪都的……”太子转到椅背处,一手抚了抚,声音不高不低。   带自己上陪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呀。天下二都,北边这个已经没自己啥事儿了,南边的不出啥意外,去了那便是等立功了。这种不上战场,不上考场就能一步登天的好事儿,把姜通治砸的晕晕乎乎。   也不对,听太子这意思,这事儿还有个转折是怎么的!   姜通治赶忙要问上一句,“呃……”   “好了,你不要说了,孤觉得跟你对话损阳寿不说有可能还损阴德。”   承镯没忍住,嘴巴偷偷咧了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手里东西先处理完了再说!   姜通治这回老实了,低眉顺眼的在一旁看着太子愁苦的转圈。过了好久,太子才慢慢想通了一般,长叹了一口气,“你那里有新情况么?”   太子说的那里无外乎也就是小八仙的情况,小八仙可是太子在宫外的耳目。   姜通治正欲汇报情况,突然又利落的打住。瞪了瞪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嘴巴,然后又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这一位,真是要让太子头疼好一阵子了。   “说~”这一声说的有气无力。   “晋王那里,有些异动……”   太子听了这开头做了停下的手势,看向姜通治背后,“东宫新拨来了名宫人,承镯前去接应一下。”   承镯也知道太子这边事忙,不便打扰,将手里铜盆搁在书桌下,缓缓退了出去。   太子都亲自过问的宫人,身份必定不一般了,承镯立在殿门口,一头计划着晚上回去是不是该重新拾起对于庄姜的分析。   承镯甚至有些爱上了这种探索发现的过程,抽丝剥茧,极有成就感。太子越是要掩盖什么,激的承镯就越要知道真相不可。这叫什么呢?与梦中人的一个约会?   “瞧瞧我们罗女官,真是神清气爽呐。”承镯听来人调侃倒很是惊喜。   “玉坠儿?”   “正是。”玉坠儿装模作样的给承镯请了蹲安,脸上满是嬉笑的神色。   承镯上前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可太放肆。   “换个地方说话。”承镯手里接过玉坠儿小小一只包裹,给她挤挤眼睛示意她跟上来。   玉坠儿的铺盖卷已经有人送进了宫女处所,与身为女官的承镯不同,玉坠儿只能与另两位宫女同住,承镯的小单间儿此刻便是极好的说话场所。   两个女孩子激动的又搂又抱,不敢声音太大,玉坠儿被承镯连着嘘了好几次。   抿了抿嘴,玉坠儿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起承镯。承镯微挑了挑眉毛,“突然这副表情,我怎么瘆得慌呐。”   “我得好好瞧瞧沐浴爱河的女子,是不是随时都能飞升成仙呀。”玉坠儿没个正形儿,偏要打趣的承镯脸颊通红。   “胡说呢,宫里出了宫女就是内侍,我可没有结对食的打算。沐浴哪门子的爱河?”媚眼翻飞,强做毫无心理负担的样子。   “呦呦呦,谦虚了,把您配内侍,太子他老人家也不能答应呀!”   承镯在她臂上掐了一把,“你听谁说的,这话胡乱传出去,太子以为我传的瞎话,我脸面就没了。”   “放心放心,春山嬷嬷说的。”   “嬷嬷?”承镯一愣,春山嬷嬷在太子心中地位很不一般,那是自小就让摸摸带大的情份,“嬷嬷怎么话说,我是不是让她觉得有攀龙附凤的嫌疑?”   “春山嬷嬷是个拎的清的,况且不还有我这三寸不烂舌给你圆场子嘛。”玉坠儿见承镯渐有愁容,推了她一把,“哎,这么说你是承认与太子之间不一般啦?”   “说不好,总之差了些意思,含含糊糊的。”承镯将一颗果子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又倒到左手,“玉坠儿你跟嬷嬷是同乡,又认她做了干娘,情谊我是比不了的,嬷嬷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   玉坠儿看她这含糊的样子心凉了半截,还以为以后抱着承镯这根金大腿,就要平步青云了呢,现在看来满不是这么回事儿。   “婆妈成这样,你是当事人呐,问局外人的意思算什么事儿?”   “我说不好嘛,太子黑不提白不提,我也不好意思问呐。”   “不对吧,春山嬷嬷的意思,太子好像已经跟皇后娘娘确认过心意了,在你这里毫无表示?”玉坠儿大感意外,嬷嬷当时可是千叮万嘱要自己与承镯好好相处,说她前途无限的。   承镯扭捏了几下,“偷偷亲过我,算不算?”   玉坠儿呆愣当场。   承镯戳了下她,不动。   又戳了下。   “殿下……”玉坠儿好歹有了反应,凑到承镯耳旁问了句,“平时就这么不正经啊?”   承镯白了他一眼。   “亲都亲了,那就是盖了私章的意思。镯儿啊,命怎么这么好,瞧把我羡慕的。”   玉坠儿没正形,直往承镯怀里钻。承镯被她逗的咯咯笑了半晌,站都站不住。   “缘分真是奇妙,从前你远在乌州,十几岁进了京入了宫,原来是千里来相会,要在这禁中扎根呢。”   玉坠儿有感而发,此时很是乖巧的坐在椅上,轻悠着两腿,“你我都被束在这四方围墙,出不去进不来的。我的那点小小的旖旎心思,怕是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玉坠儿快人快语,“我们悄悄说说,要不是太子,你心里最为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男子?”   承镯唔了声,“你晓不晓的大都督?”   “听说过,远远瞧见过一眼,个子高高的,意气风发的大将军。”   “嗯,前些日子才知道,原来我进京时见过大都督的,而且得过都督庇佑。当时虽然害怕他那样不苟言笑的军人形象,其实偷偷也迷恋过。果然女孩儿都对铁血将军没什么抗力。”   玉坠儿摇头晃脑,“太子跟都督,一文一武,很是难选呐。”   “我胡说的,小时候不懂事,觉得大都督很有男儿气概,可绝没有肖想的意思。军人形象很有魅力罢了!”   “我也喜欢过一个人。”玉坠儿不甘示弱,“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入宫前我见过他两次,只是他有家室,从不理会我的示爱。”   承镯没想到玉坠儿这样大胆,竟然对有妇之夫求爱,“若是他答应你,要迎娶你做小,你可乐意?”   “不,他那样正直的人,不会答应我的。况且他妻子很美好,娶妻当如是,我哪里比得上。”玉坠儿陷入沉思,一个局外人的悲哀罢了,这样的爱情即使能结出果子,那也一定是苦涩的。谁不想做自己所爱之人的正妻呢?   “你进了宫,这辈子再见不到他,不后悔么?”   没法后悔了,是他亲手将我送进来的,玉坠儿心里默念。   “见到他,以后嫁给别人,一样是不满足。没有太大区别了。”玉坠儿已经一脸释然,反倒把承镯整纠结了。   夜深人静,承镯披了外套,在椅上发呆。敞了窗子吹起凉风,蝉鸣吵得不得了。一时间,无数个人名在承镯脑海兜起圈子。   有一种预感,承镯觉得太子,大都督庄伯阳,庄姜这三人之间一定是有联系的。庄伯阳与庄姜也许同族,或者乃一家人也不是不可能。那么他为何骗自己不认识庄姜?太子呢,只要涉及庄姜和临南的事儿总是避之唯恐不急。   而自己,总是会不时梦到庄姜。   关键还是要找找惠通县志来看看。也许这次与太子一同到凉阡考察陪都营建,是个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呢?承镯在桌上磕了磕自己的脑袋。桌上放着自己那枚“三草”小印在桌上连蹦几下,承镯无意识的拿起来在印面上摩挲几下。小印温度微凉,滑溜溜的,被摸的锃光瓦亮。   睡前突感内急,晚上水喝了不少,承镯固定睡前先要放一放水,省的睡着了再被憋醒。   慢悠悠晃到了夜壶旁,整完解解衣带,突然想起来白天姜通治的胡言乱语。   “天,他该不会以为……”承镯脸上腾起两片红晕。   哪有女官处理主子秽物的,他都想到哪里去了。怪不得,白天一副不愿意靠近自己的样子,恐怕以为自己手机端着便盆呢。   这个姜通治,太子当时什么神色来着?好像立刻就了悟了,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只盼自己走后太子澄清事实啊,不然这事儿被姜通治那大嘴巴说出去,玉坠儿也得笑话死自己。   太子对自己除了那两次意外接触,可从来尊敬有加,想起这个来,又甜蜜的忸怩了下,“就这么着告诉了玉坠儿,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想来真是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捉虫,摊倒在了硬座上,我这昏暗的一天~ ☆、第二十六章   玉坠儿虽一同进了东宫,与承镯陪侍太子身旁不同,玉坠儿侍候在外,不时给承镯打打下手罢了。   承镯近几日精神爽朗,太子对承镯与玉坠儿之间整天的挤眉弄眼熟视无睹,随她高兴去了。离出发陪都的日子一天天近了,东宫已经收拾妥当,去的时间不算短,四季衣裳都不缺。但依太子之意,随行侍从不会太多,一切从简。   掰着指头算了算,五日后是定好的吉利日子,大都督府军会率先开路,太子这边晚一个时辰随后跟上。太子昨儿悄悄给自己开小灶,出发那天准承镯回家看看,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跟父母话别。时间不长,都是从手指缝里挤出来的,这也让承镯乐的几天合不拢嘴了。   殿下衣物浆洗完毕,正在殿内熏香。博山炉里套着银质的熏笼,笼下搁着一盆滚水,水汽氤氲着。薰衣宫人实在很是辛苦,薰衣香料要缓加,小火微醺衣物不沾烟火味道,所以时常整夜的熏制衣裳,不敢怠工。承镯捧着刚刚打理好的衣物,抬头深吸了一口,结果力气使大了,呛起来咳个不停。   一旁玉坠儿古古怪怪的看她一眼,承镯立刻变回正经模样。   “太医院那边给开了什么药,闻着挺香的。”玉坠儿一边说,一边还回头瞅了瞅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内侍。   内侍们正给帮忙拿东西,与承镯二人不算熟悉,且还害羞的很,被玉坠儿调侃两句,还会偷偷脸红,好玩儿极了。   “应该是五香丸吧,殿下最近费心费神,太医嘱咐常含五香丸能止烦散气。除了新制的药丸,还开了方子要一直带着。”承镯扬了扬下巴示意,“到了南都还得接着给制来吃呢。”   “做什么都是些香香的东西,穿也香吃也香,整个人不得像躺在香汤里?”   “香汤那是女子用的,殿下身为男儿,所用可都是提神醒神的香料。”   玉坠儿正要回一嘴,二人见不远处的金约朝二人遥遥招手,用肩轻轻撞了下承镯,“瞧见没有,又叫你呐,离不开人呐这是。”   承镯眉眼含笑的剜她,把手里东西向玉坠儿手里重重一摔,差点压的玉坠儿给她跪了。   承镯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到金约不远处,“您找我?”   “殿下找呢,先进去回话,出来还有差事。”   承镯心里打着小鼓,刚刚被玉坠儿调侃,现在耳朵还红着,但也不敢怠慢,哎了一声赶紧跟上。   近日有新贡的蔷薇花露,听说女儿家都爱这个,太子好不容易才从皇后那里讨了一瓶。在手里搁了好些天,见天儿的忙,今儿才稍稍放松下来。   承镯规规矩矩给太子见了礼,太子叫上前几步。长案上搁着太子新鲜出炉的墨宝,大大方方写了“翠眉红妆”四个字。   承镯凑上去看到了,不自觉抚了抚自己的眉。明皇李隆基命画师做《十眉图》,记载宫眉的样式。横云,斜月这些耳熟能详的眉型均有所载,承镯今日画了却月眉,眉似一弯新月,承镯对镜良久,觉得这眉式是极适合自己的。   没想到太子也注意到了。   “我瞧你今天与往日倒是不同,眉毛画的好。”太子十分走心的夸赞了承镯一句。   “新画的,殿下谬赞。”承镯垂首弯着嘴角,有些小得意。   “母后那边新得了几瓶蔷薇花露,你听没听说过这名?”   “蔷薇花露?花露水是知道的,不过我朝熏香有些年头了,萃花露倒是不如几个属国更拿手。且提花露成本颇高,奴婢听是听说过的,不过不曾见过。”   “恩,正是因为珍贵,花露贡品年年只十几瓶的样子吧,你不曾见过也是正常。”太子从案下一个小盒里悄悄寻出个小小的瓷瓶,“你瞧,今儿给你长长见识。”   瓷瓶是个细长颈窄口的样式,四方座,承镯接过来瞧了瞧。拔了上面塞子又嗅了嗅,“可真香呐,真好闻。”   “这纯度算很高的了,上百支蔷薇才提出这么一滴的量,集了这么一小瓶,当然香了。”   太子看承镯一边闻,一边眼珠子还咕噜噜转,模样很是有趣,心满意足的欣赏起来。   “跟着殿下见识不少好东西,这玩意儿撒在衣服上比熏香效果好吧?!”   “当然了,香味持久度也高。”太子抱胸距承镯很是接近,“要不要试试?女孩家不是最喜欢这些了么。”   承镯倒是不客气,不试白不试,有些害羞的转过身,给手上滴了那么一滴的量,在笔尖绕了绕。香味不刺鼻,醇厚的像是一杯佳酿,承镯不客气的又在身上撒了好多出来。   太子觉得她有趣,一点儿不给自己节省。苦笑了下,在自己面前这么胆大的宫女除了她可没别人了。这样蛮好,就要惯的她谁都瞧不上才好。   承镯糟蹋完东西,老老实实的递过去奉还。   “还回来做什么,孤今日高兴,全送你了。”太子可是很少用送这个字的,一般来说,用“赏”比较多,可见是将承镯看做了自己人呐。   这下子,承镯像吃了蜜的老鼠,不好意思的偷瞟太子好几眼,然后利索的收进了自己口袋。速度快的生怕太子反悔一般,太子扶额,“孤又不跟你抢,好好揣着吧。”   承镯这才老老实实谢过太子。   “孤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你瞧金约那边许是有差事,随他一起去吧。”太子说这话倒是躲闪了下,还不自然的咳了一声。   “奴婢这便告退了。”承镯没抬头看,并未捕捉到太子的拘谨。   金约在外等了良久,有些着急的踱来踱去,好容易盼着承镯出来,“快些走吧,娘娘还从没这么等过人呢。”   娘娘,承镯愣神,“是哪位娘娘召见,金内侍可否告知?”   “正经主子,皇后娘娘,除了她谁还会这么上心咱们东宫人事?”   又要面见皇后了,承镯第一想到的就是自己这浑身上下散发的蔷薇花露味儿。这可是太子刚从娘娘那里拿来的,赶的真巧啊,这就让娘娘给逮着了。   “金内侍能否闻到奴婢身上的味道?”承镯打探道,妄想味道淡一些,也许闻不出来呢。   金约揉了揉鼻头,“恩,香的上头,打翻了香炉啦?”   承镯苦笑不已,“没,贪小便宜来着,现在瞧着许要吃大亏。” 作者有话要说:  哦,短小君前来报道啦,此刻作者君只想昏睡不想醒~ ☆、第二十七章   承镯来时,皇后娘娘正在眉间贴花钿。那花钿不是金箔所制,承镯知道后唐宫人常网获蜻蜓,以其翅膀脆薄,遂用描金笔涂翅,做小折枝花子。想来皇后额间花钿应为蜻蜓翅膀所做了。娘娘对镜左右看看,终于露出个满意的神色。这才回身,招呼承镯前来。   承镯余光里瞄了一眼,娘娘额间两只惟妙惟肖的红色小鸟,生动又有趣。   皇后未出阁前,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当年北燕南姣,二美人共领风骚。北燕便是当今皇后,闺名燕枝,这也是皇后缘何钟爱双燕花钿的原因。而南姣本是丝绸商人之女,那是绫罗绸缎堆里出的美人,只要是经由她试穿过的衣料,最终无一不是商铺中的抢手货。就连远在京城的各宫娘娘,都要从刚刚入宫的宫女口中打听她穿衣样式,一时也是引领了风潮。   但北燕南姣,北燕在前,南姣或还算是因衣饰华丽加分不少,北燕却是真正靠自身独一无二之美貌,傲然于世。   承镯想,究竟是怎样的生活状态才能造就这样精致到骨子里的美人。美人手上玉镯,那是极为罕见的羊脂白仔玉。万乐帝得昆仑山下玉河中一块仔玉,仔玉优于山料,极为珍罕。玉石一分为二,大部做了皇后之玉玺,小部便是皇后手上这枚玉镯。万乐帝求娶美人燕枝,便是将此二物作为聘礼。   “罗……承镯?”美人连声音都含着一汪水,皇后轻问了句。   “奴婢在,娘娘。”   “我们见过的。”皇后笑得和煦,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我们太子大婚的女官,还是穆存念亲自相中的。”   “是,奴婢与娘娘有一面之缘。”承镯有些紧张,说话尽量简短,言多必失。   “你对本宫算是一面之缘,本宫对你可不是。”皇后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承镯面前,“太子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本宫千挑万选才送进东宫的呢,即使是太子开口主动讨要的也不例外。”   承镯的手是出了名了纤细修长,极为好看。而此刻伸在承镯面前的这双手,简直是入骨的福贵像。承镯轻轻搭着皇后娘娘的手,站了起来。   “宫里日子真是闷的慌。”皇后拉着承镯向殿外去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也不知熬不熬的住。”   “奴婢们伺候主子,这是本分,算不得熬。”承镯老老实实的恭维。   “太子从前便在宫里待不住。”皇后一副要追忆从前的模样,“你有没有听他说过,他最爱吃的东华门外烧饼的故事。”   承镯呆了下,还真听说过,故而利索的点了点头。   “那是本宫带他出去吃的,后来宫门上的侍卫便拦不住他了。他进学后我们母子见面时间很少,只是仍然不忘常常去买来吃。太子没什么朋友,大都督避嫌不常与他走的近了,从前还有个晋王……”   皇后托了托腮,眼神满是温柔,“晋王从前是我们太子的小尾巴,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可是现在,好像没那么亲热了。”   两人不知不觉就来到鱼池旁,岸边不远处几尾红鲤鱼游的畅快又自在。   “太子快要启程去南都了,二十多岁的人又没有妃子多加照护,多要依靠你,知他冷暖才好。”   “娘娘不交代,奴婢也是义不容辞。”   “不是这话。”皇后突然郑重其事,“你在太子心里地位不一般,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多番拒绝我给他安排的侍从,执意只带你上南都。”   承镯四下看看,不知该如何回应皇后。   “太子见过你父母了吧?”   “见过,殿下心善,特意把会友地点定在了奴婢家的茶楼。”承镯有些不好意思,说起太子的好来,脸颊也红扑扑的。   “看着你跟太子之间的相处,实在很有熟悉之感,想必年轻时,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恨不得用尽全力的对对方好,对待别人尊礼重义,只有那个人能让你放弃所有规则。”   “娘娘的那个人是圣上么?”   “当然了。”皇后的眼睛亮亮堂堂,那是双慧黠的眸子,“皇上年轻时就是享誉全国的风流人物。比现在有过之无不及。”皇后仍然是烂漫的笑,像是小姑娘在恶作剧。   陪伴在爱人身畔的并不是自己,皇后并不悲伤的样子,依然光彩夺目,活出了自己的颜色。承镯怀疑年近四十的皇后娘娘大概是妖精转世,怎么会有活的这样坦荡的人呢?   “娘娘与皇上是怎么的故事呢?”女孩子对这些情情爱爱的故事总是没有免疫力,承镯对皇后更是充满好奇。   “算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吧,那时皇帝还是秦王,名声在外的逍遥王爷,全天下没人比他更快活。先皇赐婚我二人时,他不乐意,没见过面的两个人盲婚哑嫁,他怕娶个丑婆娘,那时的秦王是世上最看重美貌的人。他爱慕那位商贾之女,南方有名的,唤作南姣的美人。”   皇后突然乐了起来,“那美人是个暴脾气,可不是谁都能收拾的了的。被秦王追的急了,端了厨房的热油要泼他。这么着,美人是求娶不上了,可他回了京还是作天作地的不要跟本宫成亲。”   这个故事并不令承镯愉快,至少她没法像皇后一样笑出声来。皇帝最后还是看上了娘娘的美貌,年轻时色魂授予,还未年老色衰便弃于一旁了?   “后来呢?娘娘如何入主中宫了呢?”   皇后食指在面前的石栏上画了几个圆,“后来,强凑的一对,磕磕绊绊过到了现在。这个答案你满意否?”   当然不满意了,这样吊人胃口,省略诸多细节,直接就过渡到现在了。   皇后见承镯立刻露出的失望神色,心里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并不是哪里都有的。”   “本宫没有你幸运,你早早来到太子身边,便一直都独一无二。本宫运气不好,现在还常常在想相遇是件很奇妙的事,晚一点儿都不是开始的味道了。”   “奴婢……不是很明白。”承镯少见的没能领悟主子的意思。   “明白的少一点不是坏事。”皇后亲热的拉过承镯的手,“原以为你与太子会像本宫与皇帝一般兜兜转转,没想到太子早早为你二人扫清了障碍,昨儿还千叮万嘱本宫见你一面。一去南都,经年累月,若能与太子修成正果,至少本宫这里是认可的。”   承镯眼里忽的涌上泪水,“谢……谢娘娘。”   这一句道谢说的哽咽不已,娘娘是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母亲,这结局一直都未曾料到过。   承镯与太子间的相处一直都是淡淡的温馨美好,偶尔的山崩地裂便是那两次的唇齿相依。女子与男子不同,情愫如何浅淡,仍需要一个保证,要一句箴言。   太子从不将喜爱挂在嘴边,承镯也是苦恼的,因为不曾走进他丰富的内心。太子的阅历,胆识,才智连同他卓越的地位实在太有吸引力,承镯已然坠入这场漩涡,此时皇后这一席话,突然让地位一直处于下风的承镯倍感自信。   “怎么就哭了呢,这样多愁善感。”娘娘从袖中抽了帕子出来,捏着一角给承镯掖了掖泪珠儿。   承镯眼睛红红,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涕,“奴婢让娘娘见笑了,哭的这样丑。”   皇后哧的一笑,“太子跟她皇父一样,哪里能瞧的上丑的,把心放回肚子里,你这梨花带雨不知有多美呢。”   “娘娘真会安慰人。”承镯止了哭声,看着拉着自己的皇后的双手,鲜嫩的如同她腕上那玉镯的颜色。那手那样温暖,十指连心,承镯心窝也一样暖暖的。   “回去吧,你们太子殿下该等急了,记得多给本宫说几句好话。”皇后拍了拍承镯的手,打趣道。   “娘娘说笑,太子眼中娘娘永远是第一位的,哪里用得上奴婢调和。”承镯规规矩矩请了安,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心里像奔腾万匹良马,直敞敞奔回东宫去。   皇后在后面一直看着承镯出神,像是看到曾经沐浴爱河的自己。不知不觉肩膀上抚来一双大掌。   那人在身后轻轻的说,“燕枝,朕今日很想你。”   皇后不动声色的转身,“每月十五月圆,不都还是见面的么。”   “朕,突觉不够。”   皇后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多少年这样过来了,今日又能有何不同?   “那便搬回来,豹房再好也不如宫中事物完备。”   皇后罕见的竟然劝和皇帝回宫,皇帝也被说的呆滞半刻,回了句“暂时倒是不做此打算,随时到皇后这里坐坐,每月也觉新鲜。”   “好,随您了。”   皇后再无虚有其表的客套之意。   承镯老远便看到太子明晃晃的在宫门候着,简直要忍不住直接纵到他身上。   这事儿只敢心里想想,做是不敢直接做出来的。所以二人只剩下各自站在原地,相视傻笑。   “都知道了?”太子远远朝她喊。   这个傻丫头整天摇摆不定,应该为这个事儿心伤很久了吧。   承镯自言自语,“对,都知道了。还有,殿下我多喜欢你……” ☆、第二十八章   五日时光一霎便至。   承镯临行前回了趟自家的小茶楼,没赶上第一批大都督府军雄壮的出场队伍。回来时,东宫备好了女官车驾,玉坠儿已经在车上等了她好一会儿。   承镯上车时,玉坠儿正偷偷往自己嘴里塞山楂糖球。见有人掀起车帘,玉坠儿吓得差点把自己噎死。   “饿死鬼投胎么,小心把命交代到这里。”承镯好笑的戳了戳玉坠儿的脑袋。   玉坠儿使劲儿咽了咽,拍了拍自己胸脯将食物咽下,“今天人可真不少,听说不但有大都督跟太子,晋王也在队列。”   “不奇怪呀,凉阡与晋王封地是一条道上的,听太子的意思,我们可能还要在晋王府上住些日子。”   玉坠儿“哦”了声,低头沉思了下,“凉阡好山好水的,也不知有没有功夫能逛上一逛,那才是人生一大美事呢。”   承镯其实也很想领略下南都风光,二人均是一幅手托腮的向往表情。马车缓缓开动,出了京城人气没有城内那样高涨,耳边也锣鼓喧天的吵闹声也渐渐远去。一队人马行行复行行,出京城走水路本来更快,但太子考量可趁机到各周边地区考察,便绕道走了陆路。好在一路上尽是些不曾见过的奇妙风景,承镯丝毫不觉疲惫。玉坠儿则更不必说,叽叽喳喳,嘴巴没有一刻是清闲。   傍晚队伍在一水边露营。此时,近黄昏十分天色暗淡,水边炊烟袅袅。   承镯一个人在水边站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有水有山,前两日下过雨,那山尖上笼着轻薄的雾,虚虚实实犹如仙境。   不远处还有猎了野味的将士们,正把各种野味烤得喷香。玉坠儿那个馋嘴的丫头,早就凑上去厚脸皮的要了块鸟腿肉。皮肉烤得酥酥脆脆,边上还留着一片黑渣,一口下去,玉坠儿嘴巴黑的像个窟窿。   承镯对着玉坠儿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二人在水边打打闹闹,乐的自在。   赶路的这些天里,不曾有过休息间隔,晚上卸了差事,无事的将士们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掀了帘子的在帐篷里,呼噜打的震天响。   伯阳,太子与晋王三人却不敢懈怠,计算着明日该到达的下一处驿站的距离。三人商量的正起,外间递进来封给太子的书信。   信封以紫泥固封,尊者以紫泥。书信应当出自皇帝之手。   太子三两下挑了泥封,也不避伯阳,晋王二人,展开来三两下读了个大概。晋王看太子如此脸色,便猜想是皇帝怕是又作妖了。   伯阳对皇帝书信全无兴趣,一个人垂直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太子读完那信便将信纸狠狠摔在桌上。晋王笑了笑,“大哥哥刚出京城,皇父便又出了难题来为难哥哥了?”   太子闭了闭眼,对晋王这调侃的语气略有不满,“留族世子跑了。”   “跑了?怎么跑的?”事关留族,伯阳立刻警觉起来,“好好的圈了五六年了,怎么说跑就跑了?”   “皇父田猎时,带着留族那个小世子,可能又是要在外族人面前耍威风吧,结果第三天头上喝的兴起,那世子趁守卫松散之时,潜水逃了。”   太子寥寥数语将当下情况解了大概。   留族世子,早在六年前临南一战留族投诚时,便被扣下做了质子。六年都风平浪静的过来了,偏偏太子离京,万乐帝立刻就纵情享乐,不知今夕何夕了。   “所以……皇上来信如何指教?”伯阳知道以万乐帝的尿性,这种丢人的事故掩盖还来不及,哪里会大张旗鼓的送信给太子知道。   “那世子逃窜方向正冲着我们来的,着我三人,不日将其缉拿。”   晋王差一点喷出一口老血,皇父真是成啊。一点不嫌给自己两个儿子裹乱的,他是省心了,给他们三个出难题。   “明日进邕州,咱们人手不足,跟知州蔡凹通通气,沿路该设卡设卡,该帖榜还是盘查都交给下面人去做吧。一堆的糟心事儿,气的孤头疼。”   “听闻蔡凹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晋王意欲满满,嘬了嘬牙,看庄伯阳与太子同时回头等着他的下文,晋王故意大喘气卖关子,“年前的平安鼓跳的不错,听说在一众娘子大妈里杀出一条血路,勇夺了头筹呢。”   “嘁——”那二人同时发出一句不屑之音。   “小弟我就知道这么些小道消息,仅供娱乐啊仅供娱乐。”   第二日,未等进了城,大队人马便被人先截在了城外。   庄伯阳瞭了瞭,竟是旧人。在这里遇上也是难得。来人也乃是留族一极为狡猾的将军— 帖儿花。留族世子被我朝扣留后,准许留族与我通商,官员携我国文书准许代领十五人以下团体入境。   此时,帖儿花正大叉腰,颇有些气势的站在队伍前。不清楚除帖儿花之外,他还带了多少人,不过过境以内,量他也折腾不出个风浪。   “大都督,别来无恙吧。”帖儿花汉话说的不好,只这句别来无恙极为流利,每每交战之前都要抛出句“别来无恙”,哪怕是从未见过的对手。所以帖儿花还有个汉人给的别称叫做“无恙将军”。   伯阳则对其更为省略,“无恙兄,还是如从前一般的爽朗。”   伯阳下马寒暄,“特地来堵我队伍?”   “哪敢呐。”说着凑近伯阳咕喏一句,“世子跑了,王叫我前来堵截,劝世子回头,不要做的两国面上难看,留国子民会感谢世子这样大的牺牲的。”   说的这样冠冕堂皇,鬼才信他。伯阳知道他花花肠子最多,老老实实打交道只有吃亏的份儿,故而也不再多说,相携一同入了城去。   太子三人安顿下立刻开始想对策。   “留族消息怎会这样快,大哥哥昨儿才接了信,帖儿花今天便赶上我们队伍了?”晋王好奇一问。   “皇父一定是先向留族施压,要世子绝不能回到留族去,怕是世子逃跑当天便有人送信到留族了。那邕州是京城外第一道关卡,南下必经之路。来时看到城墙之上已经贴上了榜,相比蔡凹也已经接到上面命令。我们估计是最后知道的一批了。”太子如此推测,心里还有一句话不曾说出口,如不是自己的队伍还没出了邕州城,随时都能看到皇榜上那张熟悉的脸,想必皇父便不会告诉自己那留族世子的这些糟心事儿了。   “帖儿花极为奸诈,从前与其交手,不知吃了多少暗亏。我是宁愿对战千军万马,也不想跟此人耍那些个心眼子。”   伯阳都这样说了,太子也知此事有多棘手。不怕帖儿花要将他留族世子偷运回留族,留族与我朝早有合约签订在前,除非他有胆将边境几国得罪个精光。到时候多国对其来个联合剿灭,只赢回个世子,这笔买卖不划算。   “太子与王爷我看要小心与帖儿花旋。”伯阳思虑再三,才缓缓的谈到自己的想法,“虽然在国境之内,帖儿花想要有所行动也会多方受限,可正赶上二位都凑到这里,我总觉得帖儿花不是为世子而来,目标也许在二位身上也说不定的。”   太子与晋王互看一眼,二人同时想到那封皇帝亲笔手书。一同找来细细盘查,并没什么错,钤印也是皇帝与太子通信惯常所用之印,信中字体也为皇帝笔体,并无不妥。   “他倒是胆大,敕喇喇就出现在大队面前,叫伯阳认个正着,真有动作也不怕打草惊蛇?”晋王如此感叹道。   “留族人入境原本就是要在全国各地通报,就算他不出现,除非躲到天边去,不然还是在我朝监视之下,与现在直接出现也没什么分别了。”   伯阳认真品了品,“他这个人行事很有自己的一套,不会做这些个无缘无故的举动。而且力求一击即中,敌明我暗,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第二十九章   邕州知州蔡凹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城门上每日盘查均未见留族世子现身。   满朝都知道留族世子必经邕州,连日来持续的毫无进展,蔡凹急的满嘴的水泡,嘴唇胀大了一圈。太子虽也心急火燎,见他这副尊荣也不好再多催促。   这日清晨,承镯伺候着太子起床洗漱穿衣。见承镯一本正经的,有条不紊的给自己打理身上的衣服,刚刚漱了口的殿下突然冲承镯哈了哈气,“盐水漱口总不干净,晨起用茶水漱了,舒服多了。你闻闻香不香,恩?香不香?”   说着还要向承镯身前凑。一副调戏逗趣的赖皮样子。   承镯搡他一把,“别闹,脖子上扣子还散着呢。”   “你说说香不香?孤寻思,以后就用花瓣儿茶漱口了。以前,孤多不待见这些红红粉粉的东西呀,花就是花,做什么叫茶呢?”   太子抬头神清气爽,状似十分得意的摆摆头。   “殿下哪里来的花茶?金约还记得带这么零碎的东西么?”   承镯给太子扫了扫身上的褶皱,顺嘴问了句。   殿下清咳了声,“你父母给的。”   承镯狐疑的看他一眼,“殿下又去小茶楼坐了坐么?”承镯前几日回家觉得家中气氛很不寻常,没有即将告别的离愁别绪,处处透露着喜兴劲儿。   “那殿下与我父母亲说了什么吗?”   “倒也没什么,就说了是未来女婿上门认认地方?”太子给她挤眉弄眼。   承镯脸一红,“瞎说嘛,怪不得回去被家里层层盘问。”觉得尤其丢人,不解恨的在太子手臂上又拧了下。   “哎呦呦,孤错了还不行,松松手啊,女侠。”   承镯板着脸,小脸俏红,松了手便垂头不再说话。以太子的角度看去,承镯粉嫩透明了一般的小耳朵,直红到了耳垂,尤其可爱。   太子摇了摇她胳膊,“你别害臊,我说真的,你看母后已经同意了,你家里人也乐见其成,等安顿下来,孤上奏请封你为妃。”   承镯抿了抿嘴,歪头瞅了他一眼,“奴婢还没答应呢。”   矫情上了不是?   “你不喜欢么?”太子局促的挠了挠脑袋,“那倒是失策,忘了问你意见了。”   “嗯,现在殿下又当如何呢?”承镯抱胸立在他面前,笃定又顽皮。   “那就……先抢了人再说吧!”太子一把抱起毫无准备的承镯,她娇娇小小的,正给裹了个严实。   承镯低声“呀”了一句,马上反应过来,在太子怀里不老实的咯吱他。   二人正扭坐一团,外间庄伯阳低沉有节奏的敲起门来。   “殿下可起了么?”   承镯“嗖”的一缩,赶忙逃离太子的怀抱。太子见手里的温香软玉已经老神在在的一副奴婢样儿了,只好放外面的人进来。   除伯阳外,晋王也后脚跟着进了屋。   庄伯阳开门见山,“这么拖下去可不成,我们三个就跟被禁在了这邕州城一般。一日捉不到留族世子,出发之日便无期限。”   晋王接话道,“蔡凹原也是出了名的大青天呐,治下也清清明明。如今这案子怎么办的如此死板,守着邕州城的城门,就等着留族世子这只瞎眼兔子往上撞,这怎么行呢。”   承镯给刚来的二人倒上茶水,也表达了下自己的看法,“殿下在这里,无形给知州了莫大压力,他太想做出成绩给殿下看看了,越是着急越是往岔道上走。如今,你看他人都熬成什么样儿了。”   晋王给正倒茶的承镯点了点头,“皇父的意思,还是大哥来做主的,不若大哥接手来做?”   太子自己琢磨了下,“接着让蔡凹在城门上逮兔子吧,他现在那样子,撤了他他也得疯。你二人谈谈各自看法,城门那里不用担心,其他我们要如何布控?”   “帖儿花那边不知有没有动静。”   “他这人到奇怪,大喇喇的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难道真还有这个本事将他的世子劫走不成?”晋王与太子交换下眼神,又一同等伯阳这边发话。   “帖儿花若是不这么大张旗鼓的出现,留族世子或还不知他已经入境。总之,最有可能的还是帖儿花想要让世子知道他在这里,要世子直接投奔他。”这推测看起来倒是有道理,推下去就知道绝不可行。   帖儿花与世子汇合,难道就此能长出翅膀飞出境不成?   太子头脑清晰的分析,“我看留族人最有可能的后手还是邕州港口。留族人如今的造船业了不得,万一他二人真要逃跑,走水路比陆路有利的多。”   “对,留族人擅长快攻,怕就怕他突然袭击,我们反倒要束了手脚。”   原本邕州距留族距离遥远,平时并没有多少贸易往来,此时太子下令,邕州港暂不接收留族人员停靠,所有进港船只一律天黑前离港。   “帖儿花那儿多派人盯着,不过……”伯阳很是郑重的再次强调,“我说过帖儿花为人狡猾,最擅长声东击西,现在没察觉他到底有何意图,未免被他牵着鼻子走,留族世子一旦找到,立刻就由我手下拨一批人马送他回京。邕州二十里外的挡山后有我大都督府军一路人马在此练兵,从此地抽调一批人,护送南下也不成问题。”   这方法可行,听起来倒是个万全的办法。   结果,下午这事情便进展神速。   先是蔡凹那里发现有神似留族世子的男子出没,那人没能出了城门便转头向城中逃窜。接着太子接到奏报,帖儿花那边有了新情况。应该是留族世子原本不打算让帖儿花这个闪亮亮的大靶子帮忙,结果见城门堵的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帖儿花,估计还在妄想帖儿花有什么妙计能带他土遁。   出人意料的是,帖儿花居然主动将那世子五花大绑,送到了蔡凹手里。   蔡凹激动的差点给这个异族大个子跪下磕头认祖宗。   事情还真像帖儿花所说,他就是来“劝”留族世子回头的。   可伯阳却越加觉得这个帖儿花绝对不对劲儿。心里有根弦绷的卜愣愣的响。   帖儿花完成大事儿,没等蔡凹表达谢意,就在伯阳的期许中悄没声儿的告辞了。帖儿花能主动离开当然是大快人心,伯阳可是一点儿都不像跟他在这儿耗下去。   说来那帖儿花也真下得去狠手,留族世子是被他打晕了给送到蔡凹手里的。留族世子醒来知道自己被帖儿花出卖,气的一佛冲天,差点儿又背过了气儿去。在蔡凹府上寻死觅活,看样子帖儿花与他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了。   这么件看起来天大的事儿,就这么不伦不类的给解决了。晋王也觉得少了点什么是的,身子弱偏还逞强骑上马消磨精力。   一旁晋王府上的窦思悦劝了半天,也不见有半句回应,只好讪讪作罢。窦思悦身穿一身灰了吧唧的长袍,袖子向上挽了几挽,脸上没有半分的胡茬,头发也束的干净利落。接你递来东西,从来只用二指一捏,伯阳觉得这人有些娘腔味道,一般不爱打理他。   晋王好似对他颇为倚重,进出都有他随侍。虽然这个比喻不算恰当,但承镯一直拿他当太子身边的金约一般看待。   押解留族世子回京的人马比太子他们先启程,原本三百多人的队伍,被伯阳派出去了几十人护送世子。剩下的这些除了宫女侍从,仪仗队伍的人外,战斗力降到一百多。一大早启程,走挡山那条路伯阳极为熟悉,他曾带兵多次在此训练。   二十里路,快马半个时辰足够到了,不过这拉拉杂杂一大堆的人,要到驻训场估计得下午了。   挡山那条路一个入口两个出口,一面是驻训场,一面便是海边。海风灌进了山道,还有丝丝凉意。   承镯与玉坠儿在马车里挤着到不觉得有多冷。从马车车床往外看,挡山海拔不算高,沿途只是几座小山起伏,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山中腰也挂着好几棵冠子老大的树。   承镯听到晋王问起大都督,“我要考考大都督,先祖皇帝原要定都凉祚,最后怎么选在如今的帝都了呢?”   这个要是难倒了大都督,伯阳白活这三十年了。   “如今帝都,三面环山一面靠海,易守难攻。江山万里,灵气精华尽都在此山包围之中了。”   说完三人同时哈哈大笑,饱览山河壮美,众人心中都很受振动。   这时,突然又有来报。伯阳接了线报,展开打扫几眼,“留族王室有大变动,左右二王谋反,左王控制了老留族王,右王窃了半片兵符,如今左右二王也起内讧。”   “留族人这边还真是不消停。不过,那帖儿花跑到我们这里来单为了送走老留族王的亲儿子,不要他回去接着加入争端?”晋王收起观赏美景那份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恐怕没这么简单,帖儿花绝对令有打算。太子,晋王,我看我们还是尽快赶到驻地,其他的人手多了再做打算。”   伯阳话音刚落,前边探子突然来报,“大都督,前面邕州港有留族人攻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得把太子南下之路写的如同西天取经一般历经磨难,这才对得起我的脑洞,阿门! ☆、第三十章   留族这个时候攻进邕州港,目的就十分的微妙了。留族世子想必早就给送出了邕州城,留族族内又争的是血雨腥风。   伯阳回头朝来时路看去,心里细细盘算着,早前自己并不知道留族族内起了乱子,以为留族世子安危对于留族人还有一定威慑力。毕竟老留族王成年孩子只剩下这么个世子,其余小儿没有个十年八年还没法成了气候。恰恰也是自己算漏了这点,拨了一匹人马护送世子回京。现在看来,世子怕是已经成为留族人的弃子了。   照此推算,如今可用兵马已去三成的队伍很有可能要正面遇上强攻的留族人。剩下七成队伍提防两三倍于自己的敌人也不在话下,但要同时兼顾些手无寸铁的侍从,伯阳还需保证队伍里两位尊贵的皇子不能有一点闪失,便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此时不宜前行了,前方岔路分道先通港口后才出挡山,若是直直撞上攻进来的留族人,情况就很是不妙了。   伯阳调转了马头,“殿下,我们人手不够,我看还是先回邕州城,派人给驻军送信,由驻军派兵护送我们过挡山才好。”   太子与伯阳想法如出一辙,却另有担忧,“都督有没有想过,那帖儿花……”   “你我心里有数即可,未免动摇军心,先原地修整。我派两人从前后两个方向打探打探再说。”   众人不知有何事发生,只听到大都督着所有人原地待命。然后便有两人上马朝前后两个方向疾驰而去。   伯阳命长宁附耳过来,“快马向驻军请求支援,记得要快。”长宁一听伯阳语气便知事情紧急,应了声赶紧翻身上马,马鞭挥的噼啪作响,一转眼只剩下一路烟尘了。   晋王低声问了伯阳一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伯阳皱着眉头,“暂时不得而知,十有□□是钻进帖儿花布的口袋里了。”   晋王深吸了口气,怨不得伯阳前些天念念叨叨帖儿花是个奸诈的对手,他这招险棋走的,常人还真不一定敢去尝试。   大都督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将剩下的都督府军召集起来,清点了人头,能用得上的人手大概一百人左右。这些人若是有个万一得坚持到驻军前来支援,此时伯阳对敌人仍旧一无所知。大概估计,快攻这边人手不会太多,人数应该与自己现在手中人马相当,后面若真有堵截,也是长期潜伏在境内的留族人,想必也不会人数太多。   不一会儿,原路返回的探子便有了消息。   果然是有人等在身后。   伯阳问那探子,“来人人数多少,是不是那帖儿花,距我们又有多远了?”   “回大都督,后方来人不超百人,只是全配了火铳,为首的是那个确是帖儿花。他的马属下认的清楚,乌黑的乌州马,四蹄皆白,名叫踏云的。现在在我们两里地以外。”   人数与伯阳所料不差,只是对方配了火铳,这是个大问题。万乐帝对烟火天生惧怕,火药一类兵器从不善加利用,火铳这类的兵器更是极少用于实战。   渐渐起了风,承镯拿了件披风下来,也不多问,默默给太子披上。伯阳扫她一眼,心里也有些安慰。承镯是他剩下的唯一至亲之人,哪怕今天交代在这里,再没有日后相认的可能,也必须保她平安。   “你先回车上去,没吩咐先不要出来。”太子接过承镯手中披风的带子,催促她道。   他正要离开,承镯一把抓住太子的手,“昨天你说的话——我答应了的。”   而后,两人均是相视而笑,心里都了然,不需再多言了。   前方探子回来时,伯阳,晋王与太子三人正在商量如何最长时间的拖住来人,尽量能等到外援救场。   前面情况更不乐观,有了火铳助阵的留族人简直一往无前,如今已经上了岸,队伍齐整之后立刻会向这边全速前进。   伯阳建议道,“留族内乱,世子都不要了,如今将我们卡在这里,极有可能是知道太子在这边,才会有如今的强攻邕州港。我看目的应该是要掳走太子,所以就算他们人多且配有火铳,我们也不需太担心会火拼。”   “带兵打仗我是不行,殿下有何想法,说来听听。”晋王将话题抛向太子。   “依你之见,如果我们上山抢占制高点,向下抛落石可不可行?”太子先是观测下周围地形,给了个建议道。   伯阳想了想觉得太子的建议并不可行,“短时间没办法集齐足够多应付敌人的大石块,并且我们在前敌人在后,一群人目标大全成了火铳的活靶子。只能让无法保护自己的这些人先上山去,我们在下面能拖多久算多久。重点是太子,他们目标在你身上,现在殿下就带领那些人上山去吧。”。   “我走了你们这些人还不够火铳应付一轮的呢。是得送走这批人,但也不能让你们血肉之躯对抗火药这类大杀伤性的武器。”太子抚了抚额,“用马绊绊来人马匹怎么样?”   “现在也找不到那么长的马绊,何况一个两个能绊倒,后面来人肯定就不会往上撞了。那也治不了这么一群红了眼的亡命徒。”   “不需要所有人都落马,擒贼先擒王,逮住了帖儿花,这场仗我们就胜了一多半。”太子补充一句。   这个解决问题的方向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如我去会会帖儿花。”伯阳实在想不出什么能生擒帖儿花的好计策了。   “胡说,帖儿花目标不在你,你去两枪就得撂倒了你。孤既然将大家都带了出来,就不能轻易让你们前去送死,摆明了吃亏的事儿不能干。”太子在晋王肩膀拍了两下,“你去,带人上山去,等援军到了再放人下来。”   晋王没理太子,向远处不知在查看什么的窦思悦招了招手。窦思悦见主子召唤,几步疾走上前。   “平时你鬼主意最多,情况你都了解了么,如今到你出手的时候了。”晋王对窦思悦一直很是信赖,他这人思路不同常人,也许能得出个万全之策也不一定。   窦思悦先是一揖,“不瞒几位,属下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尽力一试。如今还希望各位能够配合。”   “我们这儿正没有头绪,如今有什么建议都好过在这里干等着被打好。窦先生但说无妨。”太子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这位灰袍子先生关键时刻还能指望一二。   “属下要大都督将人马分为两拨,一拨如刚才讨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都去山上,另派二十人左右将士随这些人一同到山上去。剩下所有人包括殿下都随我到前面转角等待下一步部署。”   太子给伯阳一个手势,命他随窦思悦所言,抓紧时间将所有人分为两路。   窦思悦先给上山那路将士交代上山所做准备工作,“看到转角前面那棵大树了么,那树树冠太大,树身倾斜的厉害,树根都被拔了一部分出来。我要你们听我命令,在树上方十米距离有两块巨石,你们上去马上将石块推至大树正上方,到我示意你们有所动作,立刻接连将两块石头推下,一定要砸中那棵大树,明白了么?”   众人齐声说明白了。   待那一路人上山,窦思悦又领着剩下的人到不远处的转角前停下。   “先生是要用树去砸来人么,只一棵树两块石头,躲避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太子心中满是疑问。   “不不不,砸人的目标可不好对准。”窦思悦突然转移话题,“殿下以为,一会儿是哪头儿的人先找到我们?”   “应该是帖儿花那边吧,毕竟帖儿花及其手下都有马代步,水上那路主要还是在港口打个突破口,便于帖儿花他们撤离,顺便将我们退路封死而已。”   窦思悦点头道,“不错,况且帖儿花坐骑踏云的速度也不是吹出来的。要掳走殿下的这份头功,帖儿花一定不允许别人来抢。臣还要赌这帖儿花,一定是第一个冲进我们‘包围圈’的人。”   太子古怪的看他一眼,这个窦思悦倒是很有闲情逸致的样子。这次,若真能靠他脱困,到真是需要好好了解下这个人了。   一切部署才刚刚完成,港口那边一束礼花“咻”的一下便升到了高空,再听“叭”的一声脆响。大家知道,这便是留族人开始进攻的信号了。   众人屏气凝神,不敢错一错眼睛的盯着前方道路。不知是不是幻听,那路上哒哒的马蹄声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接近。   太子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瞳孔立时放大,将那人一下子拉到自己身边。承镯突然冲他开心的笑了起来,自己怎么舍得弃他而去呢,没有哪里比得上他身边更让自己觉得安全。   这时,伯阳也注意到承镯的位置,那目光里的哑然只一瞬便成了安心。   那两人不由分说的将承镯挡在自己的身后,这个动作做完,便用比之刚才坚定百倍的心情重新面对现在的局面。   如今,只等来人,自投罗网! ☆、第三十一章   承镯觉得很安定,太子的手心暖暖的,两手交握时间长了,汗意互相晕染。面前严严实实“两座大山”,承镯完全看不到对向有什么情况。   所有人屏息都只等窦思悦那一声号令。一马当先的帖儿花,高兴的咧嘴大笑而来。   “庄伯阳,庄伯阳,手下败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帖儿花的角度只能看到转角处隐隐走动的人影,算计到了这一步,这位太子殿下哪怕是插上翅膀,他也一定像打鸟一样给他一枪打下来。他手里握着火铳,在空中不时挥舞几下。嘴里还不干不净,用他不慎精湛的汉话意欲羞辱庄伯阳。   二人交战以来,庄伯阳从不屑于与自己对打。他帖儿花乃是留族第一战将,庄伯阳则名气更盛。可帖儿花未成名之前庄伯阳已经是总制天下兵马的大都督,那时他瞧不起自己就算了,如今敌我实力名气所差无几,就因为两国休战,即便帖儿花想法设法要与庄伯阳过过招,他也从不搭理自己,反而跑的更远了。   帖儿花必要今日必要一战庄伯阳,给自己立下第一战将实打实的一块牌子。   踏云速度奇快,太子在前看的仔细,那一跃的距离用飞驰形容毫不夸张。   窦思悦此时耳朵里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一定得比其他人更加的集中注意力。眼睛余光里能够瞟到,山上已经有一块巨石被搬的接近了下面大树正中。只是石块沉重,山道又窄,搬动很不方便,另一块在时间上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窦思悦心里也在祈祷,一块石头的力道,听天由命了。   帖儿花的声音实在是近了,窦思悦大吼一声“放!”,只见一阵地动山摇,第一块巨石轰隆隆的将下面大树砸的咔嚓一声断了下来。   只是树皮依旧勉勉强强的连接在一起,那棵树并没有完全断下来!   大石在山上滚落的速度很快,掉下平地后直接滚动撞向了对向山崖。   窦思悦计算有误,照现在这种情况,后面的一步便不可能成功了。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帖儿花越来越近,却都莫可奈何。   只差一步,将那棵大树在帖儿花靠近前连根砸下便可。窦思悦几乎敢保证自己绝对能拿下帖儿花。   此时帖儿花身后留族人也大片杀了出来,耳边已不仅仅是帖儿花那骂骂咧咧语焉不详的半吊子汉话了。吼声简直震天响,而对比起太子队伍已经有些绝望的气氛。众人手中兵器握的更紧,只待决一死战。   就在此时,山上那小股队伍上突然有两人直接从那崖上跳下,重重摔在那大树一旁。顾不得身上摔的七零八落,手里大刀几下起落便将大树最后一丝支撑砍了个干干净净。   那棵树终于是在帖儿花转弯之前一头栽到了弯道之上。   帖儿花笑看对向做着这些无谓的挣扎,进入弯道猛然发现那树树冠之大,踏云根本无法直接越过。连拽几下马缰,向弯道内侧拐道。此时踏云已经接近极限的奔跑起来,速度快的一时之间哪容帖儿花这样左右随意变道。   急弯之下,踏云虽尽自己所能的绕过了树冠,但奔跑速度这样迅猛,转弯所需半径必须足够长,随意向内变道的结果就是,踏云最终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向内侧翻而去。   帖儿花被猛甩了出去,他手里那支火铳都叮铃咣朗的在道上四分五裂,更别提帖儿花这肉做的人了。众人一拥而上,迅速控制住了脑袋都耷拉下来的帖儿花。   伯阳伸出两指在他鼻下探了探鼻息。动静已经微乎其微,嘴角还有细细一条血丝蜿蜒而下。那是内脏被断骨戳破的预兆。   留族人慌乱的朝天放了两枪。如今没了领头之人,一个个虽然兵器上仍占优势,但却都裹足不前,谁也不敢担责任,毕竟谁先出头谁就得为结果负责。而看对方百人虽无自己火铳威力这样大,但轻轻松松就放倒了帖儿花这留族第一战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帖儿花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要与伯阳决战,如今在看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不得不感叹窦思悦妙计果真奏效。   “哪个是你们领头的,站出来说话。”留族人磨蹭了半天,才有个方脸汉子站出来大吼一声。   太子听言迅速的一个反应,留族人里除了帖儿花在进邕州城时自己见过,其余人皆是生面孔。想必,对方根本不知道哪个人才是太子。伯阳没能想清楚这一层,正要将太子挡在身后,手里还默默给剑出了鞘。承镯突然一把按住他动作的双手,冲他认真的摇了摇头。   谁也不能轻易动作,随便一个眼神或者掩护的手势都将置太子于危险境地。太子被识破,那么剩下的这些人都没得活路,   对方那方脸汉子在一群按兵不动的人里,一眼就瞧瞧准了正在摇头的承镯。不知怒喝了一声什么,所有人的枪口立刻对准了太子这边人的脑袋。   众人依旧不敢擅动一下。晋王云淡风轻,伯阳意欲一战,太子站在前列也是不卑不亢立的笔挺。   方脸汉子突然一夹马肚子,那马果然迅速跑起来。汉子跑到了伯阳面前重重哼了一声,留族人的包围圈也逐渐缩小。   “我知道大都督是个硬汉,你嘴里套不出话来。”汉子伸出一指摇了摇。然后那根指头突然冲着承镯的方向一指,“嗯。”   这便算是下令了。一旁几个小喽啰迅速将承镯带离了大部队。   承镯被推搡几下,一个不稳便栽倒在汉子马蹄下。   “男子,或可能是太子,女子不可能。”汉子在自己伤口上仔细擦了又擦,“这把火铳,杀了一百六十三人,你不说实话,就是第一百六十……六十……”   汉子原本很有气势的一句话,结果因为数数的不好,立刻没了霸气的感觉。   “一百六十五。”承镯故意误导他。   “随便什么一个数。”他也不管了,“你说不说实话?”   “我们有二位主子,你问哪一个?”承镯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利索的站起来。   “最大的主子!”   “大主子在金銮殿,帝都你知道么?金碧辉煌的地方!”   对方不太懂什么金銮殿,金碧辉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一旁的几个小喽啰附耳跟他说了几句,汉子立刻明白过来,承镯是在跟他拖延时间。   “别的废话不要多说,你们这里最大的,给我指出来。”   汉子一边说一边在承镯脚底下放了一枪,那一枪崩的石子溅到承镯小腿,承镯立刻龇牙咧嘴状似求饶。   伯阳与太子同时跨前一步要去帮忙,脚边立马又是两枪。   “最大的官不在这里,已经上山了。”承镯随手向山上一指,“大官受保护,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等死。”   汉子又一次陷入沉思,语言不通真的很成问题。他们这里汉话最好的便是帖儿花,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他也分辨不出这个女子说的是真是假。   此时山上几个人已经被逮了下来,汉子一个一个的看过去,士兵打扮的他见得多了,肯定不是,算来算去剩下几个穿着红袍子,长的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比较像当官的。   他也不想再去信承镯说的鬼话。汉子将几人捆在一起,又在山下一群人里筛筛选选也放进去一拨。这么看来大官跑是跑不了了,就是人数也太多了,带不走了。   汉子觉得自己今天沉思的次数有些多。   承镯觉得以自己的智商碾压他完全无压力。都不用他多加误导了,这人自己把自己都为难死了,也许不用担心援军赶不到的问题了。这么拖下去明天他也找不出来他要的人。   邕州港的人马等不及的前来催促。来人与那汉子两人交头接耳一番,“随便找一个人说他是太子就行了,回了国他不是也得是,不然就是个死。剩下的人解决完了扔在海里,谁能知道我们押回国的是个真太子还是假太子。”   这个休息刁钻狠辣,而且速战速决。   两人都觉得有理。汉子从队伍里一把拽出来金约,“我看他就挺像,就他了。”   承镯快死的人了,突然考虑起金内侍若是被带回留族,然后被发现他这尴尬的身份问题。这两个睁眼瞎会不会被人砍死,兴许死的比自己还惨!   金约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委屈。   汉子做了决定,先过去拍了拍伯阳肩膀,“虽然对你庄伯阳一向很是敬佩,但今日不论个你死我活,不可能了。”   伯阳并不答他的话,他有成算,这么多的人,即便这些留族人是要用火铳将他们一一解决,但还要再扔进海里,这么大工程没个一天做不完的。这话说的其实就是要诈一诈自己的人,告诉大家太子能够活着,其他人必死,也许太子贪生怕死自己会站出来。   这些个留族人也不是那么的没有头脑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天会对楔子后的三章进行大改,朋友们有时间明天可以再去看看。 ☆、第三十二章   金约身子绷的笔直,现在是考验他演技的时候了。所有人都紧盯着金约,一个留族人将金约推推搡搡的往港口去了。   剩下的人如何解决,也把留族人为难住了,都杀了还得毁尸灭迹,不然真太子的尸首在这里被发现,就起不到扣押太子要挟万乐帝的目的了。   汉子不知骂了句什么,几个留族人竟还“嘿嘿”笑了起来。   眼见金约越走越远,也没人站出来说自己才是正主。汉子气的耙了耙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看了眼身边的承镯,“我刚刚说的话你听懂没有?”   承镯点了点头。   “好!如果怕死的话给我指出来,哪个才是真太子?”   他说完,怕承镯撒谎骗他,随便领出来个士兵。“你们两个分开说,说的不同,就死在一起吧!”   承镯眼珠一转,自己不会出卖太子,旁边这位士兵可不一定了,那么结果肯定不一样,二人横竖都是个死,“他不会告诉你真太子是谁的!”   “嗯?”汉子瞪了承镯一眼,“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   汉子怕承镯给那人使什么眼色,将她转个圈,背对着人群。   “你不听我的可以,那我也得说,他是我朝的兵,他的家人可还都在我泱泱大□□生活着,他叛了国不仅他活不成,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活不成了。”   “你这女人长了张利嘴。我听出来了,你是对你们太子忠贞不二的,从你这里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你心眼子太多了,我看还是得先禁了你的口才行。”   火铳举的老高,承镯已经感觉到了后脑勺有根冰冷的金属抵了上来。   太子正要高喝一声硬生生被一旁的伯阳捂了下来。   绝对绝对不能将太子交出去,留族人不发现他,拖延的时间就会更长,就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只好对不起承镯了。   之后,只听“叭”一声巨响。   承镯腿软了下来,一下子跪倒在留族人身前。她身后那留族人却突然暴跳如雷,用留族话骂了句,“谁开的火?吓他老娘的一跳!”   几个小弟慌慌张张的左顾右盼,“不是咱们这儿,好像是港口那边!”   说着又是噼噼啪啪一阵交火的声音。   “完了,已经打起来了?”留族人两眼一摸瞎,“这下子估计后援给召来了。”留族人本就心里着急要找出正主,此时听见声响来不及辨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下意识的就觉得是港口那边起火,总之还是逃命要紧。   汉子提溜了旁边的几个小喽啰先上马,不甘心就这么走人,左右摇摆半天,还是决定先撤吧。大不了回去以后把责任干脆都推给帖儿花,谁让他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状态。   一群人又呼呼喝喝的赶忙骑马奔向港口。   太子上前抱起软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的承镯,真是后怕,若是这次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太子也许就此疯掉了。   此时,长宁不知从哪里绕了回来。   “长宁?援军到了么?”伯阳手里拉过长宁,急忙问到。   “驻军那边人要准备马匹火铳,我先回来的,估计他们被我落下四五里地,现在应该快到港口了!”长宁身子有些抖,不知在怕些什么。   伯阳心里突然有了感应,“刚才那声火铳的声响?”   “留族人押着金内侍被我截个正着,我把他火铳抢了,直接爆了他的头!”   众人将长宁围住,伯阳伸手揽他入怀,这孩子救了这一群人的命。只是第一次直面敌人,就是单人作战,而且还直接取了对方性命,对他的冲击实在剧烈,半天嘴唇还在抖动,脸色清白的跟躺在地上的帖儿花有的一拼。   “都督,我……我算是立功了吧?”长宁一边不自主的抖动,一边祈求的看着伯阳。   “当然,在这里一百多条人命,都是你救的,你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伯阳话音刚落,将军交战真正的炮火声音才传来。伯阳狠拍了长宁一把,“上马,真正的对决现在才开始了。”   长宁狠狠点了点头,与众将士跟着伯阳策马急奔而去。   伯阳仍旧没有忘记回头看一眼还在太子怀里的承镯,心里念叨着,又欠了她一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了。   承镯牙齿咬合的太紧了,太子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嘴掰开,“承镯?承镯,没事了,你能听到么,孤说没事了。”   承镯虚弱的连连点头,带着哭腔道,“太吓人了,太可怕了。要是再来真的一次,我就直接跪下给他叫爷爷,看他能不能看在我辈分儿小的份上饶我一命。”   太子被他直接逗乐了,“你刚才可是一副女豪杰的样儿,怂成这样,反差太大了吧!”   “刚刚我听长宁说他算立功了,那我也算小小的有些贡献吧?”   太子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就乐意听她在这里胡说八道,“算有吧。”   承镯立刻来了精神,“也给我配一把火铳吧,我拿来防身或者救人,以后再不必受这种窝囊气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太子陷入了沉思。   挡山外驻军,那是伯阳手下直系队伍,也是伯阳偷偷配备了火铳作训的部队,原本只是搞实验的一支部队,现在却帮了大忙。   也许火铳不进军营的规矩早就该破了。无论如何,军备都要推陈出新,若是再多来几次这样的事件,这国家怕是都要亡了。   晋王是第一次见识到火铳的威力,这种不用自己使力的玩意儿还能将石子儿给嘣开,是在令人叹为观止。从前,窦思悦也曾多次提及这种武器,只是在全国限制火铳私下交易流通的背景下,晋王从没打过这种东西的主意。今天一见,倒更是想为窦思悦的高瞻远瞩鼓一鼓掌了。   援军人数占了上风,不出半个时辰便解决了战斗,   击毙了二十多人,俘虏五十多人,剩下的一多半还是已经上了留族人来时那艘船,向南去了。   挡山驻军指挥官便是姜通治的大哥姜通晏,整个王朝境内,对火铳战最为熟悉的非他莫属。姜通晏先是上前给太子请了安,交代了句,“末将来晚了,太子受惊。”   “不算晚,留族人算计的真是精准,难为你要急行军,赶来救众人一命。”   姜通晏摆摆手,不客气的说道,“也幸亏有今日一战,末将才能试验了咱们准备已久的鸟铳。”说着将手里武器献上,“大都督一直督促要将火器用于实战,□□过后出现火铳,洋人后来发明了这种比火铳体积要小且机动法国的鸟铳。我们用了后还在改进时期,这次占了这东西的便宜,仗打的也是速战速决。”   太子结果鸟铳细细看了一阵,看承镯盯的眼睛都直了便笑了笑递给她,“眼馋啊,特许你也看看。”   在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姜通晏引着太子一群人向驻地去了。   承镯捧着人家的鸟铳,左摸摸右看看,姜通晏一直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走了火,闹出人命来。承镯摸摸鼻子,恋恋不舍的还给他。她不知道姜通晏与姜通治是两兄弟,看他眼熟便多瞅了几眼。   “这位将军有些面熟的,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见过。”   姜通晏将鸟铳递给了手下,回头看了眼承镯并不觉得熟悉。   “没有吧,近几年都守在这山疙瘩里,别说是女的,人我都见不到几个。”说完还觉得十分幽默的大笑两声。   承镯当然也不可能出过宫来见过他。   太子适时点了句,“这位是姜通治的大哥,凤翔侯府的大公子。”   承镯赶忙“哦”了一声,“怪不得眼熟,将军与姜通治姜大人长的很是相像。”   “太子不曾叫通治伴驾么?”   “给他放在第二批出发的名单里了,正巧还让他躲过一劫。”太子才不想让姜通治整天围绕在自己与承镯身边。小小手段给他防死了!   伯阳正指挥着将帖儿花给抬上马车,这家伙被族人抛弃了,听他那位下属的话,可能还有黑锅要他背。这个帖儿花虽然有些手段,但做人不够磊落,时常打压下属,交恶无数,这下场也是他自作自受。   看他这样子估计撑不了多久了,要真是内脏出血,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他!   承镯路过正忙的伯阳,双方相视一笑,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在看那禁闭着双眼的帖儿花,承镯感觉猛的有一丝记忆闪过。极快的,抓都抓不住。再看那人一眼,又是一闪。   承镯闭起眼睛想要细细抓住这道记忆。   零零散散的,仅能捕捉到几句话,好像是什么:“门裂了她”,“你哥哥放弃了你”。   “我哥哥放弃了我?”承镯自言自语道,“我没有哥哥啊。车裂我知道,门裂又是什么?”   帖儿花被送上了车,伯阳将车帘放下,承镯这下子彻底看不见帖儿花的脸了。    ☆、第三十三章   挡山营是特别规化出的研制火器的营地,姜通晏暂任此营佐击将军。此地依山傍水,又是通往京畿的水陆门禁,地位自然不同。太子早有到此参观巡视的意思。   姜通晏安排众人休息后,便带领太子到处参观去了。   玉坠儿看承镯一个人呆坐半天,以为她受刺激还没好,硬是给她按到榻上让她闭目养神,好好歇歇。   承镯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儿,努力想要想起来,可是越想脑子里就越是糊成一锅粥。她认真给自己理了理思路,首先肯定是第一次见那个留族人帖儿花。又想了想,乌州离留族山高水长,留族在极南的地区,不可能北上到大漠去与我朝交战。   京城是不准留族人私自进入的,朝廷对不再朝贡的留族人限制重重,帖儿花他们能到邕州都实属不易。   自己都没见过他,那刚才刺激到自己的会是什么呢?还有“哥哥放弃了你”,这句话就是字面意思,还是有什么引申意。承镯正想的眉头不自然的皱起,突然听到玉坠儿大喊了一声,“回来!”   承镯给喝的一抖。   接着就是又是一句神神叨叨,好像念咒一般的声调,“回~魂儿~”   噔噔,伴着筷子敲击水碗的两下声响。   承镯没憋住笑出声来。   “你怎么像个神婆一样啊!”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抱胸跟玉坠儿闲嗑。   “我看你魂儿可能被吓跑了,我老家很信这个的,碗里装满清水,最好是山上刚冒出的泉水,然后用筷子边敲边叫,孩子魂儿就能给叫回来。”玉坠儿信誓旦旦,将手里的瓷碗向承镯面前一伸,“喏,这里正好在山边,有条小河的,打水也方便。”   “你们南方那边习俗还蛮古怪的啊!”承镯随口说了一句,玉坠儿听着身子却是一紧,含含糊糊的回了句,“是……是啊。”   “对了,留族也地处南方。离你家乡近不近?”   玉坠儿被承镯突然的问题问的一愣,“我们家离晋王府比较近,若是主子允许能回家看看就好了。”   “临南与留族相距不远,临南到晋王府好像还是有些距离的。”承镯喃喃几句,“不瞒你说,我今天看到帖儿花之后,就有奇怪的想法冒出来。”   玉坠儿以为今日承镯被留族人吓破了胆,总是要打听留族的事儿,此时听她这么解释倒是很有兴趣,“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你知道门裂是什么吗?”   “门裂?”玉坠儿猛地想起什么,却硬是装作若无其事,“听起来就是又血性又残忍,应该与车裂差不多吧。”   “我也这么想,真要门裂一个人,你说得多大的门呐,估计得用城门了。”想了想觉得那场面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抖了抖忘掉,“我想去再见一见帖儿花,他要是还活着,说不定我能从他嘴里打听些事儿。”   承镯说着就下地趿拉起鞋急着往外跑,玉坠儿在原地顿了顿,跺了几下脚赶紧跟了上去。   这个帖儿花最好命大一点,别什么话都没留下就一命呜呼,承镯像守了个秘密宝箱,可是钥匙下落不明,这下有了一点眉目,只盼着能早点揭开真相。   帖儿花还昏睡着没醒来,有个老军医在他身上四处的按。   承镯敲门进去,那军医回头瞧她一眼,也不知是在对承镯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说了句,“这人命大,伤到腿上了,都督还当他伤了内脏,看来是死不了了。”   承镯听了眼神一亮,死不了就好,这可是个好消息。   “撞坏脑子了么,怎么不见醒呢?”   “坏了脑子?”那军医哼了一声,随手拿了根木棍在帖儿花那条骨折的腿上一别,只听他“嗷”一嗓子,直接弹跳了起来。   “不醒那是受刺激不够,刺激够了自然就活力十足了。”   帖儿花脸色灰败,原本他是给摔晕了,结果醒来听到一堆汉人在讲话,估计是手下吃了败仗,自己被俘虏了,想了想还是将计就计干脆接着装死最可靠。   想不到一向自诩常胜将军的帖儿花,让小小一位汉人军医整治的怂怂的。风水果真是轮流转。   军医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大都督交代的要医治好这人,那便义不容辞。他低头忙完自己的活儿扭头便出去了。   承镯慢慢挨了过去,见帖儿花蔫头八脑一点精气神也没有,才稍稍不设防的坐到他身边。对着帖儿花这张算不得英俊的脸打量来打量去,直到帖儿花突然抬起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这女人,总看我干什么。”   “你……你之前有见过我吗?”   帖儿花上下打量了承镯一番,果断的,“没有!”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见过你。”承镯一天里“好像见过”了好几个人,真是奇遇的一天。   “你们留族人,有门裂这道刑罚么?”承镯想了想,决定先不讨论见没见过这个话题。   帖儿花猛地一转头,承镯心里暗叹一句,“果然有古怪。”   “有,是不是?而且你们门裂了一位女子,这位女子的哥哥,你也认识。”   承镯突然提高音调,连连抛出问题想要诈一诈帖儿花。   “我们没有给她上刑,她是自尽而亡,捅了自己三十多刀。逼死他的也不是我们,是你们的皇帝!”   承镯不想听他的解释,她只想知道,“这位女子是不是叫庄姜?”   “对,是叫庄姜。”   “那她哥哥?”   “就是你们大名鼎鼎的大都督,庄伯阳!”   承镯嘴唇抖了抖,突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明明记得庄伯阳说过,他不认识庄姜的。   “真的是大都督的妹妹,你没有胡说?”   “我知道庄伯阳他不会饶了我们的,他妹妹死在我族人手里,他可是恨不得将我的族人赶尽杀绝。只可惜他找错了对向,他一直效忠的皇帝才是他真正的仇人。我没必要胡说,人都被你们绑来了。”帖儿花索性破罐子破摔,有些随心所欲的懒洋洋依靠在身后的靠枕上,不像是个俘虏倒像是来享福的一般。   这些事,坦坦荡荡说明了有什么可遮掩的。承镯不明白,太子算一个伯阳也算一个,干什么要瞒着自己呢。   “你知不知道,临南惠通县有一地方志……”承镯本想接着上面的问题,结果话才说了半句,就被帖儿花给抢了白。   “专门为你们的女英雄写了一篇传记!”   承镯“嗯”了一声,他连这个都知道。   “贵国自诩为□□,总把外族人想象成牛鬼蛇神。庄姜死的清清白白,我留族人可绝没有玷污他的嫌疑。不过她倒确实是个绝色的美人……”帖儿花说着说着陷入沉思,最后一句话声音其小无比,“还是个很有骨气的绝色美人。”   承镯大概汇总了帖儿花这里得来的讯息,庄姜是自杀而亡,或许惠通县志里夸大了庄姜被俘时所受的苦,甚至可能是说她不堪留族人羞辱最后走上绝路。其中揣测跟投机的嫌疑很大,毕竟能写进列女传,必定得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遭遇。   “对了,你说庄姜是被万乐帝逼死?”承镯突然意识到这个被她轻易忽略的问题。   帖儿花掏了掏耳朵,“原本是抓了庄姜逼庄伯阳就范投诚,结果那老皇帝直接来个釜底抽薪,下了死命令要庄姜自尽,生怕庄伯阳耽误了军情。你们这皇帝可真是不地道。”   “那,大都督现在知道么?”   “知道了还不得反了那老皇帝,吃力不讨好,皇帝防人防的紧着呢,你们那大都督风头太过,他打压还来不及,花花肠子太多。”   这么说来,承镯倒有些同情大都督了。若自己不管不顾去找他,这不是揭了人家的伤疤又要他与万乐帝反目嘛。   承镯觉得庄伯阳对自己的欺骗情有可原,他一定以为庄姜死的太难堪了,不愿意再被提及了吧,何况还被写成了书广为流传。   “不知将军能不能守住今日告诉我的这些秘密?至少不能告诉大都督。”   “这哪里算得上什么秘密,这种事儿你要想听,我能给你大说三天三夜,不过你得答应我,放我回去。”   承镯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老实待着吧,你的族人已经准备把吃败仗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了。你回去估计死的比庄姜都惨!”   帖儿花一下子跃起,朝承镯吹胡子瞪眼的,“谁说的?”   “我听你族人亲口所说,就是那个下巴上缝了十多针的汉子,说话头一抽一抽的,他非要我指出来谁是太子,我看他说话差点笑出声。”承镯果真不厚道的捂嘴偷笑了起来。   看帖儿花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只好硬憋了下来,“总之,我还是当你答应了的,算是我们结盟了,我也告诉你你回去凶多吉少,你看我们也扯平了。放你回去我也做不到,你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倒可以想想办法。”   帖儿花非常之不愉快,“本公子要撒尿!”    ☆、第三十四章   夜半,太子与伯阳还在交流白天事件的意见。   “从前没听说过窦思悦这号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才智,晋王倒是慧眼识英雄。”伯阳挑了挑灯花,那烛火摇晃几下,将对面太子的脸映的恍恍惚惚。   “孤也不曾听说过。”太子眯了眯眼,“倒是个人物。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啊!”   “殿下手上能者不少,那小个子的辜先堂不也成功在皇上身边站稳脚跟了么?”   “辜先堂?”太子叹了口气,“众多线路中一小环而已,不过孤倒很是看重另一个人,此人比之窦思悦也不差分毫。”   “是谁?”   ”户部尚书奉良钦。“太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的在桌上画起一个“户”字,自己体味了一番道,”能度人心者,必不一般,且又懂得不动声色,属于闷着头干事儿的人。只是这人并不容易培植成自己的势力。”   伯阳放下手里的挑灯芯的签子,双手在烛台旁靠了靠,“殿下惜才,有才之人都想霸揽,如此太难称意了。”   “唉。”太子耸了耸肩,“孤从前并不霸道,平白错失了那么多。”   伯阳知道太子又要提起庄姜之事,无奈一笑,“如今都好了,不是天天围着你打转么。”   “你吃醋也没用,谁让我劳苦功高呢,说起这个你得谢我。”太子用食指点了点伯阳的方向。   “大恩不言谢,咱们来日方长嘛。”伯阳从桌下掏出盘花生米,随意给自己嘴里丢了一粒。   “哪儿变出来的?又长了只手不成?”太子也是哑然。   “营里禁酒,从前在府上晚上爱喝两口,现在喝不成,用下酒菜打发打发,不然一会儿烧的睡不着。”   太子抢过来也塞进嘴里一颗,“你这不是想喝酒烧的,想是年纪大没媳妇,精力没处发泄,可不拱起火来了么。”   伯阳毫不犹豫当胸给他一拳。“咱俩个彼此彼此,谁也别酸谁。”   太子神气活现,“我不一样!”   说完有些后悔,小心翼翼瞥了伯阳一眼,果真见他一副被点了穴道的样子。太子很有先见之明的向后一撤,伯阳揪他结果扑了个空。   “没有个名分之前,你连她手都不准给我碰一下!”伯阳捉不到太子的人,只好恶狠狠的先警告一番。   太子偏了偏头,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大舅子这话说的晚了些。”他两手对插语重心长之态,伯阳看的只想拧断他膀子,“不但这手呢是碰过了的,就连这嘴呢……”   太子还在故意气他,结果让伯阳抓了满满一手的花生米直接全塞在他嘴里了。   太子腮帮子涨的像只贪吃的松鼠,此时正听到旁边门上被敲了两下。   承镯探寻的问了句,“殿下,山上凉,奴婢给您端些热汤暖暖。”   太子开不了口,呜呜两声示意伯阳叫她进来。   伯阳已经站起来直接给承镯开了门。   “大都督也在。”承镯得体的笑笑,“碗拿的不够啊,都督得等会儿再喝了。”   “无事,来一茶杯的分量就行,跑来跑去多麻烦。”伯阳面色有些不善,明显没有平时好说话。   承镯奇怪的看他一眼,扭头时太子正费力的咽嘴里已经嚼碎的小果实。   “快快快,孤噎的不行了。”   承镯“哦”了声,赶忙先给太子盛了一碗。只见太子接过狼吞虎咽的一口干了,这才略微觉得舒服了些。   伯阳不要承镯动手,自己舀了一小杯,轻酌一口,模样享受极了。   太子吃饱喝足有些想松松腰带,这个动作有些不雅,他清咳了一声,手刚搭到腰上就让伯阳伸过来的爪子给拍了下去。   伯阳那眼神,警告意味十足,太子摸摸鼻子,不敢瞎折腾了。   伯阳要承镯也坐下说话,随意闲聊了句,“到帖儿花那儿去了?”   承镯点点头,“军中大小事情原来都督都要过问,我以为瞒得住的。”承镯不太好意思,“问了他些事情,之前不是与都督打听过一个女子么,叫庄姜的。”   太子咽了口口水,表情有些不自然,伯阳看起来却要平常的多,只是捏着杯壁的手指有些收紧了。   “也许是之前听说过这女子的故事吧,之前总会无缘无故就梦到一位叫庄姜的女子。今天见到帖儿花立刻又有些不曾有过的想法,直觉他与庄姜或许有关,因此冒昧的去求证了。望都督见谅,之前不知庄姜是您已故的亲人,还多加追问,您多包涵。”   承镯竟然轻轻松松知道了一大半事情的真相。虽然太子与伯阳知道,带承镯出宫原本就是将整个事件推到一个不可控制的境地,却也绝没有想到,刚出京城便出了纰漏。   “没……没事。听罗女官这样说来,你与吾妹也是有缘分,或许是她不甘年少便失了性命,向你托梦来完成遗愿呢。”   这些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一般人都会归置为神鬼之力。   承镯正好也做此想,“那我也算身负重任了。”承镯深吸了口气,“都督若是不嫌弃,就当奴婢是庄姜又生一世,叫我声妹妹了却庄姜之愿吧。”   这提议真是大胆,承镯心里咚咚之跳,其实自己实在有高攀的嫌疑,若是被都督误会,以后再见,尴尬就再所难免了。   伯阳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紧张的话也说不利索,“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都督不嫌弃,那便是承镯大哥了。”承镯很是庄重的点了点头。   伯阳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太子捅了捅他,催促了句,“快答应呀!”   伯阳先是干了手机这杯汤,激动大吼了声,“好!”   承镯总算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乐呵呵的收拾桌上的碗筷。   伯阳适时提出送承镯一程,又把妄图一起出门的太子拦在了门口,顺便用屁股顶了下他,直接给怼回了屋里。   这下好了,太子做了半天“媒人”,人家压根不领情呀。   承镯出来时衣裳裹的厚,现在圆墩墩一个,一点儿不觉得冷。这让本想问她冷不冷的大都督一时还找不到合适话题了。   “大哥?”承镯说的有些拗口,尴尬了下,继续自己的问题,“大哥是南方人么?”   “老家在临南惠通,祖父后来进京,将我也带到了京城。”   “临南我倒是听说过不少次了,从刚到东宫开始,好像隔几天就会提到这么个地方。”承镯有些向往,她没到过南方,对那里所有的事物都觉得新鲜万分。   伯阳看她神色就知是起了游玩的心思,女孩家都爱逛爱漂亮,“我也多年不曾回去过了。临南路远,我们可到凉阡一带逛逛,后几日启程到清城,还能到那里停留几日的。”   “有句话叫‘柳州的眉清城的嘴’,清城女子唇妆画的最好,樱桃小口惹人怜。那清城的口脂闻名全国,能去买些来最好了。”承镯欢欢喜喜的,“不过,太子跟大哥是有大事儿要办的人,我总想着玩儿不太好吧。”   “你心里有谱就行,别晾着殿下让他嫉恨上了,回宫这差就不好当了。”   承镯听了乐的直点头。   太子遥遥听了这么几嘴,觉得这个庄伯阳还挺会体悟女孩儿心理的。可惜了,怎么就现在还没老婆呢?   伯阳给承镯送回了房,直到她推门进去才回去。   只见承镯刚一迈进房,玉坠儿立马窜了过来,“白天里你跟帖儿花的谈话我可都听到了!”   “哦,那又怎么了?我可没想着瞒你呀。”承镯老老实实的回答。   “你把人家大都督的秘密挖了个精光,不会还对人家有企图吧?别忘了,太子那边还紧盯着呢!”   承镯听她胡说,给她手上拍了一下“没有啦,晚上给人家认错了,还顺便认他为大哥了。”   “嗯?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赶上了,我很嫉妒你呀罗承镯!”   承镯在她眉上一点,“别嫉妒了,多巴结巴结我,等我飞黄腾达之日呢,一定不忘了我们往日姐妹情份的!”   “喘上了吧,懒得理你。”玉坠儿果断扭头回去接着给自己剥瓜子仁儿吃,“什么都是虚的,吃到嘴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太子与伯阳,晋王商量着即日启程的档口,姜通治所在的第二队人马已经赶上了太子他们的行程。   姜通治没急着向太子请安,先是找起来他离家大半年的亲哥去了。   太子体谅他长久没见着亲人,也不怪罪。   姜通晏刚洗了把脸出来,正好被自己弟弟堵在门上。   “贯儿?来的还挺快。”姜通治有个小名叫贯儿,他爹跟他大哥都爱这么叫他。   姜通晏使劲儿捏了捏弟弟的肉脸蛋,“又长胖了,光吃肉不运动,见一面你就又胖五斤。”   “你可真烦人,好久不见了一句好听的都没有。”姜通治狠狠剜他一眼,他这个大哥讨厌死了,“爹给你说了吧,我可是瞧上个姑娘。”   “说是说了。呃,具体也没提什么重要的。”不过粗粗交代了弟弟因为迷恋人家美色,已经从纯情小男生转而过渡到偷摸看不可描述的大尺度小说了。   “嗨,不用提,你都见过的,就是太子身边那个最好看的女官,叫罗承镯的。”    ☆、第三十五章   姜通晏早晨听了自家弟弟向自己诉说衷肠,姜通治将自己说的一片深情,情意绵绵,他大哥听的却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说他对承镯还没什么具体印象,姜通晏立刻被左催右催的的要上人家门外蹲点一观弟弟心目中天仙的美貌。   “当你大哥我每天在这里玩儿是不成,你那档子破事儿自己解决去,我一个老爷们儿守在人家门外头算怎么回事儿呢?”说着就推推搡搡的给姜通治推出门外。   姜通治脖子一梗,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蹦蹦哒哒的就跑了。   承镯那时正陪着太子遛马,屋里就剩下玉坠儿一个人。玉坠儿看外头有个人鬼鬼祟祟,在窗脚门缝里不时的冒一下头,这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玉坠儿出了门一边收前些天洗完已经晾干了的衣服,一边也大着胆子打量起姜通治来。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服输的精神头儿起来了,像斗鸡一般,不一会儿玉坠儿就给看的腮帮子鼓起来,生气了。   “人家收衣服你也要看,你干嘛的?”   姜通治摇头晃脑顶了句,“你不看我,怎么就知道我在看你呢?我也不干嘛,来找罗承镯罗女官的。”   “罗女官不在,你要失望喽。”玉坠儿倒是不介意跟他互呛几句,打发时间。早知道承镯有人带着闲逛,自己在屋里都要闷出蛆了!   “不在啊?您知道上哪儿去了吗?”   “有事请教就您来您去的,斗嘴耍狠的时候怎么还要顶嘴呢?”玉坠儿打趣他一句,还学着他刚才摇头晃脑的样子。   “您见谅,给您赔不是了。”姜通治甚至还虚心的给鞠了个躬,“您拿这么多东西累的慌吧,我来我来,力气咱有的是。”   姜通治自说自话的接过衣服,又开始套交情,“罗女官有外派的差事么,这个点儿还早呢,真勤快。”   “跟太子遛马去了吧,这个点儿不晒的慌,温度也合适。上那边海岸线跑跑马不知道有多自在。”玉坠儿也很是想要这么自在的遛一遛,可惜了没人带着,而且她还不会骑呢,就算有这条件也无福消受。   他就随口这么一说,姜通治一拍胸脯,“没问题呀,想骑马还不好说,包在我身上,咱们也上海岸线去。就现在就这点儿,还不晒的慌呢。”   玉坠儿听他这么说,急忙点头,“说走就走,我去换衣服!”   姜通治只想快些见到承镯,见玉坠儿回去换衣服,还连连催了两声。   玉坠儿进了屋,姜通治才发现手里抱着这么一堆女孩儿的衣服。   最上面这件宫装,是承镯的吧!姜通治看四周没人,挑出来这件衣服细看了看,想象着从前见到的承镯穿这衣服的样子,那是何等的令人倾心。   姜通治不由自主将脸埋进手里那件宫装之中深深吸了口气。女人跟男人到底不同,衣服上都是一股子香味,尤其衣领袖口,那真是一阵令人酥软的女儿味道。   玉坠儿换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姜通治满脸通红,抱着自己的衣服,站姿笔直如同岗哨上的士兵。   “麻烦您了,我给它都送回屋,咱们立刻就走。”   姜通治红着脸点了点头。   姜通治那马是从凤翔侯府里带出来的,说是带出来不如说是偷出来的。这马乃是他爹凤翔侯的爱马,与当今圣上坐骑那是一母同胞,皇上御赐的乌州马。   姜通治就是这么爱出风头爱得瑟,谁也管不了他。   玉坠儿激动的在马身上左右摸摸,好马就是不一样呵,玉坠儿觉得这马看她都带着股鄙视的味道。鄙视就鄙视吧,这马也看出她是菜鸟一只了。   再说承镯这边呢,果真是家里开过马场的,还真是不一样的,承镯能轻轻松松上马下马,就是跑起来不太稳当。太子给她选了匹矮马练习。   “殿下走的累吗?要不要我下来咱们歇会儿?”   承镯坐在马背上,马儿被太子牵着慢慢遛着,这种待遇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到的。   “这么点儿路哪就累了。”太子倒是满不在乎的,“你这骑艺不精啊,若是能撒开来跑,孤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你牵马的地步啊!”   “小时候胆儿大,也跟我爹学过的,就是后来越学越回去了,我养的那匹小白马也没了,也就撒开手不想琢磨这个了。”   “女孩子不学这个也好,又不要上阵杀敌,跑起来呼呼喝喝的不好看!”太子想了想又补了句,“还是多读些书好,我瞧你也算东宫女官里的女秀才了。”   承镯得意的在马上扭了扭,“别看奴婢家里是祖传的马把式,到我爹这一代可不同。家里还兼着收集些字画古籍,奴婢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在自家的字画店里胡乱学一学,也能将就算半个文化人儿了。”   “大漠里头卖字画?谁买啊,那儿不都是蛮夷么?”   “您这是对我们大漠里的人有偏见,沙漠里怎么了,沙漠里也有文化人的。您未来可是天下之主,不带这么偏见自己子民的。”   “你这个小宫女废话还挺多,教训起孤来了。”太子故意板着个脸,给马屁股上拍了下,说了句“走你”,那马儿立刻不快不慢的跑了起来。   承镯还没闹明白太子这是不高兴了还是又在开玩笑,已经被颠的找不着北了。   承镯在马上张牙舞爪的一通乱喊,好歹给承镯稳住了身子,一拉马缰,小马听话的停了下来。承镯扭头看着太子一副满脸不乐意的神情。   “吼的怪吵闹的,声音尖的像是割破嗓子了似的。”太子还嫌弃起来了。   承镯坐直了身子,一夹马肚,平平稳稳的跑起来,索性不管后面大呼小叫的太子,让他嫌弃人。   耳边是呼呼海风,撒起欢来不自觉快乐的有些战栗,牙齿上下碰的噔噔响。   身后一匹快马迅速追了过来,承镯这头速度不快,身后的姜通治一会儿功夫赶了上来。   “跑起来跑起来,看看谁能先到尽头的那块巨石上。”姜通治催促两声,率先打马冲了出去。   承镯这马小,跑的不算快,况且自己技术不算熟练,收这气氛感染倒也加起了速度,不过远不到姜通治那种几鞭下去给马抽的飞奔起来的程度。   玉坠儿还在一旁给拍手叫好呢,太子脸已经黑的跟锅底有的一拼。   怎么这个姜通治上哪儿都能给你参一脚。   承镯那小马嘚嘚了好久才到达,这也足以让她兴奋半天了。   “姜大人这马够威风的,看起来也是我们乌州马的品种。”   承镯一边说,一边牵着马向姜通治走去,结果没牵住,小马总想往后撤。姜通治接过承镯的马缰,牵起两匹马一起走。   “这马是皇上赏的,御赐的东西就没个不好的。我听说你们俘虏的帖儿花,罗女官当时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来着,这段传回了了京里,给我一顿吓,拨了马头立刻就出发了。”   承镯听出来了姜通治这话外音,又是来示好了不是?!   “多谢姜大人还惦念,无事的,咱们伺候人的,没那么娇贵。再说,咱们这不是算立了一功么。”   “女官想的开就好,以后咱们一路,再有异动还是交给我来应付,叫女人上算什么好汉呐。”   这话是说给太子听得。急急忙忙赶过来要拆开两人的太子听了更不得劲儿了。关键人家这话太子还真没办法反驳,他心里也觉得很是亏欠承镯的。   “骑的那么快万一摔下来了是想跟着帖儿花做病友去么。”太子上来点了点承镯眉头,“这下子又不害怕了,刚才还喊的要死要活。”   “那是您跟奴婢瞎开玩笑,奴婢没准备的!”   “孤有分寸,不是在你旁边看着么!”   太子偏不理姜通治的话头,就要给他晾在一边。   “殿下好歹也给选匹好点儿的马呀,这小了吧唧的,看着就不威武。”姜通治没话找话,硬要跟太子碰瓷儿。   跟太子爷比阔气,人家那可是天字第一号,“别穷大方了,这马是你的吗?又从家里顺你老爹的宝贝玩儿,回去准得被削啊你。”   姜通治琢磨了下,自己还指着去了南都,给太子干些活立个功,回来他爹一高兴说不定就忘了他偷马这一茬儿了呢。   这么说还不能得罪这位大爷了。立马又殷勤的来了句,“我给殿下多出些力,盼着殿下能在老头子那里多说些好话呢。”   他倒是有眼色,太子正准备大人有大量不予计较。结果姜通治把他手里牵着的小马马缰给太子手里一塞,转头又邀请承镯试试看自己这匹宝马。   姜通治那个活灵活现的样子,看了让人太堵气了。本是想着不跟他计较的,太子咧嘴冷笑了下。姜通治顾着给承镯大谈自己这马诸多好处没看见,玉坠儿可是看见的,赶忙拉了拉承镯的衣角。   “姜大人这马甚好,呃……不知能不能给奴婢试试。”玉坠儿一边给承镯使眼色,一边大声转移话题。   姜通治为显自己大方,二话不说答应了,接着立马就给玉坠儿扶上了马。    ☆、第三十六章   玉坠儿被扶上了马,姜通治客客气气的嘱咐了半天,那份仔细认真的态度,玉坠儿都忍不住有些感动。   太子呢,依旧觉得他装腔作势,将承镯拉到自己这边,示意她也上马。承镯自然是不敢不应的。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刚刚坐直了身子,太子便利索的跃到了承镯身后。将她揽到了自己怀里,一夹马肚子,小马直接冲了出去,将玉坠儿跟姜通治落的老远。   玉坠儿还有些傻眼呢,所以现在要怎么办?   姜通治是个愣头,一看人都给太子拐跑了,着急的也不管玉坠儿怎么想了,与太子一般的姿势直接与她共乘一骑,追着前面二人而去。   玉坠儿在前绷的直溜溜的,一点儿不敢动弹,僵的腿都麻了。   姜通治刚开始还能好好掌控方向,集中所有注意力只管追着太子二人跑,后来不知怎么鼻子凑到了人家脖子后面。   那一股子幽幽香气很是熟悉啊。姜通治又凑上去仔细闻了闻。玉坠儿觉得自己脖子后面的气息,拨撩的自己痒痒的,小心的缩了缩脖子。   原来是发间的香气啊。玉坠儿在前,风扑的她发丝有些凌乱,她人坐的笔直,还又刻意拉开了些距离。   “你别怕啊,我骑术在同辈里算上游的,摔不下去你,不用绷的那么直。”   玉坠儿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没什么能回应的,维持僵直的姿势给他点了点头。   他呢,倒是有些欣喜的,原来下午那件宫装是她的呀,她发间味道与那宫装如出一辙,都挺好闻的。于是渐渐放慢了速度,用小指轻撩了玉坠儿一小缕头发,那柔顺的触感他那头硬茬儿头发还真是没法比。女人果真哪里都是柔柔软软的。   “姜大人不急着追人,奴……奴婢就先回去了。”玉坠儿急着下去,这么暧昧的姿势,活生生要尴尬死了。   “啊……奥,好我这就下去。”姜通治下马伸出一手本想扶玉坠儿一把的,结果人家看也不看,跳下来立刻不回头的跑了。   姜通治在原地愣了半晌,盯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了句,“我又做错什么事儿了?”   那边围观了整个事件的太子跟承镯还藏的严实没出来呢。   “可算把人给甩了,说吧你还想去哪儿?”太子抱胸,十分闲适的踱着步子。   难为太子一点儿都不遮掩自己要甩掉姜通治的心理,承镯也知道为了什么,用不着点破,跟太子有商有量的,“嗯,奴婢没爬过山,想上山玩儿。”   “这个点儿上山有点早,回去准备些干粮衣物,咱们上山看明天的日出,明天再下山修整一天,后天就出发上清城。”   “殿下听到我跟大哥说的话了?不是原说不过清城了么?”承镯有些不好意思,出来一趟自己玩儿心太重,真是哪儿哪儿都新鲜都想逛,还真怕殿下烦她这种爱玩儿的心理。   “你这年纪爱玩儿些没什么。”太子给承镯理了理额前的刘海,“有孤给做后盾呢,再疯玩儿些也没可以。”   这话说的承镯心里暖成一片,眼睛里晶晶莹莹的望着太子,收获他回赠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就感动啦。”太子调侃她,“以后路还长呢,天天让你这么感动好不好。”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这句话胜过千万的甜言蜜语。承镯嘻嘻笑,那当然好啦,那可是每天睡着了都能乐醒了。   承镯回去收拾东西上山,那山头是方圆十里最矮小的一峰,位置在最东方的位置,名叫凤还峰。凤还峰也是驻军长年行军训练之地,有人的地方便没有走兽,山路修的也通畅,且山顶还有落脚的地方,无论地理位置还是生存条件都是极适合登山的所在。   玉坠儿现在还脸烧的要命,正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猛地看到脑袋上方承镯放大的脸,吓了她一跳。   “你也回来了,跟太子逛的好么?”玉坠儿问得有气无力,完全没有平时那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八卦表现。   “四更天里要去登凤还峰,太子特许回来休息的晚上行动!”   她手里没停下的收拾自己要带的几件厚衣服,给玉坠儿向里头推了推,一屁股坐到玉坠儿身边,“玉坠儿啊,刚刚回来有人跟我打听你来着。”   承镯故意说话大喘气,“我们玉坠儿该不会红鸾星动了吧。”   玉坠儿在她后背推了一把,“讨厌啊你,专吊我胃口,快说是谁呀?”   “你不会猜不出来是谁吧,不要装模作样啊。”承镯学着那人的语气,“方才那位女官的名字下官还未来得及询问,敢问罗女官她怎么称呼?”   “那你怎么说的?”玉坠儿来了些兴趣。   “有些话得当面问问,过了别人的嘴,味道就得变了。”   “你这话的意思,是要他自己来问我?”   “嗯哼,人在门外呢,要不要去瞧瞧?”承镯下巴向门口扬了扬。   玉坠儿坐起来想了下,心里头跳的厉害,本想让承镯给拿个主意,结果人家已经欢天喜地的开始列事物清单了,只好偷偷先从门缝里瞅了瞅外面的人。   姜通治在门口一块石墩上坐着,两脚翘起,像个孩子似的晃荡来晃荡去。玉坠儿心一横,打开门来走了出去。   承镯偷偷笑了声,男女双方开始的这段朦胧的好感总是让人目眩神迷。   承镯白天激动的睡不着,夜里折腾来折腾去,索性早一点先到了太子那边。   夜里敲异性的房门,承镯还是第一次干。不过她没想到,太子竟然没惊动别人,真的只有他们两个要去。   “殿下不带几个人么,奴婢有些担心……”毕竟前几日才出了留族人攻城的那件事儿,差点还要俘虏太子的。   “担心什么,孤不会再让你置于险境了,这句话定然说到做到。”   “奴婢自己没关系的,只是太子没个人跟着,奴婢心可没那么大,再来上次那样的事儿,奴婢死一万次都不够抵罪的。”   “放心,有人跟着的。”太子刮了刮他鼻子。   “真的?”   “别瞎操心了,穿的厚不厚,孤看看要不要再给你带个披风什么的。”   承镯拉拉自己的衣角,“穿的够多了,你看把人都给撑圆了。”   太子摸着下巴打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倒是看着胖了些。   “还成,穿的溜溜圆,下山可以用滚的了。”太子调侃一句。   承镯不服气的撅撅嘴,到底也没反驳。   太子在承镯那小包袱里挑挑拣拣,“不错,带的挺全乎,上山你是饿不着了。”   这算是句夸奖吧,承镯很是臭美的跟在殿下身边。天黑乎乎的,两人出去就有人开道,最前面打着两只防风的灯笼。夜里一丝丝小风,不算特别冷,承镯穿成这样自认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走起路来绷的要命,与一旁闲庭信步云淡风轻的太子没法比,一看就是个奴才的命。   山路压的平坦,环着山走路程其长无比。这么走的多无聊啊,承镯揪着太子的袖子,仰头对着月亮走。   这是小孩子才玩的游戏,太子怕她脚下绊着了,一只手拉着她,一只手直接揽过她的腰。   穿的厚,承镯甚至连腰都没有。太子仍旧揽的很高兴,他们这样子有点相依偎的意思了。乐滋滋的揽的更紧。   可怜后面跟着的侍卫,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实话说,他们几个都是都督派来监视太子的,听说女官是大都督义妹,哥哥总是怕妹妹吃亏的。可对面是太子啊,未来的天下之主,别人还没这么个好妹妹能入太子青眼呢,看看太子殿下那份腻歪劲儿。结果都督就是这么有性格,就是要花力气不要让二人粘的太近。   不是很懂这些人的想法。   “殿下从前看过日出么?”承镯靠着太子更暖活了,决定找些话题来说,不然一会儿给她热乎的就昏昏欲睡了。   “看过,从前与伯阳一起来过这里。”太子缓了缓又说道,“还有晋王。”   他们三人小时候关系不一般,承镯也略有耳闻。   “我们三人难得约在一起出来。那是盛夏,邕州有个避暑山庄,皇室年年会到此避暑。我们当时也是爬了这凤还山。晋王身子弱,爬到一半上不去,一直嚷着要回去,还是孤跟伯阳硬拖着他给拽上来的。那时候道两旁树木比这时茂密多了,我们日出前赶到山顶,就在一棵树底下躺着吹风看月亮,那时候多自在啊。”   “后来呢?”   “后来晋王没等回去就开始发烧说胡话,伯阳跟我换着给他背下山,真是作孽非要让他上来,下去也一样麻烦。”太子回忆儿时记忆笑容越来越大,“回去以后我们给晋王起了个外号,叫‘迎风倒’。”   “这怎么说呢?”   “那时候不知道他身子骨那么脆弱,不能着风,一吹风准出事儿。现在想起来他上山那个哭爹喊娘的蠢样子,孤都忍不住想笑话他。”   那时候是兄弟也是挚友,只是没想到能遇到那么多事儿,两个人好聚没能好散,渐渐便离了心。    ☆、第三十七章   爬上山两人已经有些汗津津的。天亮前有段极黑暗的时光,仿佛只是一刹,东边那片薄雾里便渗出缕缕橙光。   太子扭头看承镯表情。心里有些失笑,看风景都是这么正经的认真表情,于是毛手毛脚的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手感真是不一般,女孩子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手背上有痒梭梭的触感。   承镯立刻转而看向太子,乖乖巧巧的样子倒是引得对面人拥他入怀。承镯温顺的靠着他,脑袋蹭了蹭找个舒服的姿势,“殿下。”   “嗯?”   “殿下与晋王关系不好么?”   “很明显?”太子笑了笑,“孤以为孤做的还算得体的。孤与晋王么,大概只剩一层说破就能破的面子在强撑了吧。你又是怎么发现的,母后那里都还一直以为我俩一切如常的。”   “唔,提起晋王之前,太子说话会有很长一段反应的时间。提起大哥就不同,利索的像在说自己的故事一般。”   两人的目光有些焦灼,其实承镯想说的是,“看我多关注殿下,快夸我呀夸我呀!”   太子没能领悟承镯这种渴望。   “孤与晋王从小玩到大,比起伯阳,我们血肉相连那可是真兄弟。但伯阳没有他那么多的算计跟心眼儿,与他从前有多要好,现在就多糟糕。”这些陈年旧事,太子与伯阳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了。“庄姜,也就是伯阳的妹妹,他曾是晋王未过门的王妃。”   承镯“咦”了声,这个倒是令人没想到,原来伯阳与晋王还有这层姻亲在的。   “庄姜与晋王年龄相当,玩儿的也好,两个人算是天作之合。晋王在她母妃那里求来的这件亲事,庄姜也是极乐意的,伯阳自然乐见其成。那年庄姜出嫁之前回了临南惠通的老家待嫁。没想到留族奸细里应外合直接撬开了临南城门。那时临南北面的上水战役打的正酣,临南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吃了败仗,且败相十分难看。”   承镯双手有些凉,伸进太子的披风里,想象着战场厮杀的那种惨状。临南王是典型的和平年代的王侯,也爱民如子除暴安良,真要兵戈相接他没那分子魄力跟手段。   可见太子所说的,“败相十分难看”,形容绝不过分。   “临南王纵有千般不是,在临南百姓心中有他在才有希望反戈一击,逃脱留族人控制。况且当时兵力注意力都在上水那场大战,朝廷无暇顾及临南一方。因为是否留临南王一命的问题上,孤与父皇闹的很不愉快,但最终父皇还是妥协。可在当时的情况下,既然是孤力求留下临南王,那么临南王之后是胜是败,便是与孤息息相关了。”   承镯拥紧太子的腰,埋首在他胸膛前,能听的到里面跳动的心脏现在有力的撞击声。承镯能够猜到后续的事情了,前面经过那么多的铺垫,又是兵力又是支援还把太子都拉下了水,那么这位晋王殿下,应该不会错失这样扳倒太子的好时机了。   当时距离临南最近的,莫过于晋王手下的兵力了。想必晋王并不想这么顺利的助临南王一臂之力,反而有可能拖延时间,即使临南王不会一败涂地,那太子与皇上之间的嫌隙也不会浅了。   “晋王他,这一次没有站在太子这一方,同时也没顾及大哥的妹妹——他未过门的妻子庄姜,对不对?”   太子情绪波动的厉害,长出了好几口气,而后又拢了拢承镯飘在风中的长发,“嗯”了一声回应她。   “你知道晋王的生母是谁么?”太子轻轻问了句。这件事情埋在太子心里十多年不曾对外示人,憋的他难受。承镯的出现,无疑是他一种程度上的解脱。   “不知道。”   “那么,北燕南姣的故事你听说过么?”   承镯点了点头。   “晋王生母慧妃,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南姣,她原名陈岚姣,是被皇父偷偷摸摸藏进宫的。年少时脾气何等的不可一世,自诩天下第一的美人,瞧不上皇父一个不受待见的小王。皇父继位之后却又甘心偷偷做小,在母后眼皮底下与皇父苟且度日……”   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狠辣的评价一个人,何况这个人是长辈,更是皇帝的妃子。承镯越听越觉得太子这表现有些可怕。   “晋王提前出生,便是母后撞破皇父偷藏了她陈岚姣在后宫之中,慌忙躲避之下,滑了一跤这才提前生产。”太子眼光不善,抬起承镯的下巴,“你也许奇怪皇帝要纳几个宫妃,何必藏着掖着?这问题的答案真是令人难以启齿。陈岚姣入宫之前便嫁作人妇,皇父南巡时才又与皇父勾勾搭搭,简直可恶!”   承镯站在女子的立场上只觉得陈岚姣有些可怜,她无法认同太子对陈岚姣所做评价。女子在皇帝的面前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利。那最应该责怪的人,难道不是花名在外的万乐帝么?   太子感觉到承镯渐渐松开的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赶忙重新将其拥的更紧。   “你也觉得孤所说的话太过份了么?”太子下巴轻轻蹭了蹭承镯的头顶的发,突觉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带着些哽咽的味道,他平静了下,改了对晋王生母的称呼,“慧妃自己错失了光明正大成为皇后的机会,后面却又假意与母后亲近,更是让晋王时常围绕在孤身旁,要孤二人和睦相处,在皇父那里博一个贤明的名声。而孤与母后也正是被她这样纯良的假象所迷惑。这样纯良的慧妃娘娘却给父皇下了那么凶险的□□。”   “谋害皇帝?慧妃娘娘她不要命了?”皇帝活的好好儿的,想必慧妃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了。   “她可不是要父皇的命,谋害了天子,她的儿子哪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皇嗣。”   太子的意思,慧妃不但是下毒害过皇上,甚至打过太子的主意,不然晋王何谈继承?   承镯惊出一身冷汗。这样胆大妄为的妇人,今朝一百年间闻所未闻,更是超出了承镯这些闺阁女子的认知。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同时下手国家最尊贵的两个男人,说是最毒妇人心,不算为过。   “天明了!”太子松了口气,承镯沿着太子眼神看去,聊了这么久的天儿,太阳升的有些高了,远处几片薄雾将山尖遮的虚虚实实,不那么真实了。   虽然没有明说,太子一直强调着慧妃有多恶毒,倒也能猜想的到,晋王跟着这样的母亲一定也没法摆脱她的影响。说不定也做过什么危急太子生命的事情。原本视作最亲的人,那人却只想要你的命,这种转折太子当时受了不少委屈吧。   “母后曾说过,她不跟慧妃争,皇帝宠她也好信她也好,她都没必要理会。慧妃惹她也好,气她也好,母后当这个人不存在。母后不争,因为什么都是她的,母后心胸的那份广度孤永远学不来。”太子双手捧起承镯的脸,“承镯,孤不希望你跟晋王走的太近,你能答应孤么。”   “奴婢从来都没有跟晋王走的近过呀。”承镯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是从前,孤想约定的,是你的未来。”   未来么?   早就已经许给殿下了!   太子看着承镯重重点了下头,终于放下心来。   回去的路远比来时好走的多。天亮了,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闻的让人一阵舒服。承镯摇头摆尾的荡着太子与之相牵的双手,这样活泼的气氛,承镯显得得意忘形了这。   太子不说话,也不看她,视线在山间风景上流连。两人没有交流,承镯心思又活泛起来。太子给她说了这么大一堆皇室秘辛,承镯一下子还有些消化不了。   晋王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慧妃娘娘不想着好好给自己儿子积些德,却接连着作恶,权势真是腐蚀人心神的□□。   没了太子,难道晋王就一定能登上帝位么,真是好笑……   承镯想到这里突然一愣。   是呀,没了太子,皇上便只剩晋王一个儿子了。帝王家从来人丁兴旺,只是到万乐帝这一辈儿,只得了太子与晋王两个孩子。若是太子有恙,那么孱弱如晋王也一样会被拱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   没这么简单!细细向下想去,为何太子刚才说慧妃娘娘没想要要皇上的命,但确实是下了毒的。对于太子更是想要晋王取而代之的。皇上在晋王之后便再无子嗣,皇子公主皆无。那么最大的可能性——慧妃不是要了皇帝的命,而是要皇帝再不可能生育了!   这恐怕才是真正的秘辛吧。   承镯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万乐帝极其宠信内侍,恐怕也是在这种人身上寻找寄托。而且万乐帝并不居住在宫中,宫里嫔妃无子也就找到了好的托词。   太子注意到了承镯陡然陷入沉思,也晃了晃她的手,“别深入了想,你太聪明,有些事儿孤一说,你便能想透彻,令孤心惊!”   两人交握的双手手心濡湿,可是太子好似说的有些晚了,承镯已经想的足够深远了。   “他们不是好人,奴婢记得了,一定不会跟晋王走的太近。”承镯像是誓言一般的说辞,倒是给太子逗笑了。   “说你聪明呢,怎么看起来像犯了傻劲儿,你跟在孤的身后,坏人有孤给你挡着。”   “奴婢听殿下的,一直一直跟着殿下。”    ☆、第三十八章   太子说定要带着承镯走一遭清城,自然不敢食言,大队人马第二日准时开拔。   姜通治自前一日不知与玉坠儿聊了些什么,后面便不再歪缠承镯。这对太子来说可是个顶顶好的事儿。不用一边忙起事儿来,另一边还得担心姜通治跑来挖自己的墙角,这感觉不能更舒坦了。   承镯睡了一天还是困的慌,上了马车立马又进入梦乡。玉坠儿看她睡得香,偷偷撩了帘子,朝晋王那拨人马看去。那人依旧是那副灰扑扑的打扮,玉坠儿只能看到个后脑勺,痴痴望了几眼,正要收回目光,那姜通治不知从哪里凑了过来。   “车上要是舒展不开,下来骑骑马活动下身体也好。”   这算盘打的好,又要共乘一骑,摆明让对方又占了便宜嘛。   玉坠儿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了“不累”,便赶紧放下车帘。   承镯半睁了一眼,“偷看了谁呀看了半天?”   玉坠儿身子一凛,僵硬着身子回复,“你醒着呢?不是困的慌么,再睡会儿呗。”   “害羞什么呐,人家主动搭话你都不理,以前你可没这么高冷啊。”承镯嘟囔了句。   从承镯的角度看不到玉坠儿刚才望的是谁,只是瞎猜了一番。玉坠儿这才放下心来,“跟宫女子哪有什么明天啊,我是不想耽误人家。”   这话承镯倒是认同,也不知是困的还是要同意玉坠儿的说辞,头一点一点的又睡了过去。   到清城时天儿有些擦黑了。承镯忙着将零碎的衣物往房里搬,几位主子正要回屋里去,太子上前拍了拍承镯肩膀,“门口有个卖小兔儿的,要不要去瞧瞧。”   承镯乐滋滋的忙点头,拍了拍前面的玉坠儿,将手里东西塞给她。   承镯耳朵上今天戴了个从没见过的银耳圈。不大的一个小环子,上面连刻着三朵小花儿,有些别致的紧挨着她小巧的耳垂。她摆起头来耳圈也跟着晃荡,露出纤细嫩白的小小脖颈。太子是觉得蛮好看的。   小女孩儿们在门外的兔笼前围了一个圈儿。承镯知道他们这赶路也不可能捎带着小宠物玩儿,也就是跟着凑凑热闹。   有只灰色的小兔儿,她倒是很喜欢,“这灰色的小兔儿能给我瞧瞧么?”   卖兔人并不理她,手里忙着收摊儿,停也不待停一下。   承镯不以为意,提高了声音又问了句。   还是没有反应。承镯与太子对看一眼,难道这人摆出摊子来,不做生意么。   卖兔人身边跟着个小女孩儿,五六岁模样,顶上稀稀松松用红绳扎了两个小辫儿,也不敢正着眼瞧人。磨磨蹭蹭从大人怀里露出颗脑袋来,“爷爷耳朵坏了,你们要兔子吗?”   “嗯,我们要买,你帮忙给说说价钱怎么样?”太子蹲下来给那孩子招了招手,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枚碎银子。   孩子揪了揪他爷爷的衣服,老人腿脚不灵便的样子,费力挪了几步过来,拿绳子穿了好一堆兔笼递过来。一手拿钱一手递货。   “公子,买多了?”承镯看太子接了东西过来也不见动弹,瞧瞧问了句。   太子摇摇头,给承镯说了句,表情并不轻松,“你去把伯阳跟长宁二人叫了来。”   然后便蹲在那里跟那孩子不知闲聊起什么。   承镯没敢耽误,进院子看东西给搬了个差不多。已经没几个人在外面忙了。上楼先请了都督下来,伯阳要承镯归置自己的东西便好,便自己带着长宁上门口找太子去了。   承镯这日子过的太过轻松了,进屋先长长伸了个懒腰,这个姿势可不算雅观,门上刚走响动,承镯立刻收敛回来。   “上哪儿去啦,瞧着春风满面的。”   “晋王手下刚来嘱咐,叫我们晚上注意着点儿,清城最近不太平啊。”玉坠儿没理会承镯的打趣,很是郑重的表情。   “清城不太平?怎么个说法呢?”   “说是夜里不安全,旁的没说什么的。”玉坠儿给门上了栓,又左右推了推,确保了安全无虞,才落座。   “晚上睡觉前窗户咱也给锁好了。”   “这么大动静?外面可不少侍卫呢,不至于吧?”   玉坠儿扭头吓唬承镯,“他们说的怪瘆人的,我怕不是人惦记,别不是清城闹鬼吧。”   “闹鬼锁了门窗就好了?你可别逗我。哎,说起来鬼故事你看的多么?我老家的祖爷爷以前是说书的,就喜欢给我们这些小辈儿讲鬼故事。狐仙兔妖这种级别太低,他都不稀的说。要讲就是什么无头疯跑的男尸啦,没有五官半夜在你耳边吹口哨的无脸男啦……”承镯侃的欢,玉坠儿脸色已经有点变了。   承镯心里偷笑,谁怕谁呀,还敢吓唬我,编鬼故事我可是祖宗。   “好啦好啦,我的祖宗,半夜不睡了,越说越来劲儿。”玉坠儿吓唬人失败,剜她一眼找找场子。   “要是晚上害怕睡不着,就把我叫醒了给你讲故事,我知道的可多呢,讲到天明不带重样儿的。”   玉坠儿已经捂着耳朵跑开了。   承镯“噗嗤”一声笑出来。   门上有人扣了三下,承镯依旧若无其事的上前开门,玉坠儿滋溜跑的飞快藏在承镯身后。   “谁呀?”   “我,承镯来。”   是太子啊,玉坠儿松了口气,“别走太远啊,走远了就叫我来,我要跟着。”   “瞧你那点胆子,芝麻大!”说着还伸手比了比。   玉坠儿推她一把,“快去快回啊。”   太子那头也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嘱咐她明早准备出去逛逛,顺带道个晚安什么的。   “那些兔子咱们路上不好照顾,到了南都,给你挑只小宠,你喜欢什么咱们就养什么。”   “殿下来定吧,我都成的。”突然想起来刚刚卖兔子那小女孩儿,“那爷孙俩有什么问题么,殿下刚刚突然叫大哥跟长宁有什么事儿?”   “孤看那孩子的爷爷,打扮似乎不像这里的人而已,那孩子有些可怜,跟着爷爷吃了不少苦。”   “小娃娃长的好看,五六岁的模样难得乖巧懂事儿,还挺讨人喜欢的。父母亲带着她,不知得多宠爱呢。”   承镯回想起那孩子肉呼呼的小脸来,觉得很得眼缘。   太子长长“哦”了声,“原来承镯你不喜欢小宠,更喜欢小孩子呀。”   这语气意味深长,承镯有些起鸡皮疙瘩。   “是啊,奴婢是喜欢孩子的,殿下还能把那孩子给要来了不成?”   “要别人的孩子多没意思,得生个自己的。”太子背手有些痞气的说道。   承镯没说话砸他一拳。被他一把抓住,在承镯拳头上轻轻咬了一口。   二人就这么含情脉脉对视起来。   直到伯阳这不速之客,轻“咳”一声,二人才将将回魂儿。   “大哥也没睡啊?”承镯抽了自己手回来,让太子斜了一眼,又乖乖牵起他手。   “给主子拎兔笼子拎了半天,我说在楼下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跑到这里发起呆来了。”伯阳有些怨言,手里拎着一串的小兔笼子,承镯搓了搓手,接过来左看右看的爱不释手。   “兔子不好养,这两天要下雨,放外面兔子活不成,放屋里得臭死。”伯阳看承镯喜欢的不撒手,先给打了预防针。   听了这话,只好老老实实又递回给伯阳,“那怎么办?”   “这么一大堆,殿下是一点儿没吃亏啊,我看给农户们送去,人家比咱们会养,这一小点儿东西我都怕看不到给踩死了。”   大都督不但有双扇子似的大手,那两只脚也跟他这身材很是匹配,一看就是个大高个才能长出来的脚。   第二日,太子与伯阳早早来叫承镯出门,玉坠儿也在被邀之列,晋王竟然也在其中。   几个年轻男女凑成一堆的逛,承镯跟玉坠儿是纯粹出来凑热闹的,叽叽喳喳了一路。太子没跟承镯明说,他们几个男子可不是出来游玩儿的,每个人那可都是都带着任务出来的。   清城的脂胭脂最是有名。就看那街道上但凡是女子的,莫不是一张檀口描的莹润水灵。脸上轻扑一圈胭脂,个个气色好的不得了。   这些东西对两个女孩子可是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买回来了不少东西。   “这颜色红的正,回去孤亲自给你上妆好不好。”太子凑在承镯身边低语一句。   “太子还会这个?”   “不会可以现学嘛,你来教不就好了。”   “别把我画丑了就行,要漂漂亮亮的。”   玉坠儿自发向后退了一大步,腾了空间出来让前面两人甜言蜜语。说实话听了让人牙疼的很。   街上卖油炸臭豆腐的小贩旁边围了一串人,听说这个闻着臭吃着香,承镯跟玉坠儿都跃跃欲试。晋王笑呵呵的表示要请客,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吃了这个还有热腾腾的烤饼等着呢。   唯有太子头摆的像拨浪鼓,后退五尺表示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站的等的累,太子瞅对面有个茶摊,一屁股坐下等着对面几个人宰完了晋王跟他再合流呢。    ☆、第三十九章   茶摊上的茶就是个解渴,细品是没什么好味道的,当然跟皇宫大内是没法比了,人家用杯他用大碗儿,喝的就是个畅快。伯阳跟在太子身边囫囵吞先灌下去一大碗儿,喝完一摸嘴,解了渴再说。   太子这边茶也就喝了两口,眼神只管往对面瞅,第二口都还在嘴里含着没下去,那边突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将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人数大概两三百人,多是些老弱病残,拄着拐的,佝着腰的,手上牵着三四岁孩子的,没有一个是拎的出来的壮劳力。   一群人嘴里喊着,“大爷,奶奶饶命。”或是“好歹让咱们有个立锥之地”。这两句太子辨的最清,其他的实在也因方言味道太重,人又太多,听不大清了。   太子身边倒不止他自己一人,有伯阳跟着,二人交换神色,心道有麻烦了。原就是来查这事情的,没想到赶得巧,在这儿正给碰上了。   这群人男的头戴瓜皮帽,身着横布裙,女的则是尼衣黑色背心,梳着“老嫚头”。这打扮,从前太子只在内侍们的描述中听说过。姜通治也给找来过相关文献查看过,应该为“丐户”们的典型特征。   要说何为“丐户”?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自本朝建立以来,便有这么一群人。数百年来,被视为“贱民”之一种,不得与一般平民通婚。男不事科举,女不许缠足。这些人多从事些婚丧嫁娶的杂役工作。   丐户虽与一般平民毗邻相处,却地位低下,住所集中于一地,且大多建于茅厕边上。房屋无不是简陋异常,夏不避雨冬不防寒,总之生活的十分凄苦。   昨天傍晚见到的那卖兔人,便正是这副打扮。只是清城并没有听说过有丐户在此定居过,且太子也打听到,这边丐户闹事儿似乎不只一次两次了。这个“闹事儿”估计也得打个折扣,丐户们地位低,从来忍气吞声的过活,还没听说过有谁敢公然与官府斗上一斗的。   太子与伯阳惦记路对面的承镯,怕她给人群挤跑了,张望着想要横穿过拥挤的人群。   这边人吵吵闹闹还在吼着什么,太子听不懂,又挣不开人群,让伯阳一手直接拉了出来。   “殿下别忙了,好歹对面他们人也不少,承镯身边有玉坠儿和晋王在,不会出什么事儿。反倒是眼前这些人,好像提起了南都什么的,估计这群人跟南都那头也扯上了什么关系。”   太子自然知道事关南都,那这事儿就敏感了,出了丁点儿的差错,太子要担的责任都大的吓人,“你能听懂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懂,长宁应该可以。”伯阳已经让长宁跟上这群人了,不一会儿就能有消息。   本朝“丐户”不仅仅有上一朝代“贱民”的后代,更有万乐帝继位后,将自己的政敌贬为了“丐户”。   而长宁的外祖父,便也是当时反对万乐帝继位的几位主要人物之一。万乐帝坐稳了江山,便开始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清洗。长宁的外祖一家未能幸免于难,甚至长宁的父亲也被牵连,始终被万乐帝所打压,后来长宁父亲更是郁郁而终。   这件事长宁查起来再拿手不过了。   承镯被人群挤的的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身边的玉坠儿跟姜通治都不见了人影。唯有不远处也在人群漩涡里的晋王,正艰难的给承镯伸长了手,示意她握住。   承镯也顾不上别的想法了,凭她自己恐怕明天也找不回太子身边。立刻先抓住晋王这颗眼前的救命稻草。   这下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随波逐流”,更惨的是承镯的鞋被人踩掉了一只,赤着脚走了好久,脚底给磨破了皮,行动基本靠挤。挤到哪里就算哪里。   晋王拖着承镯好不容易逃脱了人群,两个人呼哧呼哧喘了大半天粗气,再一低头看,承镯雪白的袜子面儿上已经渗出了点点殷红。   “伤着了?”晋王弯腰将承镯那只受伤的脚抬起来,正要给她脱了袜子查看伤口的。   被承镯赶忙制止,“小伤口,不好给王爷看的,您别见怪。”   她这么一说,晋王一拍额头,到底男女有别,自己逾越了。   “你先坐下等着我会儿。”晋王起身拍了拍两手,“去去便回。”   承镯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低下头去揉了揉自己脚脖子。 刚才一群人在她耳边吼的她现在还有些耳鸣,反应也有些迟钝,木呆呆的被安置在一石墩上,背后倚着棵大树,偷来这么段难得的清闲时光。   好歹是能歇上一歇的。眼前路上行人不算多了,刚刚还呼喝一片的街道沉寂下来。   晋王隐入人群里,真是一会儿功夫便冒出了头来。手里拿了绣花鞋,颇有些不太好意思,藏在怀里藏的深,一点不敢拿出来的样子。又东西张望几下,确保没有熟人看到才闪到承镯身边。   他可是第一次干这事儿,女人的东西,从来还轮不到他一个王爷亲自动手置办。哪怕是那时的庄姜也没有这待遇。   见她乖巧的做在一旁,认真等自己回来的模样,晋王突也觉得被人一直等着这感觉很是不错。加快步伐,几步回了承镯身边。   晋王不知承镯鞋子码数,大小不一的先买了好几双,这办法倒是省事儿。反正一会儿穿不了的都给他直接扔了,他是不想接着捧一堆女人的鞋子满世界走了。   “本王这里还有些药的,你别忙穿鞋,先给伤口上些药再说。”   “那,王爷可否先背传身子,奴婢要换袜子了。”女子的脚不能给外男看到,多少年来这规矩不曾变过。   “这么的,大庭广众上药不好看,本王看还是重新找个地方才安全。”说完随意给承镯选了双大一号的鞋,让她好歹先凑合着找个地方。   清城别的不说,胭脂铺有的是。晋王随意挑了一家进去,跟人家好说了几句,又随意选了几盒高价的胭脂,店家爽快的将楼上一间空房让了出来。   晋王在门口清咳几下,要承镯自己进去,他给把着门。   小屋里陈设简单,一只上了年头的木床再有就是个同样款式的梳妆台。   脱了鞋袜看了看脚底下细细的小伤口。算不上多严重,不过脚趾被踩的有些青紫了。晋王给的药止血化瘀都不错,承镯仔细上好,给脚趾头好好揉了半天。   修整好伤口,承镯在那几双绣花鞋上来回打量。这颜色还真是艳丽,不是大红即是大紫。晋王的审美还真是有待提高。   晋王没闲着,给店里帮忙的店员些赏钱,雇了顶小轿在门外候着。二人有些尴尬,那店家当他们是一对小夫妻,客套的娘子长娘子短的给承镯一顿恭维。   “小娘子长的美,相公也看重,选的那些个胭脂贵重非常,若不是还要顾及着以后的生意,咱们店里的镇店之宝都差点给选了走。”老板娘画着张夸张的红嘴唇,大嘴说四方,还指着这位阔气的“相公”再选上几件好物,流水就抵上往日一周的毛利了。   “老板娘看的不准。”承镯站笔直,字正腔圆的回口,“这位是我哥哥,小女还不曾出嫁呢,店家说这样的瞎话,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哥哥妹妹成一对,解释个什么劲儿!那老板娘心里有些好笑,“是咱们眼拙了,骄子也给二位备好了,咱小店招待起客人那就是一个麻利。”   承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晋王也不好搭把手了,在后面跟着。快要出了门,待承镯走的远了些,晋王突然回头给那老板娘一个笑脸,“小王可没这么大脾气妹妹。”   老板娘附和的“是是”两句,又嘀咕了两句,“是个大官儿啊,年纪这么轻,怕也不是那些个功封的王侯,估计是个哪个王爷袭爵的儿子吧。”   晋王出了门,看承镯正在那骄门前踌躇,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只一顶骄子?”   “你上去,本王走着便好,这里距离那边不远,一刻钟的路程而已。”   晋王蛮大方的,承镯知趣的“嗯”了声,也不再忸怩了,利索的钻了进去。   颜色通红的骄子,承镯觉得简直像坐进了一个血窟窿,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东西呢。从前骑马或是坐马车倒是方便,大漠里骑骆驼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轿子这种新鲜的东西,承镯觉得有趣儿极了。不时还要掀了帘子向外瞅瞅。   轿子抬得不算快,跟着晋王的步子走,果真不出一刻钟就回去了住处。   太子跟伯阳正商量着什么往出走,刚刚派出去寻找的承镯的手下还没回来。伯阳到还算镇静,只是太子心神不宁的,听着丐户那边的消息还左耳进右耳出的。一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几遍,太子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这一出来,正好给碰上了。   晋王让人落了轿,给承镯打了帘子出来。这边太子像是钉住了步子,直勾勾看着承镯伸手出来正跟晋王碰个正着。   承镯吓得往回一缩,晋王倒是乐了,“要不要帮忙,受了伤起得来么?”   起得来,单腿蹦也得给蹦回去。   这副情景落在太子眼中,那红的简直要滴下颜色来的轿子仿佛一如当年自己时时梦到的,晋王迎亲庄姜的花轿。亲眼看着挚爱将手落在别人手心的那种无奈跟锥心,是烫在太子心口一道难以愈合的裂缝。   太子踉跄几步,上前将晋王挤在一旁。承镯扶着轿门正单腿立着,看对面来人是太子,支着两手就要往上扑。   伯阳撇撇嘴,他这妹妹有些急色了啊,这大庭广众的。   太子一把给他捞到怀里,抱回了屋。   不是承镯跟玉坠儿共享的小屋子,而是直接给她放到了自己房间的榻上。   承镯将脚举的老高,“脚伤着了。”   太子脸色没有缓和,只是伸手先将她翘起的脚丫放在自己腿上。她脚趾已经肿的老高,承镯觉得那里血液已经流不动了一般,滞了下来。   “殿下不说话,让人心里怕的慌。”承镯故意放低了声音,委委屈屈的想引起太子注意。   “趾头都肿了,脚底还划破了。”   对方依旧没什么动静。   “成瘸子了!”承镯赌气的提高声音。   “是以后都不要理我了么?”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想着他再不理人,大不了以后就只当他是主子,再没有非分之想好了。   推了他一把就要下地,却被他反手按在榻上动弹不得。他可真沉呐,压的承镯喘不上气。   两个人唇齿相依,不是简单的贴在唇上,而是有些试探性质的突破。承镯的舌头被他勾勾缠缠,几下子就进了他的嘴唇。   太子吻的很忘我,舌头在二人之间来回穿梭。承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气氛旖旎之下,竟还觉得有些恶心。   于是咬紧牙根不让太子继续轻薄。这里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原本拦着她腰的大手蹭蹭挪挪附在承镯一瓣臀上。   承镯反应过来,扭着要挣开,却被他手快的单手狠狠压制住。另一手半退了她衣物,钻进去照着臀上使劲儿一捏。   承镯“嗷”一嗓子掀开他就蹦了起来。   “殿下你好不要脸!”忍痛给自己揉着估计被捏青了的屁股,死活不要太子再靠近她一步。   “肯定青了,奴婢一个病人,你真下得去狠手。”然后不知死活的放了句狠话,“不想再喜欢殿下了,随便给下狠手,疼死了!”   太子要去拉她,让她一闪身躲开了。也不管脚疼不疼了,敞开架势就要往外跑。   太子没留神,承镯开了一半的门,刚探出去颗脑袋,直接撞上门外正欲敲门的晋王。   “晋王殿下?”   晋王在楼下听了承镯那一嗓子,心里头不放心,踌躇半天还是决定上来看看。   太子一听是晋王在门外,赶忙捞回卡在门口的承镯,咣一声给门关了个严实。 ☆、第四十章      碰了一鼻子灰,晋王识趣的扭头回去,后面伯阳笑得有些遭人厌,“晋王发扬风格的日子少见啊,今儿居然自己走回来的。”   看他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上来看好戏一般。   晋王伸手向屋里一指,“不管管?”   “怎么管?你去还是我去?”   “当然你去,你看我这样子能管的起么?”   伯阳呵呵笑,连带还耸了耸肩膀。   得,怪自己多管闲事儿呗,就是一听承镯喊的急脑子里像有根弦儿绷断了一般,不管不顾就要冲过来。   晋王甩了甩袖子不想跟他废话,下楼去了。   伯阳等着晋王的身影已经走的看不见了,又跑下两节阶梯确认他不会回来,才飞也似的奔到门口,哐哐砸起门来。整天要在晋王面前装模作样,伯阳也是心累。   晋王呢,在楼下偷听壁角,那砸门声像是要给门拆了一般的大,晋王没忍住大笑一声。随后又是一阵失落,自己永远无法再融入他们二人了吧,处处防着自己,虽然早就料到会如此,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楼上伯阳正准备撞门,太子已经出来开门了。一看是伯阳,太子松了口气,侧着身子将伯阳让进来。   屋里承镯龇牙咧嘴的正揉脚呢,脸上表情丰富异常。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叫人给踩的,也不知是群什么人。跑过来像阵风是的,直接就被带跑了。”承镯心里伯阳一直是个无害的人,奇怪的是天然对他有种信任感。   “刚才听你吼的中气十足,想必也没什么大事儿。”伯阳打趣了句。   承镯下意识又要揉自己的屁股。手还没摸到地方,想了想还是不要瞎动,再让大哥误会。屁股没法揉,没忍住斜眼给太子一个状似凶狠的眼神。   太子自始至终不理她,跟伯阳商量起正事儿来,“长宁那里有消息了么。”   “长宁的意思,那群丐户应该是清城五十里地以外逃过来的。壮劳力都给抓走做给南都白做苦力去了,剩下这些人也被赶的居无定所,逃到清城的这一部分人也没什么正经职业,官府怕他们聚众闹事,左赶右赶的,承镯今天正遇上官府清理丐户了。”   “那之前所说丐户闹事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都是些莫须有的名头,为的就是要他们离开清城,丐户们再走就到邕州了,那儿离帝都更近,想要定下来更是千难万难。所以还在拉锯着不肯挪窝。”   “眼前这些个人倒不是问题,只是南都那头不是拨了款,叫四处筹集工匠劳力么,怎么又把丐户牵扯进来了。”   “又是压榨工人吧,丐户出活儿比平民价钱低很多,干活也大多都是忍气吞声,少上一个两个的丐户们习惯了这种不公平待遇,也没个反抗的。”   都是一朝百姓,也非要分个三六九出来。太子眉头皱做一团,他也是心痛,丐户这种制度早八百年前就该废了的。   伯阳看着太子在地心来回的转着圈,眼睛都要给他转晕了。   承镯本不想听他们讨论正事儿,可耳朵自己也有想法一般,越是不想听越是敞亮的什么都往耳朵里递。   太子转了半天停下来,看承镯也正侧了耳朵在听,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严肃的表情也有些松泛。   看他二人互动倒也还有些意思,但伯阳可不会看在太子位高尊崇的份儿上,就不挑剔这位未来妹夫了。相反,日后太子若等上大位,承镯能否成为他夏侯瞻身边第一人还未可知,伯阳就更加不想让承镯早早许给太子。   “如今丐户壮劳力正在何处?”   “听说给圈在原来丐户们的聚集地,因此才逼的剩下的人远走清城。”   “这一帮子人胆子不小,若是真叫这些丐户去修了南都,又得是一笔银子进了他们的口袋。省时省力还省钱,算盘珠子拨的比孤响亮多了。”   “如此看来,来清城的这一趟,收获不少呐。”伯阳算了算,若说能一举打破丐户这不合理制度怕是妄想,万乐帝就得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可是走个把偏门,以太子的头脑,这可是收服民心的大好时机。   “谁让这群不长眼的正撞在孤伤口上了。也该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了,不然连这天下姓夏侯都得给忘了。”   正事儿说的差不多了,承镯偷听也听得够多了。揉脚揉的手都酸了,下地觉得松快了些,这便准备出门了。   太子这回终于给承镯有了句正经话,“上哪儿去?”   “回殿下,奴婢回屋休息。”承镯说话阴阳怪气,故意将太子置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完就要开门出去。   “孤让你走了么?”   太子也口气不善。承镯这些日子胆子被太子宠的上了天去,猛不丁听他这么冷淡的口气,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却是失落非常。   长叹了口气,好日子这是到头儿了?   伯阳原就是打算不插手的,太子这副尊荣难看是难看了些,也不算难猜,不过就是醋劲儿大了些。看着承镯跟晋王一起心里不舒服罢了。他就喝茶看戏,不说话。嗯,不说话!   承镯老老实实立在门口,低眉顺眼的仿佛回去了初识那时的疏离模样。   “上这儿来坐着,戳在那儿晃孤的眼睛。”   承镯听话的向前挪到太子指的地方,坐是坐下来了,脊背绷的笔直,反倒不像是在休息了。   承镯心里这么想的,殿下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这下总不会错了。你不是不乐意跟我说话么,我也不搭理你,随你怎么摆布,我也不好好跟你说话!   两人还杠起来了,伯阳琢磨着,从前庄姜犟起来就能给人气死。刚认识承镯那会儿看她似乎当了阵奴婢,磨没了当初那股子倔脾气,现在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有有人宠着,尾巴一准儿得给你翘上了天去。   伯阳正事说完不见挪屁股,太子扭过头瞧了他半天,伯阳自知自己被人嫌弃上了,这是下逐客令了。要走前还是给承镯嘱咐了一声,“有事儿吼大哥一声,随叫随到。”   承镯甜甜给了个笑容,点头道是。   伯阳一走,二人正式开始斗法了。   太子慨叹自己这么浮躁,遇上承镯就慌神,心里想些什么脸上藏也藏不住,从前的不动声色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这回能抬起她的脚丫好好看看了。那么点儿大的小脚,直接能放进自己的手心里,白嫩可爱的想将她揉在自己手里心里。   伤口包的不错,甚至还扎了个好看的结。脚趾上的瘀血也揉的小了好多,这些都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了。太子当时因一位名为道白的异士襄助,才终于寻到还了魂的承镯。而那还魂之身有一记号,乃是道白所留,为的就是终有一日,要他能够寻得到她。   这记号几经查验,其实早就已经证实了承镯就是那身子的主人。可太子还从未自己亲自验证过,从前是怕承镯怪罪,现在两人好的在太子这里不分彼此了,是到了验明正身的时候了。   缓缓拉高承镯的裤脚,洁白的脚踝部位一只银色的蝶好似要振翅高飞。   这结果虽然早就知道了,仍然让太子一阵激动,他俯身正要亲吻那银蝶,结果蝴蝶在眼前突的消失不见。   “不要调皮。”太子按着动来动去不消停的承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有耐心过。   承镯可不是在任性调皮,她这是有预谋的要突破太子的底线。   “今天跟晋王出去,他没有跟你说什么吧。”太子捋了捋承镯的长发,发间幽香丝丝点点沾在太子的指缝中,让他醉心不已。   承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的。”   太子哦了声,“我看他对你不太一样。”太子是自己揣着宝贝,看谁都不放心,除了伯阳所有雄性生物最好离承镯八丈远才解气。   “殿下想多了。”承镯掰了掰他的大手,比出十个指头,“我们对话可能都不到十句。”   太子想到刚刚着急来敲门的晋王,觉得他在欲擒故纵,便又坐不住了,“你放心,孤再不会离你那么远了,也不会再让晋王有可乘之机。”   承镯狐疑的看了看他,“殿下做什么总以为晋王会对奴婢有所图呢。”   这话点醒了太子,他头脑发热,说话前都没有经过脑子,想什么说什么,难保承镯不会怀疑。   太子也算聪明一世,倒栽在这么个小女子身上,到底还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孤,假想的,这么着时时提高警惕,对你就十二万分的上心了。”   哼,以为多说几句好话自己就能原谅他么?    ☆、第四十一章   太子长长叹了口气,承镯那别致小巧的脚腕握在自己手里,细细的圈着,有种禁锢之感。如此,他心里竟禁不住还有些痒痒的感觉。   “脚腕上的蝴蝶是什么时候纹的呢?”他又故意岔开刚刚丢脸的话题,指腹轻刮了刮那蝴蝶的蝶翼。   承镯低头瞧了瞧太子的手指,他摩挲的自己脚腕时有些痒,她便忍不住想给他一脚踹开,这想法还是有些风险的。   “奴婢小时候身体不好,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会吐奶时便会吐血了。”承镯说起这事儿还不知怎的还有些得意,“不过有位大师给我相过面,他说药罐子反倒活的久。这个师傅有些神神叨叨的,我那年生了场大病,听我娘说烧了好多天人都糊涂了。白天里揪着我爹的衣裳,直嚷着说有人在拉我起来,要带我走,把地方腾给她什么什么的。我爹吓得要命,以为是黑白无常来锁魂的。您别笑,民间百姓都信这个。”   承镯重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白天里说胡话,晚上更吓人。我爹说奴婢当时喘不上来气,撅过去了大半天,眼白都给翻起来了。我们那儿有种说法,刚咽了气儿的人没走远,拎着她耳朵叫她亲友的名字,念旧的人就能回来。”   “你爹用这方法给你起死回生了?叫的谁的名字?”   “我爹没叫别人名字,怕鬼差来了正好把亲友名字记下了惦记上。后面有些古古怪怪的,殿下要听么,其实我也一直不太相信这说法的。”   “说来听听,你这蝴蝶的故事不是还没说到么,孤好奇着呢。”   太子捏了捏她的鼻子,承镯出了一身汗,鼻头布了层汗珠,太子没捏住打滑了,又上去捏了一下。   “疼啊,别捏了,奴婢接着说呢。”承镯向后撤了撤,将太子的手推的老远,“我爹说屋里飞来一只银色的蝴蝶,他没注意到,正要吼我呢,我娘看那蝴蝶落在我脚腕上,给我爹指着看呢,就发现奴婢脚丫在动。”   “蝴蝶救了你一命?”   “不知道,那蝴蝶通身银色,落在脚腕上给奴婢沾了它身上的银粉,很奇特的是这银粉总也洗不去,一直沾在身上。奴婢爹娘觉得这蝴蝶可能是保佑奴婢康健的灵物,就在那片银粉上纹个这个。”   承镯说完眼珠一转,突又想到,“对了,还有那么个神神叨叨的师傅,就是给奴婢相面的。那已经是到京城以后的事儿了。奴婢醒来以后虽然没什么大毛病,却一直还是吊着口气似的,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奴婢一家入京找了不少的名医诊治,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有位叫道白的师傅上门来看我,他看我说通身紫气环绕,有大富大贵的命格。并且我们家其他人压不住这身贵气,最好是能往贵人身边去。”   承镯摇摇太子的手,“听起来像不像胡扯八道。”   “你接着说,后来怎么了?”   “他疯魔了似的,一会儿说我是通身贵气,一会儿又说我被怨气纠缠。把奴婢家里人都要吓死了。他手里常捏着个布包,还偷偷给奴婢看过,里面有两只骨雕的蝴蝶。据他说从前他有三只的,有一只已经救过人的命,没了飞走了。”承镯语气有些玄妙的味道,“我一直当他编故事逗我玩的。骨雕的蝴蝶怎么能飞呢?可又不能不信,起码他算准了我会被采选入宫,之后身体也渐渐健康起来了。”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是?”   “嗯,玄乎的很。”   “这位道白师傅说的很有道理。”太子故意压低声音,制造紧张气氛,“他倒是有些手段,你看他说你紫气环绕,以后贵不可言,是不是?”   承镯认真的点了点头。   “跟着孤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横着走都没问题。”太子捏捏她的脸蛋,“你要是跑了,孤就活不成了。”   承镯皱了皱鼻子,“呀,殿下好夸张,死啊活啊不吉利,呸呸呸,吐三下就没事儿了。”   太子看她倒是无所谓的,又想起别的事情,“今天买的口脂还在,不能食言,孤来给你点上。”   太子这提议很应景,免得两个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了。   承镯琢磨着,几句话自己就又乐呵呵跟太子和好了,是不是太不矜持了些。   她在那边胡思乱想,太子那边取了几枚不同的胭脂条来。   “这么多,殿下怕不是将人家各个样式都买了个遍?”   太子不理她的调侃,在其中选了选,“咱们来个石榴娇还是大春红,孤看你常用的露珠儿色儿浅,换个大红的颜色看看,许更惊艳些。”   殿下懂的还真不少。   “奴婢喜欢嫩吴香的,不那么艳丽张扬,不是刚刚好?”   “试试正红的看看,以后总还是要涂正红的不是?!”   太子说的轻易,承镯却一愣。殿下这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   “胭脂晕品颜色竟这样浅,石榴红晕做了粉红。还是大春红好,朱砂似的颜色,瞧瞧多正式呐。”   太子选好了颜色,挑了承镯的小下巴准备开动。临了又顿了顿。   “如何,不好下手么?”   承镯仰着脖子不方便,说话声气嗡嗡的,不像平时那么悦耳了。   太子是在欣赏承镯那张小嘴呐。   承镯嘴唇薄而小。涂唇线要平缓而微有上翘之意,如此显得欢乐,但不宜过厚,过则凶狠不善,有火辣的意味。本朝以樱桃小口为美,唇峰也不宜过高。   太子第一次给人化妆,只在唇中给承镯涂了圆圆一个小点儿,就算告成。   “殿下原来是纸上谈兵么,分析了那么多的道道,最后只这么一笔就成了?就是涂了个圈么。”   “不是有种花瓣画法么,孤是想画那个来着,没想到你唇这么软,下笔不好着力呀。”   感情殿下当这是画画儿?怎么还扯上下笔了呢。   承镯不乐意了,“唇画的不好,殿下给奴婢描描眉吧。”   描眉他也不在行的。这回不敢轻易卖弄,刚才说了那么多涂抹胭脂的行话,还是凭记忆力在胭脂店里硬生生记住了的,真要让他分出个一二三还真是难为坏太子了。   太子摆了个姿势,在承镯眉上粗描了几笔。   承镯眉毛生的黑,她自己许是修剪过,弯弯两道细眉,弧度刚刚好,一副面善的好样貌。   左边眉毛描了,又挪去右边。描完离远看看成果。嗯,高低不同,粗细不一,活生生毁了承镯的一张漂漂亮亮的小脸蛋。   太子不敢动了,手艺不精,该被笑话了。   承镯要拿镜子来瞧瞧,被太子挡住要重新给她画。这承镯哪能听他的。不行,先得看看这次的成果,画的不好便没有下次了。   挣了几下溜到镜子前,这妆面太夸张了,那弯弯曲曲两条眉毛跟毛毛虫似的,承镯抬了抬眉毛,感觉一会儿这两条粗眉就能从脸上爬下来。   承镯双手捂了捂眼睛,“殿下给打盆水来好不好,奴婢没脸出去见人了。”   太子摸了摸自己鼻子,“还好还好,孤看跟从前没什么两样嘛。”   一边说一边将她手掰了下来,细看了看。   “有句话叫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从前女郎爱在帛巾上印上自己的眉印与唇印,送给爱人做礼物。你看,咱们也这样做,咱们涂的这么浓,印下来不会浅浅一道痕迹,多有意义。”   承镯两手放下来,嘴却撅着。   “殿下又占奴婢便宜,哪儿就要送这么羞人的礼物可。”   “这是情趣,怎么能说占便宜呢。”太子摇头晃脑的普及知识,“孤还知道美人常随身携带一种香茶饼子。用桂花跟甘草膏做成的香饼子,随时能掰下来这么一小块,在嘴里嚼着口舌生香,叫桂花吻的。”   “桂花吻?”   “就是亲吻时能更香甜呀。”   太子没正经起来,承镯不想理他。侧着身子背朝他。   “你瞅这样好不好,孤也作一块带在身上,随时能给你尝尝。”   这是□□裸的调戏了。承镯推搡着他就要出门去,却被太子一个旋身抱坐在腿上。   两个人挨在一起真是热,尤其现在,太子简直像个小火炉。   太子拉着她的收,捏住不放开,看她耳朵上晕上浅浅的红。承镯到底脸皮没他厚,抽出手将太子脑袋摆在一边。   “不要你看。”她气咻咻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太子不说答应也不说反对,下巴在人家手上蹭来蹭去。   “殿下得赔奴婢的眉毛,瞧瞧,给画的毛毛虫是的。”   太子偏过头不看她,“不是不要看吗?”   “要看啦!”   女孩儿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天大地大女人最大。   “哦。”太子还没被人这么摆布过呢,回过头用拇指在那两条毛毛虫上重重擦了两把。   “殿下手劲儿重,按的人脑壳儿都疼。”   太子也没有追求女人的经验,还在摸索当中。一直对她都是小心翼翼,毕竟承镯对比他来还是娇俏柔弱的。被人说他下手重,立马轻了几道,从怀里摸出块帕子给她擦拭起来。   这么着倒是舒服,承镯眯了眯眼,靠着他的胸膛颇享受的样子。   那帕子是块青灰色的丝帕,将承镯的脸掩的朦朦胧胧,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太子慢慢凑近承镯那柔软的小嘴,在丝帕这面一口刁了上去。   这真是不同的亲吻感觉,隔着一层细纱,二人口中生津,将中间纱渐渐含的湿了。太子果断将它抽了去,终于面对着面,也将承镯嘴上那一圈小小的圆给含了个干净。    ☆、第四十二章   这日承镯被太子送回房时还羞的满脸通红。   太子在前面牵着他走,承镯呢,像做贼似只顾着低着头左顾右盼,就算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自己在太子房中待了许久,临了还是心虚不已。   前面那人则器宇轩昂,霸道的不准承镯离开自己手心分毫。偶尔有那么几个没眼色的正撞上路过的两人,反倒是有些尴尬的避开走着。   就这么高调将她送了回去。承镯含含糊糊说了句,“殿下,明天见。”立刻撒开她手,钻进了门里去。   “你说你这当哥的是不是忒严格了,孤谈个恋爱还得处处受你监视。”太子目送承镯逃也似的分别了,突然就开口问了句。   片刻后伯阳从角落里晃出来,脸色不算太好,抱胸回了句,“长兄如父,哪有不操心自己儿女的父亲?”   “孤看你是闲的,也该给你讨一房媳妇了。”太子在前面慢悠悠的走,后头伯阳还紧跟着,“你说长宁的胞姐,曦和县君夏侯康仪如何。”   后面那人脚步不觉一顿,太子没感觉到一般,仍在喋喋不休,“县君配将军,不算委屈你,你若是应下了,孤这就给你做个大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话听得伯阳心里一动,太子这个老奸巨滑的,将自己底细打听了个清楚,居然想从这方面下手,伯阳咬了咬牙,不能让他捏住了短处,“不必太子操心了,伯阳的事儿不急。”   你就装吧,熬死你个光棍汉。   “哦?你想清楚了,县君可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你这一走山高水长的,回来了人家跟别人定下了亲,你哭都找不着调。”   太子故意吓唬他。这可相当于下了剂猛药,伯阳说不担心才有鬼了,狠狠从太子后脑勺瞪了他一眼。太子这是故意给他心里添堵,太可气了。   “再说大都督你年纪大,糊涂着过了这么些年,你瞧你岁数是人家二倍大了。越国公夫人能看上你么,要是来个把年轻俊俏的世家公子,人家还不是先紧着年轻的挑?你这些上了岁数的都得靠边站,估计得是候补梯队的,真的算来能不能将人娶到手,伯阳你前景堪忧呐。”   太子越说越顺溜,简直将伯阳贬的一无是处。   伯阳也悄悄自省了一番,别说太子说话很能抓住重点啊,伯阳瞬间觉得自己毫无竞争力了,说话间就得让人踢出局。   不过不能自己先开口,得等太子这条老狐狸自己提条件,无非又是拿承镯说事儿,伯阳当然不敢强拆承镯的好姻缘,不过得给承镯多挣个名分而已,哪能就这么不清不楚让承镯跟着他了。别说是太子,就是玉皇大帝在伯阳这里他也不好使。   “太子不必诱惑伯阳了,伯阳就这么一个妹妹,哪怕自己过的不幸福,也必然得保证她下半辈子顺心遂意。殿下真的对她好,伯阳不会冒失阻拦。”   这话太子爱听,不阻拦就好。   “现在。”太子伸手给伯阳摆了个“请”的姿势。   “打道回府?”   二人达成共识,相携远去。   承镯将太子送的胭脂一根一根小心翼翼的摊在桌上。颜色深的分一堆,颜色浅的分一堆,一会儿又打乱了重排,用过的放一起,没用过的放一起。颠来倒去乐此不疲。   总有一天太子会让自己为他上妆正红的颜色,对么?承镯捧着石榴红静静的想着出神。   门外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伴着三下轻缓的扣门声道,“承镯?回来了么?”   门“吱啦”一声,承镯又是那副探出头来的动作。   今天都不知第几次这样迎接过晋王了,“这么晚了,王爷有事儿?”   “白天挑了好些胭脂,本王也用不上,本就是给你买的,你收下了也不浪费。”   说着在承镯面前晃了晃一只小布袋子。首饰袋啊,晋王有心了,给准备的倒是齐全。   承镯两手一捧,将袋子接个正着,份量还挺重。   “清城胭脂天下闻名,现在看来也算名不虚传吧。”   晋王直直盯着承镯看,倒让人尴尬不已,承镯微微后退几步,“嗯”了一声。   晋王指了指嘴唇的部位。   承镯反应过来用手捂了捂嘴。嘴巴上的胭脂早在刚才亲吻之时,被太子含了个干净。现在上面哪里还有胭脂,只怕都是暧昧的痕迹了。晋王揶揄她一句,很有兴致的样子,一点儿不急着走。看起来倒不像是专门上来送胭脂的了。   “呃……”承镯左顾右盼,“多谢王爷的胭脂,不知王爷还有……”   “没事了,不知道该跟谁说说话,心里烦闷,也许用胭脂贿赂贿赂女官,能得些时间聊聊。”   今天月中月圆夜,不知多少离乡之人同他一般心中感到寂寥。晋王有时迷茫,不知哪里才能算自己的家。是王府还是皇宫?   承镯索性关了门,引着晋王向走廊尽头去了,那边象征摆着几把木凳,窗户支着携风进来,能看到外面冒尖儿的树冠。   “月圆好夜色啊。”晋王慨叹一声,“正如六年前一般。”   “六年前?”承镯心里不知怎的听晋王提起这个便咯噔一下,“王爷想说什么?”   “本王的王妃庄姜,女官有没有听说过?”   这个当然不陌生,承镯点了点头,“庄大哥的亲妹妹,王爷未过门的妻子。”   晋王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无力,但眼神从未见萎靡,今日却不同,一点子精气神也没有。   “六年了,时间有些久了。都不大能想的起来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很美,性子调皮跳脱,活的自在又肆意。就像那大红色的胭脂,是生命盛放的颜色。”   庄姜果然是美的,每一个曾经认识她的人都这么形容过。她生命短暂又精彩,被无数的人记在脑海中。   承镯有些羡慕她了。   “你们女孩子琢磨翠媚红妆,大概跟文人们追逐名人字画一个道理。庄姜她就极爱研究这些个涂涂抹抹的颜色,本王记得她最爱的应该是石榴红吧。因为尤其偏爱正红,惯是不用晕染后的颜色抹唇的。”   有句话叫,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承镯此刻心中便极不舒服,眉头便不知不觉皱做一团。   “我们初识时,庄姜已算是名动天下。有个那样出色的哥哥,本身又是那样子貌美的小丫头,真是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她。”晋王说着突然用手半遮了承镯眉眼,只露出那张樱桃似的小嘴,“你与她很是相像,尤其是这一张檀口。”   没忍住直接将他放在自己眼前的手拍落,承镯此刻真是后悔陪晋王这一遭。太子说的对,远离晋王真是很有必要。   “不好意思,女官别动怒,本王有些激动了。”   晋王客客气气的道歉。   “再一会儿,先别忙着回去。”晋王见承镯脸上渐渐布满不耐,先一步拉住她,“就当是帮本王了一次。本王欠你个人情,以后用得上本王的,本王绝不推辞。”   他说的极认真,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让承镯真是没法拒绝。   “刚刚说的那些大概不讨女官喜欢?”晋王歪头逗趣道,“那不如本王给女官说个秘密,要一级保密的秘密,除了本王自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那种。”   真可惜,承镯对这种秘密一点儿不感兴趣,甚至抗拒知道这种秘密。索性就当自己是只布口袋,晋王将话都倒了进去,自己就将口袋封死了扔进记忆的角落,再不提起了。   “从小,大哥也就是太子一直事事都强于我这个病秧子。也靠着这个病怏怏的身体,能轻而易举的得到许多我想要或者不想要的东西。并不用浪费丝毫的气力,自然有人将他们捧上来给我。”晋王呵呵一笑,“人真是奇怪,对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觉得提不起兴趣。只能看到自己没有的,并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趋之如骛。”   承镯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是垂头聆听,不发表看法,甚至放空自己,左耳进右耳出。   “我尽力一争的,最后也得到了的,唯有庄姜而已。”   承镯在心中默默鄙视他,以为庄姜是什么好抢的东西么,谈什么尽力一争!   “那时本王多意气风发,庄姜她最终将成为本王的王妃,成为晋王府的女主人。”晋王转过头认真对承镯说道,“是她亲口对那人承认钟意于我,他心里的人是我。那人是不是输的彻彻底底?”   最后这句话,承镯竟从他眼中读出了恶狠狠的味道。她突然不想听他胡说下去,后面的结果她或许也能猜测的道。   “别说了,王爷。或许今日承镯与您聊天本身就是个错误。”承镯抬头不示弱的回瞪他,“您确实赢了,因为输了的那人从来没把庄姜心悦之人是谁,当做一场比赛。这件事只有您一个赢家,也就只有您而已。”   与王爷叫板结束,休战,承镯将木楼梯踏的咚咚作响。即便是输了人,也绝不输了太子这方的阵势。   只是此时太想哭了而已…… ☆、第四十三章   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来形容此时的承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无人的房间里,唯有自己拥抱自己痛哭。   承镯敏感,自信且足够聪明。也正是仗着自己颇有些容貌上的优势,再加上略通诗书,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当下的局面,却让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便是也许自己可笑的被当做了一个替身?仅仅是因为自己与庄姜有千丝万缕的相似么。   庄姜,一个已经故去六年的美人,依旧让人嫉妒而恼恨。   静静回想自己从初次与太子相遇,到他不知不觉表白心意,一切似乎是进展神速。怪不得,刚开始太子与大都督极力阻止自己探寻庄姜的事情。若不是帖儿花,若不是脱离皇宫那牢笼,哪辈子自己才能发现有这样一段故事被深深埋藏在,自己与太子这段感情之中。   就此放弃自己的感情么?当然不!即使是血淋淋的事实,承镯也下定了决心要自己亲手撕开。   胡乱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承镯推开栓紧了的窗户,换换房间里沉闷的空气。打了盆清水,摆了摆手中的布巾,热气腾腾的敷在了自己眼皮上。待那热气散的的差不多时,承镯将它扯下利落的向脸盆里扔了进去。   同时起身打开大门,她心中只一个想法,任何人别想左右自己蒙蔽自己,那种想要找出所有真相,了解庄姜的心比之任何时候都更清晰。   这还是第一次,承镯主动上门找姜通治。姜通治嘴里叼着个刚洗的苹果啃的正香,倒是没想到承镯这个时候来找她。   打开门先是一愣,“呃,来找玉坠儿的么?我看着她上楼的,应该已经……”   “奴婢能进去说话么?”   “这个……”姜通治挠了挠头,也不知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了,“行,进来吧。”   姜通治有些不好意思,桌上摆了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他对面椅子上还搁着准备换洗的衣服,连忙将衣服往一旁挪了挪,好歹让出来个座位能让承镯落座。   承镯面色不善,姜通治心里直打鼓,自己好像好久没去打扰她了吧。虽说好像自己有见异思迁的嫌疑,可是罗女官又从来没有与自己互动过,应该不是找自己这个方面的麻烦来了。   他这头脑袋还在飞速运转分析承镯来意,承镯已经开了腔。   “大人还记得承镯曾拜托过您几本书的事儿么?”   “当然记得。”姜通治根本不用回想,这事儿发生本来也没几天,“不是已经给女官送去了,我记得都是些诗书宝石品评的书籍,没错吧?”   承镯点头,“没错,奴婢这次来,是想问问大人知不知道一本县志,《惠通县志》。”   “惠通县的县志?”姜通治倒是记得当时承镯与自己交流过地方志,这个方面自己涉及的不多,还说到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大哥姜通晏或许还能在此方面说上几句。“下官没记错的话,惠通县那是大都督的老家吧,关于这地方庄伯阳应该更有发言权才对。不如您去问问他?”   “奴婢这事儿,有关大都督故去的妹妹,您也知道,贸然去问太失礼了些,所以这才来拜托姜大人。”   “嗯,要找惠通县志也容易,明儿就能给女官寻摸来一本。”姜通治别的事儿不在行,这种小事儿,他还是很有能力去担保的。“不过,女官说事关庄姜,不知是什么事?说来大都督之妹庄姜,虽说不上是顶顶熟悉,好歹还是有一面之缘的。女官有什么事儿,问我也是一样,我必定知无不言。”   对于承镯来说,姜通治算是现下所有人中最没有杀伤力的一个,有时候信任很脆弱,有时候却有很没道理。就是这种突然的感觉,承镯竟然很愿意相信姜通治。   “姜大人也认识庄姜?”   姜通治一听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后脑勺,“大都督的妹妹当时美名在外,多少世家子趋之若鹜,我只能算未能免俗吧,偷偷瞧过那么一两眼而已。”   “大人,见着庄姜的正脸了么?”   “不仅瞧上了,还搭了句话呢。庄姜那时候还没许给晋王做王妃,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整天围着大都督身边转。”姜通治陷入回忆之中,以一种欣赏而又向往的表情,“虽然拿你作比有些不吉利,毕竟庄姜已经故去。可是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你跟庄姜给人感觉极其相似。或是神态?或是语气?”   姜通治仔仔细细盯着承镯又看了一番,自然没有漏掉承镯突然失魂落魄的表情。   “怎,怎么?”姜通治被唬的结巴了下。   “非常想像么?”   姜通治不自然的摇了摇头,“或,或许是看错了,不那么像的。”   “大人说实话就好,不必隐瞒什么。”承镯振作自己,“在晋王之前,或许还有什么人爱慕庄姜么?”   “美人谁不喜欢……”姜通治本想打趣她一句,顺便恭维下显然已经心情低到谷底的承镯,突然想到什么住了口。   “大人想到了什么?”即使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声线控制不住的抖动起来,这张嘴自有她自己的想法,比起自欺欺人,她更希望知道真相。   “女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姜通治小心翼翼的问,甚至不敢轻易说出那个答案。   承镯勉强的笑笑,眼睫上凝起的泪珠,终于还是兜兜转转掉了下来。   自入宫以来,承镯从未有想今天这般想念亲人。那句矫情的话怎么说来着?繁华散尽,唯剩我孤身一人。   二更天了,承镯没回房,宵禁更不可能出去到处晃,就算出了宫又怎样,依然被困囿在小小四方天。   后院的一排树下避光,乌漆漆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楚。承镯就躲在这里,没有坐的地方,只能蹲着。这滋味一点儿不好受,简直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蹲的的腿脚麻到不是自己的了,晃悠悠的靠着那树站起来抖抖腿。   庄姜与太子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归结来说是才子对佳人的求而不得。这话姜通治没有明确告诉过承镯,是她自己归纳出来的。   美人果然是人人喜爱,太子那时不出意外的也是庄姜的裙下之臣。   姜通治刚刚的话一次又一次的在耳边回响。“太子与庄姜其实并不十分熟悉。承镯一个闺阁小姐,与外男相见的机会屈指可数,太子又是一国储君,不说日理万机也没到跟咱们这些无业游民一样,跑去守着看哪个漂亮姑娘。那时伯阳与太子意见不和,闹得的不愉快,几乎到了相见必冷脸的地步。庄姜为劝和二人似乎是做了幅画吧,送去给太子。”   “什么画?”承镯敏锐的抓住一个小小线索不放。   “猫儿?”姜通治这话不是个肯定句,反而用了疑问的语气。   可承镯知道,不会错了,就是猫儿。   “具体是什么,其实下官不是特别清楚,仅凭后来伯阳所说猜想而已。这画作的不算多出彩,就胜在那副童稚纯朴的心思上。太子主动与伯阳摊开来聊了聊,后来就又能看到二位有说有笑了吧。太子寿诞,大都督带了庄姜出席。也第一次将她介绍给了我们大家。庄姜古灵精怪的,几乎人人都与她交好。太子妃大选,庄姜也在候选之列,皇后与太子具都钟意庄姜,甚至象征太子妃的金镶玉如意都送到了庄姜手里。不知怎么,明明板上钉钉的事,最后仅仅是在我们这圈子里传了传便不了了之。年后,皇帝下旨将庄姜指婚给了晋王为妃。”   若是当年万事朝着既定方向发展,庄姜或许顺顺当当成为了太子妃吧。太子那样深情又会讨女孩子喜欢,庄姜不知要幸福成什么样子。   一定比现在的自己幸福百倍。自己这个傀儡替身,这时候多尴尬呢,不知太子有没有想过自己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有多绝望。   姜通治或许也料到他这番话实在也有些伤人,多添了句,“虽然太子与皇后属意庄姜,但以下官愚见,皇上不会同意如此安排的。大都督是怎样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且当时与太子走的那么近,对皇帝来说如此家境的太子妃,未免过于强势,未来国母不可能出于一个强大的母族的。所以后来之事也算预料之中,这么来看太子与庄姜清清白白。女官心中无需有负担,太子对女官如何,女官心中自然比下官更清楚。”   当然,没人比承镯更清楚太子是怎样的深情。从那副“戏猫儿”开始,自己与太子的联系一直都在庄姜身上。从她开始,自然也得从她身上毁灭。这打击让人连腰都直不起来。   伤心到极致,承镯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不远处同样埋在阴影中一个孱弱的身影,也是红着眼眶,心里千万次的埋怨自己,同时又忍不住告诫自己要放任自己这种残忍。    ☆、第四十四章   承镯顶着两只胀眼泡回房时,玉坠儿也才刚刚进屋。胀眼泡此时可没心情细想,之前姜通治说她亲眼看着玉坠儿上楼,结果她走到现在这时候才进房间是怎么一回事儿。   两人在房里错过身,承镯便直接仰躺到了榻上,一动不动。   玉坠儿净了面,习惯性的给手上擦了些霜,这味道香甜,玉坠儿曾说会让她更容易入眠。   没人说话时气氛低迷,玉坠儿心里惴惴,“不洗漱便要睡了么,外头滚了一整天,怪脏的。”   这头承镯破天荒的没理她,将榻上的被子一掀,自己整个裹了进去。   这感觉仿佛是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这倒让玉坠儿心里更觉得不安了起来,本想再询问她几句,承镯已经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准了她。   摆明不想多说的样子,玉坠儿也只好识趣儿的不再多问。小心的不弄出声音,悄悄熄了烛火上榻去了。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玉坠儿便听到了承镯那头均匀呼吸的声音,甚至还打着浅浅的小呼。她失笑出声,感情是累坏了,睡得也快,脾气也臭,还不理人了。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蹭着被面舒服的睡了过去。   可能晚上那场痛哭真是让承镯精疲力竭了,夜里睡得出奇的快,后半夜又做了个梦。   对于此时的承镯来说,那倒是自己从来从来不曾看见过的场景。   京城位置靠北,冬季下雪天里,一脚踩进了雪堆,直能没过了膝盖去。身着红袍的女子在这样的天气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手里牵着的马儿噗嗤噗嗤吐出一串串的白雾。   女子嗓音不那么悦耳,鼻音略重,脸色也是不寻常的红润,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刮在石板上的金属片,哑的厉害。   “年年都要上这儿来一趟的,今年也不能例外。”女子见马儿停着不愿意走动了,狠拽了一把,“哥哥出门在外依靠不上,我又生病了都不准我出门,可是不行啊白玉,若是不给他们送些过冬的银钱,孙娘娘一家这样的鬼天气哪能熬得住。”   承镯在心里对自己说,哦,又见面了——庄姜。   孙娘娘是谁呢?承镯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自己好像是认识她的,再往深了想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白玉,你别打退堂鼓,我现在也害怕,我就剩你了,咱们一起,我都看到孙娘娘家的烟囱顶儿了,你快走啊。”庄姜的马死活是不肯动弹了,她一个人又不敢走,心里没底就靠这匹从小养大的马儿壮胆。它不走,她也不敢动弹了。   抽了它几鞭子也不顶用。   庄姜急的团团装,冰天雪地里出了一身的汗,竟然还觉得自己感冒症状缓和了些。   后面哒哒一辆马车跑过,庄姜回头张望。赶车人的眼睛眉毛都给遮成了白色,胡子也冻成了冰碴。   她一个姑娘家,胆子虽大,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随便跟人搭话。扭过头继续跟白玉说好话,要它快快走。   “姑娘!”马车上下来个少年,高高瘦瘦的模样,两手圈在一块儿,说了几句话还微带了些喘,“雪天走马不易,雪大分不清路,小心给误在雪里。”   庄姜直皱眉头,白玉很有灵性,应该也是不愿意自己再在雪地里乱窜才不愿挪步了。   索性给白玉扔在原地,庄姜回身跑到那少年面前。   “小女庄姜,是庄伯阳的亲妹妹,您知道庄伯阳么?”庄姜自报家门,其实是怕来人不是好人,先用哥哥的大名镇住他。   少年笑得开心,“在下夏侯陟,是夏侯瞻的亲弟弟,你知道夏侯瞻么?”   庄姜直接给吓傻了。   夏侯瞻她当然知道,当朝太子么,也是哥哥的挚友。既然是太子的弟弟,本朝一共二位皇子,那么眼前这位……   夏侯陟给她挤挤眼,“前面庄子是我哥哥的,姑娘不怵便随在下来吧。”   雪天路遇二皇子,这种运气不是谁都能有的。   庄子里早给备好了热汤姜茶。庄姜自然是不敢在别人家里沐浴的,草草咽下姜汤便坐在一旁等雪停了。   “姑娘等不了太久,伯阳兄与大哥二人今日与我约好要在这里同聚,一会儿应该就要到了。”   庄姜暖和起来便有些困倦,听了他的话放心倚在墙边眯瞪起来。   身边围着的火炉哔啵有声,这种环境下,最适合躺在家中赏雪了。夏侯陟很有闲心的,不知从哪里找了把白面儿的纸伞。   伞柄上了油,光滑可鉴,他十指葱葱在那柄上来回抚了抚。从手边拿了支极细的笔,细细在伞面上描了起来。   庄姜睡醒的时候,夏侯陟还没有收工。她小心的蹭过去看了看,那少年认真的忙着,一点儿没有被打扰到,一笔一划有模有样。   庄姜觉得他这时候,真是好看。   伞面不平,其实并不好作画,偏他画的细心犹如在平面一般。画上是个少女的背影,一手扬着不知在干什么。   庄姜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只好假装又去烤火,眼神偷偷瞄向夏侯陟这边。   哦,少女手中原来是牵了匹马!   牵马的少女?   庄姜浑身一震,本来就头晕,此刻更觉天旋地转。   少女披着披风,被风雪挽起了一角。夏侯陟动笔在那少女身上填了几笔颜色。果然,红披风的少女英姿勃发,那大红的颜色闪的庄姜眼都要瞎了。   庄姜咽了口口水,捏着自己披风的手抖了抖。这画上背影分明就是自己啊。   夏侯陟极认真,庄姜在身后的动静完全无法将他带回到现实之中。雪地里朦胧的风景,风景中的红衣少女,一人一马落难天涯。好一会儿,夏侯陟方才停笔,将那伞在手中转了几转。大概是满意极了,爱不释手的左看右看,倒是不顾及画中人在后面已经尴尬到不行的表情。   “二皇子。”庄姜被无视良久,十分正经的语气。   夏侯陟小心翼翼将伞撑了立在一旁,却也不回头,“别心急,瞧这雪下的这样大,这美景几年里也就只能数得上今天。”   “是挺美的。”站起来向窗外望了望,千里万里满目皆是白色。这样纯粹的颜色正正好,将人的龌龊心思也遮掩了个干净。   “太子与大哥还不来么?”美景当然好,显然庄姜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会来的吧,他们俩都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夏侯陟终于回头看她,“要不要出去走走,你看我这把新画的伞刚刚好派上用场。”   庄姜生病不舒服,本不愿挪动分毫,可夏侯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自己一个人先行出了门,在门外伸手给她招了招。   两人并肩站在院中,而后抬头看伞上落下的雪花,看红衣少女倔强的背影。庄姜伸手在伞面上戳了戳,“画的真好看。”   夏侯陟用不撑伞的那只手将庄姜的手拉了起来,将伞柄交给她,“你喜欢,就送你。”   “是你刚画好的,我怎么好意思……”   两人双手交握,这还是庄姜除自家哥哥之外第一次离一个陌生男子这么近。   “原本就打算送你的。”夏侯陟轻快的说,“你跟我来。”   他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这种状况令人混乱,庄姜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或者说如何拒绝。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身旁牵着自己的这个男子他是否真如他所说,就是本朝的二皇子。像是一场令人着迷的冒险,庄姜觉得她只是在跟着自己的心走。   心说,该停下了。   果然,夏侯陟停到那间屋子面前,门上没有锁,整整下了一天的雪,天气暗的好像已近傍晚,屋里比起外面暗了不止一个色调。   适应了下屋里的光线,才看出来这里陈设构造,分明是个书房。墙上大大小小挂满了各式各样,不同风格的画作。风灌进屋子里,吹落案上一沓尚未作裱的作品。扑棱棱像一只只不怕人的白鸽,急转几下落在庄姜脚边。   弯腰拾起那几张纸,那熟悉的身影一幕幕像排练好的折子戏,在她面前粉墨登场。   如果说,这戏里面所有的女主人公熟悉的让人觉得可怕,那么这会不会是个梦境?   “比起上一次相见……”,庄姜听到夏侯陟在耳边低语一句,“又白了些,却好像更瘦了。”   这个梦实在做的有些长了,梦里庄姜头痛欲裂,看着眼前的夏侯陟好似不断分裂,变换成别人的模样,又变回他自己。   梦中人那些痛苦正被承镯真真实实的经历着。昨夜在外面吹了风,睡着半夜便发起高烧。玉坠儿是被承镯的梦呓吵醒的,她糊里糊涂的要水喝,玉坠儿起身看到的便是满头大汗,浑身像是水洗了一般的承镯。   这么的烧下去,还不把人烧傻了?   玉坠儿大半夜乱闯去太子那里搬救兵。外间侍卫给她拦住了,等着通传。太子也没叫她等太久,起身草草披了外套便赶忙叫人找大夫来。   好在队伍里早早备下了太医,正解了这急情。   承镯这病来的急,半夜里手脚扑腾的说起胡话来。太子凑上去细细听,唯听到几个不连贯的短句。   她说,“二皇子……这画中人……大概也是我吧!”   太子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第四十五章   烧了一夜,临近中午承镯的状况稍有缓和。有太子在,玉坠儿一直紧绷着神经。她本就是个莽撞的性子,手脚动静也大,紧张起来更容易出错,乒乒乓乓简直就没停下这动静。   太子这头着急上火无心理她,也被烦的忍不住喝她出去。   玉坠儿几乎是立刻就退了出去。临走前一个回头,猛然瞧到太子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这时候唯剩下夹着尾巴遁走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不是?太子忧愁起承镯那句“二皇子”来。这秘密今天露一点儿,明天露一点儿,早晚要将他与伯阳二人逼疯。伯阳早前看承镯好转,便忙着丐户的事儿去了,留下太子一个人头痛不已。   她嘴唇干的的浮起一圈的白皮,太子用小钥匙给她喂了些水。   正渴的慌呢,承镯伸出舌头舔了舔润湿了的嘴唇。太子见她转醒,先放下了手中的小碗,“终于是醒了,半夜上说胡话要把人吓死。”   “奴婢做了个奇怪的梦。”承镯抿了抿嘴,眼神缓缓垂落,终于与太子交接。   “有多奇怪?”   “颠覆了奴婢整个世界。”她声音突然有些疏离淡漠,看他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审视。   “梦是假的啊,醒来之后才是真的。真的世界,真的人。”   承镯笑了一下,笑得十分勉强。“奴婢还想多喝些水。”   “好,饿不饿呢?”   “不知道有没有油黄瓜呢,真想搭配些小米粥来吃。”   “好。”   两个人都懂这种默契,承镯说什么,太子都会说好,或许生病的人总是有某种特权。   “我去弄来。”太子殷勤的起身张罗,没看到承镯偷偷湿润的眼角和不经意间滑落的一滴泪珠。若不是真伤心到了极致,或许真该以质问的语气逼迫他,要他给自己个明白。可如今这浑身无力之感,催的人心跳都比平日里沉静了三分,竟不知要从何“逼”起了。   承镯吃着那几样清爽上口的小菜,却觉的毫无开胃之感,哪有食指大动的冲动,勉强填肚子而已。   吃罢了饭,太子没有让撤下榻上摆的饭桌。反而着人擦干净后,摆上了笔墨,本欲要送客的承镯也疑惑重重。   “承镯你知道,九九消寒图么?”   “当然了,应该没谁不知道数九吧。”承镯披了外套靠在榻上,额上还冒着刚刚吃完饭热出的粒粒汗珠,嘴巴却好像要粘在一起了的无力。   “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每字九划共九九八十一划,从冬至开始每天写一道笔画,每过一九填充好一个字,直到九九之后春回大地。”太子一边说一边在纸上描起这九个字。“这便是写九,对不对?”   承镯嗯了一声,将写好的九个字接了来看。“如今秋天还不曾过完,数九早了些。”   “我们不做九九消寒图,重新写一个。”太子停笔认真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个“南秋误美畏怒盼故音”。   太子自己写完了还不算,将承镯拢在怀中,两手相握,携着她一起重新又写了一幅。   “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太子喟叹一声,似乎也是百般挣扎,“九九归一,我们也每日一起填这一笔。写一笔,孤就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完成的那一天,孤希望你的决定不是要离我而去。”   他将她有些不太配合的身子扳正,又见她低垂眼睑,一副并不愿意发表任何意见的懒洋洋的样子,“有什么话说么。”   她赌气的将他推到一边,随手拿起刚刚放下的那只笔,在“南秋误美畏怒盼故音”的美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勾了去还不算,在旁边端端正正明目张胆的写了个“姜”字。   太子却好似料想到这一幕似的,毫不意外的样子。承镯丢了笔便瞪他一眼,这副表情可不像是要合作的样子。   他拉她推拒的手,以认真而绝对的姿态,“我们一起经历的虽不算多,美好的回忆应该占了绝大多数,孤就用这绝大多数恳求你,再相信孤一次。”   他和风细雨,强过两人吵闹拉扯,面子上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承镯也奇怪的极吃他这一套,他一服个软儿,索性自己连魂儿都要跟着一块儿跑了是的。   承镯还要犯矫情将他的手拍下去,扭过身子不看他不理他。   她撅着嘴,眼神却是缴械投降的柔软,即使是她这小小的矫情,太子也是极喜爱的。从背后轻轻拥住她,下巴在她肩上一点一点,不敢使多了力气,只是有那么个意思而已。   “你累着不用说话,听便好,好不好。”他抱着她摇了摇,承镯不回应他,心软了嘴还硬着,目视前方腰背挺的倍儿直。   “伯阳有个小他八岁的妹妹,就是庄姜。”   庄姜这个名字从太子口中说出来,还是让已经稍稍释然的承镯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一定听说过这名字。”太子却不理渐渐有些失神的承镯,自顾自的道,“六年前曾有一场大战,伯阳那时初登大都督之位,坐镇大都督府一月有余,被委派前去上水指挥这场,迄今为止我朝最为艰难,范围也最大的战役。而那时,庄姜与晋王婚礼筹备已经提上日程,她应祖父之愿,从临南出嫁。”   这一段,承镯已经了解过了,甚至比太子所述更为详尽。   “虽是一路,但伯阳率领大军南下比庄姜早了一日,就是那一日的告别,不曾想终成永别。”太子叹了口气,“上水之战打的极为艰难,多亏伯阳调控有度,当时情况依然以我朝更有明显优势。未曾想,留族人就是趁当时我朝兵力集中与上水,竟伙同临南内奸细里应外合,直接占领了临南城。”   “庄姜也在其中?”   “没错,庄姜被留族人逮了个正着。留族人以此要挟大都督停战受降。临南那是我朝的南大门,怎么可能轻易就拱手相让。也便有了后来,孤力保临南王杀他个回马枪的事儿。留族人知道事情不宜拖延,速战速决当才能解他上水的困境。这种情况之下,临南被围成了孤城,留族人也没放弃以庄姜做饵的计划。”   太子突然到此打住,将听得正入迷的承镯的双手捧到胸前,“承镯,你是女子,你能想象的到庄姜被俘那种无望的感觉对吧。”   承镯居然无意识的点了点头,那种恐慌的快要窒息的感觉,差一点淹没了她的头顶。   “孤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对待了她。但听说留族人有一狠辣的计策。临南城外我方兵马攻城门之时,传出了庄姜被捆在门上的传言。”   “捆在城门之上么。”   “手脚张开,门缝之间,将她锁在那里。”   “为……为何这样?”   “这一招防止我方强行攻入,人入,则庄姜定被撕做两半。”   “嚇……”承镯噎了一下,这应该便是“门裂”了,“这一招虽然免不了被人唾骂,但却极其有效吧。”   “当然,即使伯阳不曾亲自督战临南,临南王也不敢用庄姜的命开这玩笑。即便不是庄姜,任何一位临南百姓被如此对待,又有谁能残忍的这样杀害一个无辜之人呢?”   “后来呢,后来庄姜……”后来她又是如何葬身临南的呢?承镯没有问出口这句话。   “后来,伯阳无暇顾及之余,皇父背着伯阳下令要临南王迅速反攻回城。”   那封密令内容后来被自己查了个清楚,其上“更待何时”四个大字,被写在东宫奥室一整面墙上,那是警醒太子的一面大鼓,时不时在胸中擂动不止。   “所以,临南王真的攻城了?”   “没有,还没来得及部署,庄姜便去了。”他好似背负千斤重量,压迫的弯下脊背,将头靠向她的胸怀,“孤从前以为,要一个弱女子自杀,自毁容貌,并且身中三十六刀,不是经受过多的侮辱,没有人能下的去这个狠手。临南所有百姓都传言,庄姜受了留族人的侮辱,悲愤难忍,自残以正清白,并为她传记一首,写进了惠通县志。”   “三十六刀?”承镯突觉感同身受,痛她上下牙齿都战栗,怀里的太子拥住她,给了她一丝无言的支撑。   用这样的决绝的方式解决生命,庄姜她不亏是大都督一母同胞的妹妹,称得上是一位血性的烈女子了。   “后来孤方才知道,庄姜之死,应该是知道了自己被国家所弃,伤心失望又悲愤于门裂带来的侮辱,最终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与所有人诀别。”   一个被国家放弃的女子,被异族人挂在门上羞辱的女子,庄姜的一生的终点竟然是这样一种悲惨景象。   太子抬起头吻了吻庄姜皱起的眉头,接着滑到她唇边细细的研磨,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到了二人唇边,咸咸的味道,却解了承镯内心最干涸一块地方的渴望。   “我们要好好的,是不是?”    ☆、第四十六章   待承镯又沉沉睡去,太子给她掖好了被角,亲手亲脚的关门出去。   外面的玉坠儿正安分的候着,一副未曾离开的模样。看她这样子,太子倒是不急着先离开了。在她身边审视了良久,玉坠儿没了那份毛毛躁躁,目不斜视的立的笔直。   “在孤的面前刷一顿花枪?”太子嘲笑似的语气说道,“要是想着让承镯给你当挡箭牌,最好就安分一点,别让你这挡箭牌也厌弃了你。”   “奴婢不敢。”玉坠儿冷静自持,丝毫不受太子话语里挑刺一般的威胁。   “做什么事儿,手脚干净些,应该不需要孤来教你们王爷做事了吧?”   玉坠儿闻言还是瞪大了眸子,强撑着不要表现的情绪太过起伏。太子还真是个厉害角色,想瞒过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太子只是点醒她,却丝毫没有要除了她的动作。还是靠着承镯这根保命神针的面子上吧,玉坠儿咽了咽口水,腿抖得控也控制不住,看着太子越走越远了,向后整个靠在门上,喘了几口粗气。   伯阳走了一早晨,下午将长宁支回来,通知太子速速跟他汇合。太子将金约留下来照看这边,急急忙忙出了门。   这档口京城突然送了封加急的信件,署名是夏侯康仪,怪就怪在,这信竟然不是要寄给长宁,而是给大都督的。   金约给收了起来,谁都看得出来,大都督与太子在外忙的脚不沾地,这时候叫他回来看信可能得给扒下来一层皮。   快近饭点儿了,太子与伯阳才前后进了门。承镯等着大家一起再开饭,睡得浑身绵软,倚着窗栏反应迟迟。   从来光鲜尊贵的太子,少见的被扬了一身的土。金约瞅着“呦”了一声,赶忙找了掸子来。承镯一边止不住的眉眼开怀,一边主动接手金约手里的物什,“殿下掉进了鸡窝么,整这一身的土。”   掸子给掸起一阵黄土飞扬,两人赶忙捂嘴咳嗽了两下,“别提了,丐户们叫官兵追的没处落脚,捡了些破烂东西盖着个窝棚住着。孤与伯阳上去才说了两句话,棚给塌了。这倒霉催的!”   “殿下可伤着了?”承镯拽着左右检查了检查,一抬头见太子正憋着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也不知道笑些什么。   承镯歪着脑袋打量他,这人怎么一副脑袋给门挤了的傻样。   “没受伤,那顶棚就是几片破草席子结的。”说着抬手握拳堵在嘴上,咳嗽了一嗓子。“孤跟伯阳个儿高,给那席子上戳了两个窟窿。像穿了件草裙是的,孤当时差点都给吓傻了。长宁还在一旁喊有刺客呢……”   说着再忍不住笑,咧开嘴大笑几下。承镯拿掸子狠狠给他心口戳了一下,“还笑,多惊险呐,这么大的人了。”   她担心他,结果他光顾着傻乐。伯阳在他后面给他翻了个大白眼。两个人灰猴是的,这悲催样儿。   承镯扶直了太子,在他身上一顿掸,又是一片的灰。   “大哥跟伯阳这是上煤窑去了不成?搞得这样。”晋王开着玩笑,刚下楼来看上这么一处好戏,正想着怎么挤兑他一番,结果看到跟太子拉扯在一起的承镯又住了嘴。   承镯这边也是愣了愣——那个梦,让他现在对晋王的感觉总是怪怪的。那故事中的女主角分明不是她,自己这是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   太子见她不动弹便不高兴了,简直如临大敌。如今,听见晋王声音都要愣住不成。   心头顿生一计,立刻就捂着眼睛“哎呦哎呦”起来。承镯反应过来,扒开他手要看,“怎么着?眼睛里进灰了么?”   太子手捂的紧,就是不给她看,“肯定是刚刚灰尘起来迷了眼。”他个儿高仰着头,手就是松开了,承镯也瞧不见。   承镯掰着他脑袋要他低头,“奴婢给吹吹,吹吹也许好了。”   “不顶用。”太子凑到承镯耳边低语,“孤小时候迷了眼,都是春山嬷嬷将眼睛里的灰尘给舔出来的。”   大庭广众的不知羞,承镯脸红了红,拽他袖子就要他往里去了。经过晋王身边,太子捂着眼叫的更欢,丝毫不给承镯与晋王对视对话的机会。   晋王倒是侧身,将地方让了出来。   太子这么聒噪还真是少见,伯阳给自己身上拍了半天不见成效,干脆也不继续,准备回房直接换了,洗个澡得了。这副尊荣,他自己也嫌弃的慌。   康仪那封信到伯阳手上,他倒是不急着回去换衣服了。强忍着身上各种硌得慌,先拆了信看看再说。   这一看心里可是大呼一句不好。   伯阳敲门进屋之前,承镯正给太子舔眼睛呢。一听声音,两人立刻分的老远。太子低声说了句进来,正享受着被打断,心里毛燥的要命。   “伯阳,出什么事儿了,表情这么凝重?”太子见伯阳表情不对经,顾不得好事儿被打断,先问了句。   “皇上要认康仪为女儿,如今已经封了羲和公主了。”   “闹这么大动静?这可不妙啊,大都督尚公主,没这先例啊。”太子本欲多调侃伯阳几句,仔细一琢磨就知不知皇父不会做这亏本买卖,估计又是在康仪身上打了什么主意。   承镯可是第一次听说,大都督与康仪县君原来是一对儿啊,还有些凑热闹的竖起耳朵听这八卦呢。   “番邦使节提了和亲的请求,皇上无女,特意在宗亲里挑了适龄的女子先封了公主,年后就要正式送去结亲了。”   “挑中了康仪?”太子蹙了蹙眉,“皇父竟不顾及康仪尚在孝中么?”   “既然封了公主,自然是认了皇帝为父的,守孝也做不得数了。”   晋王突然也尾随而至,“皇父糊涂,越国公府上究竟还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惦记的。”   “你闭嘴,这话是能轻易说的么。”太子一拍手边扶手,斥责晋王一句。   康仪与长宁既是晋王表兄妹也是堂兄妹,情份非比常人,自然不愿意他二人吃亏。伯阳这边呢,与康仪感情笃深,这不是要他的命了么?   “诏书已经下了么?”   “应该还捂着的,不然咱们这里也得有消息了。只是康仪已经给接进了宫,入了宫再出来可不简单了。”伯阳“唉……”一声叹了口气,“就该早些定下,如今就不会这样被动了。”   “定没定下还不是由的大哥一张嘴?”承镯突然接茬提议,“干脆找个媒人充数,进宫跟皇上阐明实情,就说是老早定了亲的,这不成了么?”   这得多大胆的媒人才敢在皇帝面前说瞎话呀!   “上哪儿找这大媒去?到时候没说清楚事儿,再把伯阳给折了进去!”太子不太赞同这大胆的决定,简直是虎口拔牙么。   “眼前不正有么,晋王殿下乃县君表兄,回京照看姨姨一家时又引荐了长宁到大都督府任职,与大都督多年兄弟情义,知他府上无人经营,有意撮合县君与都督,终究成其好事儿。”   真是编的一手像样的谎话,太子忍住没给她鼓掌。   晋王与伯阳商量一下,觉得此法或许可行,尽力一试吧。二人未免夜长梦多,第二日便要启程回京。   承镯女人家想的细致,“大哥与县君可有信物?荷包,玉佩或是香囊?到时也好留做个证物。”   伯阳有些羞赧的摇头道,“有是有,只是不大好拿出来示人。”   “呃……”承镯不自然停顿了下。一旁的太子跟晋王出乎意料的感兴趣,本来有些严肃的离别场景,顿时被眼里闪着异样光芒的二人搅和的大煞风景。   承镯本想随意拿个自己的东西打发,又想想万一叫万乐帝瞧出来,一伙人都得玩儿完。赶忙叫长宁过来,问他可有他姐姐的物件,最好是康仪一见便知是她自己的东西。   长宁从怀里掏出个银制镂空的香球来。这香球是两个半圆合起来的空心物件,里头有能工巧匠做了能保持平衡的圆钵,将香丸与炭火置于圆钵可保证里面东西永远水平撒不出来,女儿家冬天里常拿来做小手炉把玩把玩,或是放在褥中熏帐的。   总之这信物还是十分像模像样的。   “这东西不是姐姐的,是爹娘定情的信物,做的极其精巧,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了,临行前娘跟姐姐一同交于了我,怕我想家这也算有个寄托。姐姐一见,定能认得出来!”   这信物的分量立刻不一般了,伯阳双手接过,香球上的银链子咔咔几声响,伯阳也顾不得细细研究这到底精巧在哪儿了,用帕子小心包好便收进了怀里。   “大哥一路可要小心了。”承镯最后再嘱咐一句,伯阳冲她一乐,“等着大哥,回来得带着你嫂子给你看看。”   承镯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头晋王也跟着要凑这热闹,挤到承镯面前要与他话别的样子,被太子眼疾手快先行隔开了。   他也不介意,大笑着上了马车,倒是一副快意模样。   “孤也要信物,你看伯阳跟康仪都有不可描述,孤也得有!”太子耍赖似的,在承镯手边蹭来蹭去。   承镯给了他一拐子,虎着脸不想理他了。 ☆、第四十七章   庄伯阳番外   长宁受伯阳多方照料,俨然一副“贴身侍卫”的样子了,生活起居一应照料的妥妥帖帖。天热,昨儿还下了半宿的大雨,天气这样不好,大都督今日上直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他自己不多说,办公时左手蜷在案上分毫不曾腾挪,那样子一看便知,左臂定是疼的抬都抬不起来了。   长宁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下直后长宁回家里叫上胞姐康仪,又拿了家中母亲配制好的养伤药材,一同上伯阳府上瞧病去了。   越国公夫人,也就是长宁的母亲,那也是医药世家里长大的闺秀,康仪得母真传,犹善外伤诊治。故而听说是大都督的伤情,想着自家弟弟得大都督诸多恩惠,便不多说一起上路了。   伯阳府上佣人掰着指头也能数的清,一位守门值夜的老人年叔再加一位打扫庭院兼之打扫房内卫生的年嫂,莫说丫头连个小厮都不请一位。院落空空旷旷,不像是户人家,比之大都督府衙还要冷清。   伯阳府上也不开火,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府上的老鼠都饿翻了肚皮。其实他这府上哪来的什么老鼠,丁点儿米粒都见不到一颗,耗子见了他府上大门都绕道走,若是有不长眼的人闯进那么一两只许还能为伯阳府上添一两个人头呢。   长宁熟门熟路,带着康仪径直来到伯阳起居室。长宁将胞姐安顿在一旁椅子上落座,自己进了内室先瞧了瞧去。   只见伯阳正大喇喇趴在榻上,长腿长脚耷拉在半空,许是疼了急了,额间隐隐已有汗珠滴落。   长宁见状赶忙将伯阳扶起。   “疼成这样也没人给都督瞧瞧么?”   伯阳原本闭着眼咬牙强撑,先下有人依靠,眼皮略抬了抬,长长吁了口气,“长宁啊……”   “在呢。”长宁忙着给伯阳扶着仰躺下来,理了理伯阳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整理妥当了,也不听伯阳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直接打断他的话。“疼得慌便不多言了罢,我姐姐粗通些医术,叫她来给都督看看,家母也备了些药材,一会儿给都督熬上。”   伯阳轻笑,“小事儿啊,从前也经常这么着……”   “如今不同了,从前便只是从前了。”说完不容置疑的将伯阳的手搁在榻上,不许他再起身。   康仪抱着药箱坐了不一会儿,长宁便来唤她进去。   “大都督身上都是些没好全乎的老伤病了,姐姐给好好看看,这次得给他安排一大车的苦药材,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苦口味道,最好自此都不敢再耽误病情。”   长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话仍旧带着一股子孩子气。康仪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将药箱先放在一旁,“路上听长宁说起了都督左臂不太好,可否给康仪瞧瞧。”   两人不算熟识,说话仍旧端着架子,彼此恭敬非常,伯阳回了句,“有劳了。”   长宁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看,三人不说话的时间里,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伯阳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女孩子看,仰面躺着心思放空,只管瞧对面那面白墙。   眼睛不再这边,其他感觉便好像空然放大了数倍,陌生女子柔软非常而又微凉的指尖在你手臂上轻轻滑过的触感,这还是伯阳三十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这一下便紧张起来,肌肉绷的紧了,左臂更加被扯得痛了起来。   康仪扫眼看伯阳眉头皱的更深了,含笑说了句,“却是是旧疾未愈,如今又过度操劳所致,除此之外大都督也要饮食规律些才好,肝火旺时间长伤了脏器,日后便不好恢复了。”   伯阳清咳的一声称“是”,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听着康仪娓娓道来,竟然觉得这女子声音甘甜纯致,简直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了。   可见左臂上那轻轻一触带来了这许多意料之外的心动效应了。伯阳更不敢转头瞧她了。   “将母亲包好的药材煎了来给大都督服下,日后照三餐送服,月余便可见效了。”康仪回头嘱咐自家弟弟。   “好嘞,这就给准备去。”长宁得令,正要离开,突然又被康仪叫停了步子。   “大都督晚饭可用了?”   伯阳觉得自己再不看着人家搭话未免太过不礼貌了,扭头直视其康仪来,伴着个有些可怜巴巴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   “是药三分毒,不吃饭送药伤胃可不行。”康仪巴巴的数落,“都督不能再这么随性的过日子了,若是误了吃饭的时辰,随长宁到家里一起吃个便饭也好,莫要白白耗尽自己的心力跟精力。”   长宁在一旁想着姐姐可真有魄力,瞧这将大都督都训了喏喏称是的排头,心里还喜滋滋的,大都督还就得要有人这样在他耳旁念叨着才好。   “姐姐,那这药?”   “你先搁在一旁,我去瞧瞧能做些什么饭菜给都督垫垫肚子才行。”   伯阳正要加上一句不必,他这家里早就不开火了,哪里找什么吃的喝的,他自己都是整天上别处蹭吃蹭喝的。   长宁将药材移交给康仪,上前将伯阳已经直起来的身子又给压了回去,“大都督放心,我姐姐在家那也是掌厨娘子的级别,绝不会亏待都督的胃的。”   长宁倒是笑的没心没肺,伯阳却觉得极是难为情。从前被太子、晋王打趣他光棍汉,连府上下人都治不好,索性便遣散家中仆人,如今院落这样空落,厨房那里估计锅碗瓢盆都找不到一只了吧。从前可从不见他自己对于自家乱七八糟有甚不好意思,偏偏今天短处落了康仪的眼,好似觉得要大祸临头一般,急的满头冒汗。   伯阳三言两语骗过实心眼子的长宁,下了地便匆匆赶去厨房偷看。   伯阳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自己屋后炊烟袅袅了。一丛燃起的劈柴味道,竟然也让他觉得分外芬芳似的,不自觉还深吸了几口气。   伯阳藏在窗外偷偷瞄着背对自己的康仪。   从前见过不少女子的娇态,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天真烂漫的性子,鲜焕美丽的衣裙,薄如蝉翼的轻纱笼着少女们曼妙的身姿,那时候自己也觉得那是美丽的,赏心悦目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是欣赏那些美丽少女们的容颜的,只是那是遥远的,故而一见便忘怀的。美丽的衣裙层出不穷,衣坊总能做出比昨天更加鲜艳的服饰,配以更加夺目的绣饰。   京中的小姐们也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今日你一曲高山流水名动天下,明日你一舞霓裳羽衣拔得头筹,比美貌赛才艺的脚步上,女孩子们乐此不疲,权贵们乐的看戏。所以见一个忘一个,哪个人都不曾真正让人心动铭记。   让人奇怪的,康仪就是那身未出热孝的素服,料子也不算好,普普通通的,但却那么有人气儿。意外的让人觉得这才是自己身边活生生的美人,美得不空灵,伸手便能握住。   都说身上有伤痛时的人心最为柔软,现在的伯阳便是这样,简直软的不堪一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非常了。怎么就偷偷溜出来在人家背后干起了偷窥的事儿来了。   真是有些饿了,康仪正在灶上蒸着鸡蛋羹,一旁的人小碗里还盛着刚刚从生鸡蛋上撇下的蛋沫。这也是做蛋羹的小窍门儿,撇出蛋沫能让鸡蛋羹凝固的更好,不会有大小不一的诸多孔洞。   伯阳进了门想也不想的将鸡蛋沫端起来便喝了个干净。   生鸡蛋味儿,有些腥,伯阳放下小碗,一抹嘴,眼神正撞上回身过来的康仪。   “原来是大都督,我还当时长宁又跑来了。”   伯阳摸了摸鼻子,,病人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康仪十分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给大都督搬来了个小凳儿,伯阳高大,成年后还从没有坐过这么矮小的凳子,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他耐心做好,怕康仪赶他回房歇着,现在这时候他就想要多听听康仪说话,哪怕是些没营养的废话也好。   “家中厨房好像没有这么多材料,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康仪正拿着勺子尝汤底的咸淡,“隔壁借来的,可见大都督平时与邻居们相处良好,一听说是都督府上开火,大家生怕落下是的上赶着来了一拨又一拨送食材的。”   她笑起来也好看。   伯阳默默的想,两手拘谨的扶着膝盖,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正要开口回话又住嘴,改而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难为你,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其实平时,我是不常在家吃饭的。”   康仪轻笑了下,“这个倒是略有耳闻,长宁回家恨不得将大都督里里外外所有的事儿都说个干净。就连都督当日吃了多少饭菜,什么菜用的最香也要翻来覆去的讲上他好几遍。”   吃了多少饭菜?伯阳心里一惊,自己倒是十分能吃的,长宁照常说的话,大都督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不过长宁这小子应该不至于将自己所有底细抖搂个一干二净吧,饭量这种事情,也不好在女孩子面前描述的太过详细的。大都督心里虽有些打鼓,但还是以安慰自己为主,告诉自己切莫惊慌。   当然,康仪用一盆鸡蛋羹粉碎了大都督的所有幻想……   康仪那一盆比她脸还大的鸡蛋羹着实让伯阳有些汗颜,伯阳默默嘟囔了句,“长宁这小子真是一点儿面子没给我留啊。”   说完顺手接过蛋羹,一点儿没多想,甩开腮帮子潇洒开吃。   呼噜呼噜两口,一盆蛋羹就让他造下去一半儿。   康仪一脸震惊的望着嘴角还挂着白嫩嫩蛋羹的庄伯阳,“都督这是……干嘛。我那是三人份的蛋羹啊!”   伯阳被康仪这埋怨的语气给烘的人暖融融的,咧嘴一笑,嘴角的蛋羹啪嗒掉下来挂到了衣服前襟上。都督倒是若无其事的准备捡起来接着吃掉的,康仪手快上前一步将他即将送进嘴里的手及时拍掉了。   伯阳仍然保持着一手空中捏东西同时嘴巴还微张的状态,呆愣愣的看康仪从袖中抽出手帕在他胸口摩挲几下,将蛋羹留在衣服上的污渍清理的妥妥当当。   以伯阳的角度来看,康仪为了方便做饭而随意用布巾扎起的乌发在头顶盘了几盘,那是一头浓眉而乌黑的长发,伯阳也常听人说这样一头秀发的姑娘好福气,以后定能许个好婆家的。   伯阳嘿嘿乐了几声,叫身前的康仪摸不着头脑的瞅了他一眼。   “你跟长宁也还没有吃晚饭?”伯阳随意揪出刚刚对话中推理出来的结果发问。   康仪埋头给伯阳打理好了衣服,将手帕又重新塞回袖筒,轻轻嗯了声,“长宁一回来像是屁股着火十万火急似的,家里人被他催的团团转,谁敢耽误啊,那皮猴儿还不把人烦死。”康仪眼梢含笑给伯阳递了个玩笑的眼神。   这样大大方方,不拘小节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尴尬的女孩子,让二人熟识的过程缩短不少。至少当二人一同将饭菜搬上桌时,长宁突然发觉自家姐姐跟大都督简直是默契十足。   甚至自己已经在对话中插不进去一句话了。   他二人从大都督养伤期间饮食上的一些禁忌一路畅谈到长宁未来的军营之路,长宁正琢磨自己这个当事人还没说一句话,今后人生就这么果断的被安排的七七八八了,顺便还嘬了嘬筷子头,正巧被康仪顺手拍了下去,“含着筷子头小心捅到嘴,好好吃饭。”   长宁小小做了个鬼脸,“凶巴巴!”   原来是一直管教长宁养成的习惯啊,怪不得看自己吃衣服上滴下的饭,反应那么迅速呢。   “姐,鸡蛋羹呢,不是说今天要做鸡蛋羹么”   听到这话,,伯阳抿了抿嘴看向康仪,眼神带了些讨好的意味,倒让康仪怔愣了一下。长宁心道,这二人真反常啊,吃着饭,眉来眼去的做什么。   长宁表示万分认同,头点了又点。咯吱咯吱又向嘴里添了块儿烙饼,“大都督是这样的。”   “再者身上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痛,都督就一点儿不觉得辛苦么,若是能早早安下心来休息,何至于五六年的老伤疼起来还依旧要人命呢。”   伯阳听这话大概耳朵里也要听出了茧子,似乎对于他来说这次,也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   康仪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大都督府里的事儿桩桩件件压在伯阳身上,他又是那么个拼命三郎的性子,康仪放下手里捧着的碗筷,“都督一个人怨不得将自己照顾的不周到,康仪可否冒昧一问,府上佣人小厮……”   长宁听着突然“嗤”的一笑,康仪侧过了脑袋打量他。   只见长宁老神在在的,又开始抖露伯阳那点儿不值钱的家底,“大都督治军那是一把好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武能安邦定国嘛,说大都督能平定天下这不是假话,但要治家的话……”   长宁特意瞥了一眼大都督脸色,看他貌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指责制止之意,才放心的接着调侃。   “都督治家嘛,稀里糊涂的过,底下人也稀里糊涂的糊弄他,尤其采买那块儿利润大,头儿们为占小便宜采购数次不新鲜的食物,光是家里头食物中毒这种事儿都督家都发生了不下五次了,能走的都走了,谁也不乐意在这儿待着天天闹肚子吧。”长宁侃的得意,“大都督能屈能伸,此处留不住人,索性都散了完事儿。”   康仪听了笑的眉眼弯弯,这人孩子似的,治家还兴耍小性子是怎么的。   “都督该找位都督夫人的,这大宅子里空落落的,只都督自己,就算不孤单吧,都督不觉得害怕么?”   伯阳听长宁这番孩子气的问话,一反常态的慎重考虑了下,“实话讲,既孤单又害怕。”伯阳口气那样轻松,让康仪与长宁以为是他开了一场无伤大雅发玩笑。   “从前我与妹妹一同长大,也是有亲人陪伴的,那时候不知道孤单。她在,心里便有个依靠,知道回家会有人等着你,知道晚归会有人盼着你。她离开后,才知道她是顶顶重要的,家人没了才知道家也就没了。”   伯阳长长叹了口气,那语气虽然低沉哀伤却不见落泪的痕迹,他的悲伤仅限于表情,“长宁,你说的没错,我是真的很孤单!”    ☆、第 四十八 章   近几日长宁跑伯阳府上跑的很是勤快。   送药送饭送汤,兢兢业业,风雨无阻。他也乐的为伯阳跑腿,不过这么着过了些日子,又出现新的问题。两府距离不近,一趟跑去粥饭凉的快,到嘴里温温吞吞不那么热乎好吃了。   叫他上越国公府吃现成的吧,伯阳这个脸皮厚的,非说自己总上门去吃饭,觉得不好意思。长宁苦恼一阵后,越国公夫人便打发了康仪,在二人下直前先去伯阳府上做好饭菜再回来了。   这么着安排正和伯阳的意思,便暗搓搓的接受了。   康仪虽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却没享受她这个阶层该享受到的诸多优待,反而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尤其越国公身故,夫人体弱,下面幼弟还未成年,康仪俨然是越国公府当家娘子一般的人物了。于她来说,烧火做饭算不得什么难事,家常小炒也还是能拿得出手的,最为显著的成果便是,大都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胖了起来。   这日,大都督在府衙耽搁的久了,天将黑十分才在门前现身。   “长宁没有跟都督一同回来么?”康仪摆好了碗筷,将都督随手换下的外衫挂在衣架上。等了许久不见长宁现身,试探的问了句。   “今儿有些晚了,长宁担心夫人便先回去了,入夜要宵禁的,咱们快些吃,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康仪理了理身上还围着的滑步围裙,想了想现在回去遇上巡夜的官兵治个犯夜之罪,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有大都督在各方面都保险些。   在伯阳的心中,家很简单,有炊烟便是家,冷锅冷灶的便是住店。康仪在这里,好像便让他有了回来的欲望。   伯阳偷偷打量起康仪来,她吃饭发出的声音那样轻,不似自己那种跟饭菜有仇的吃法,她是细嚼慢咽的,捡着靠近自己这边的几道菜吃,带着女孩儿应有的骄矜跟羞怯。饭后一杯漱口的清茶,女孩儿漱口发出的声音在伯阳耳里也分外的好听,用帕子一遮嘴角,决计你是看不到他吐出秽物的样子的。她饭桌上话不多,认认真真的人吃饭,女孩儿干什么似乎都是认认真真的,你同她说话她便侧过身子专心的瞧着你,那双眼睛叫伯阳有些无所适从,索性也不多搭话。   一顿饭毕,二人也没什么多余的交流。出门前伯阳消失了一小会儿,重新现身时换了身衣裳,从前从不见他穿素白的颜色,今天倒是例外,一袭白衣看着精神利落了不少,倒与身旁一身素色的康仪有些呼应的意思了。   “天儿看着不好了,许要下雨,先拿上把伞备用好了。”两府之间有些距离,半路淋在雨地里也要挨上段时间才行。   空气有些闷,康仪也有了风雨欲来之感,甚至鼻尖能嗅的到那股潮湿的气息。伯阳见康仪皱着鼻子,做了个深呼吸的表情,“有什么味道?香味么?”   “当然不是。”康仪扭过头调皮的说,“是大雨的味道。潮湿的让人通畅的感觉。”   听起来有些玄乎,“都督闻不到么?”   伯阳故意凑到康仪身边,使劲儿嗅了嗅康仪发顶的香吻,“嗯,很好闻。”   伯阳眼中那一丝真诚的宠溺,在康仪抬头之前便消失不见了。“长宁很喜欢下雨天。”康仪提起感兴趣的话题立刻滔滔不绝的抖露,“下雨天好多正经事儿做不了,一家人躲在屋子里谈天说地,那时候的父母亲都是极温和的,那种融融暖意每次回想都会让全身有一种激灵灵的感觉。”   女孩儿双手抱臂,做出个抖动的动作,伯阳一刹间有一种想要拥她入怀的感觉。她小小的,只到他肩膀的样子,走在路上需要他时时低头看一看她,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索性将手臂笼成一个半圆,虚揽着她,只是这样虚无的接触都让人极其满足。   “长宁这时候总会霸占爹爹的那条躺椅,四仰八叉的仰躺着,任谁拽也不起来,把他说的急了,甚至要张牙舞爪的咬人,他皮实得很,被狠揍好多次依旧不改这倔强性子。他在大都督手下也这么不听话么?都督会不会也很头疼?”   “正好相反,长宁心肠软的异乎寻常,至少在我看来他对你不知道有多么的言听计从,一天在我面前提你的名字提百八十遍。”   “是么?”康仪嘀咕了两句,“都督说的是我弟弟康仪么?”   “不是么?”   “不是吧,他在我面前可一直说的都是都督的事儿啊,这可奇怪了,长宁人前人后居然还是两幅面孔么?”康仪觉得有些好笑,笑着抬头,一眼便撞进高处那人温柔的两弯虹波里。康仪登时有些无所适从,眼神急忙飘向别处,心里暗道,“今天的大都督怎么与往日的那么不同,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这时有几珠小小雨滴砸了下来,伯阳赶忙撑起伞来,注意力走向别处,倒是无意中缓解了康仪的尴尬。   此时,路上行人已算不得多了,偶尔来往几个也都是神色匆匆,忙着向家赶。康仪步子迈的小,伯阳迁就的也缓缓踱着步子,倒像是闲庭信步,不急不缓了。   “明日就不要过来烧饭了”,伯阳看了看天色,“后几日要出一趟京,暂时不在府里,回来以后我上越国公府寻你可好?”   这话有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意思。康仪的脸红了红,两手在衣角上搓了搓,脸上红意渐渐蔓延,大约都要漫到耳朵根上去了。   她不答话,伯阳便不死心的接着问,“不好吗,恩?”   康仪只管羞怯的垂着脑袋,唯露出两只小小白白的耳朵,惹人怜爱。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与大都督何时竟然发展到了这地步,康仪心里跳的厉害,脑子不清不楚的根本想不出个头绪,而那边伯阳却站定了,非要等出个答案一般,让人更添一丝羞怯。   “长宁不与我同去的,我怕你不知道我回来的时辰,我上门去寻你,也好早早相见,是不是?”   天知道,康仪多想顽皮的说几句,“不是不是。”好惩罚他现下非要逼人说出个答案的冒昧。   可又舍不得。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他伤心失望。   终于等来佳人轻到不能再轻的一个点头许诺,像是结成什么重要的盟约了一般,钤印约成了。    ☆、第四十九章   庄伯阳番外三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康仪歪在一张椅子上,视线胶着在窗外的雨幕之中。   大都督近几日都不会出现了,如今不过也就是一日未见而已,心里竟然突然生出那么些陌生的情绪。雨水从敞着的半扇窗户里斜斜打了进来,窗台旁支着的一张小几上还搁着康仪未完成的荷包刺绣,绣面上沾了星星点点几点雨滴。康仪垂首若有所思,却又好似没有看到一般,突然支起了身子,将手边的纸笔一件一件慎重的摆到了那幅绣面的旁边。   那绣面上,三两枝折枝花,带着粉嫩的小花苞,添几笔绿叶,别致又可爱。   若说有多出彩,那这些个绣活算不得多巧夺天工,难度也并非十分的大,甚至只是康仪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偏偏让康仪多了份有感而发的情绪。   便在那白纸上随意写道,“枝上垂斜万千朵,得我心者唯一二。”如此,便又将笔丢在一旁,细细欣赏自己这两句心得来。   康仪口中默默念着,“得我心者。没错,正是得我心者。”突又开心的合不拢嘴来,康仪高声唤了句,“娘,这绣面我做个荷包好不好?”   “都随你。”越国公夫人缓缓走过来,弯腰将康仪抱在怀里,二人一同审视着康仪还未完成的绣品,无意中碰了碰康仪的手,“手这么凉,不能在窗户底下的风口继续吹风了,瞧这绣面也湿了半幅,要糟蹋这么好的东西了。”   说着,起身将康仪面前的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康仪也由了她去,默默将自己刚刚写好两句诗折成四四方方一小块藏在了袖口里。   “康仪啊,如今圣上封了你县君的品阶,虽然咱们家的状况想要和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没法子比较,甚至比不得那些个普通的京官人家,可好歹咱们皇族的血统还在。娘想啊,孝期过后,给你定下门亲事吧。”   康仪没想到母亲突然提这件事,“啊?”了一声,蹙眉低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弟弟没了爵位,如今也就是这县君的名声撑着我们越国公府才勉勉强强能过下去,我若是这个时候离了家,娘跟长宁怎么过呢?”   “从前,没有你这个县君在撑着,我们不也过来了么,这都不是问题的。”康仪母亲拉过她的手细细捂着,“娘这里也有几户不错的人家上门求亲的,娘想问问你的意思。”   “再等等吧,等孝期过了些日子,咱们再谈好不好。我……我现在心里也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以后再谈也不成问题,娘想问问,你心里有没有合心意的人选。若是有,也别害羞,跟娘说说,可以的话咱们还是挑个自己中意的对象。”   “没有的,娘。你别瞎想了,这问题一朝一夕也不能直接能解决,不是得慢慢的,来日方长么,也许过几日女儿我就跟哪一个看对了眼儿了呢。”   “尽瞎说。”康仪母亲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急不来便急不来吧,你心里没人谁也不能强给你塞一个进去。这样也好,先紧着已经上门说亲的几户挑。”   这边母女二人还在闲聊,那边长宁下了直已经火急火燎的进门吼着饿了。   “来了来了,进屋先洗洗你那双毛爪子,你瞅瞅,脏的什么似得。”   康仪随母亲一道走向外屋,人到齐了,正准备开饭。长宁又开始了每日必要的念叨,念叨的主人公不出意外又是大都督如何如何。从前,康仪惯常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今日居然饶有兴趣的认真听了长宁说起的好几段琐碎的要命的事儿,还附加长宁各种不靠谱的点评。谁谁嫉妒大都督年轻有为,谁谁重文轻武以为大都督是一介武夫,甚至连哪家的小女儿芳心暗许来了大都督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说那与都督家一墙之隔的崔家,他家小女儿对都督……”   “钟情已久!”长宁说了半天的单口相声,终于有人附和,赶忙多加事例论证,“这事儿绝不可能有假,崔氏在屋子里放风筝,线断了落到都督家里,还是都督亲自交还给崔氏手里的。”   “这事儿,算是佐证?”   “当然了,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没见过谁穿那么隆重的,还涂了粉呢,不过涂得过了,有点像抹了面粉的冬瓜似的。”   姐弟二人嗤嗤笑了两声,被母亲教育了句,“不可笑人长短,知道了吗?”   长宁一边憋着笑,“大都督年纪大了嘛,常有这事儿找上门来,就说那凤翔侯不也打着要跟都督攀亲戚的算盘嘛。”   康仪闻言手心一抖,汤勺里洒下一片汤汁。康仪母亲倒没察觉什么,携了块抹布将那块污渍地方抹了个干净。   “凤翔侯与都督是有些交情,凤翔侯大公子就在大都督府里任职的。”夫人点头称是。   “凤翔侯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吧,据我所知,没听说凤翔侯还有女儿啊?”康仪使劲儿把脑袋里的信息都盘算了一遍,确实没听说过。   “不是给自己个儿的孩子,是凤翔侯夫人娘家弟兄的姑娘。”长宁原本坐着接过康仪递来的汤羹,离得远了些立马站起来,可康仪却失了神一般,汤在手中端了良久不见她递过来。   “姐?”长宁叫了一声,才将将唤醒失神的康仪。   布好了饭菜,康仪被谁吞了舌头一般,只管自己默默吃饭,也不再跟长宁一唱一和的活跃气氛。   “娘,你说凤翔侯夫人保的媒能成吗?毕竟夫人家世平平,他娘家弟兄官职也不显,结了大都督这门亲,高攀了太多吧。”长宁显然还不想放过这个话题,见姐姐兴趣缺缺不说话,便转而跟父亲讨论起来。   “高门嫁女,低门娶妻。没什么高攀不高攀的,两个人看对了眼,安安分分过日子,强过大都督一人回家冷锅冷灶冷炕头。身份背景想必大都督那样心气儿的人,还真未必当他一回事儿,毕竟人家自己的本事在那儿,也不需要来个有势力的妻子给锦上添花,烈火油烹了。”   长宁与母亲对这番解释倒是一致赞同,二人交流完便不在继续这个话题,只留康仪一人在心中纠结良久。   那位“得我心者”,好似也让不少旁的人动了心,枝上垂斜千万朵,得君心者也一二,或我幸为一二中?    ☆、第五十章   几场大雨浇的人神清气爽,返程之时,伯阳带着队伍已然精神抖擞,颇有雄姿英发之感。   说是带着支队伍,其实不过是四五人同行,人少办事儿反倒利索。伯阳身旁正跟着凤翔侯家大公子姜通晏,几人轻装上阵,出完了公差倒也不急着早点回京。在当地市集上多兜了几个圈子,其他几位包括姜通晏在内都打算带些特产回去,不枉几人远离京城百里之外。伯阳可从未有这样的自觉,他那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家吃饱全家不饿,就地吃进肚皮里,还省得背上一堆上路也累得慌   街角有个手艺人正捏着一个个小面人儿,那小面个儿个儿逼真。穿红挂绿与真人无异。伯阳没见过这么稀奇的手艺,都在一旁瞧了半晌,那人见他站着不走倒还算捧场,顺手薅下块面团在手中团磨几下,又上银钩剜下几针,立刻做出个跟伯阳七八分像的小面人儿来。   伯阳向身后的姜通晏招了招手,“晏子,你来瞧。   姜通晏 “呦呵”一声,上手将那面人儿捏在手里左右端详,啧啧称奇了半晌。   “这手艺不赖,像足了,十成十的。”   手艺人听这夸奖却显得波澜不惊似,“我这不到火候,我师父那才厉害,凭你一张嘴来形容都能给你捏出个七八分像来。我这像不到十成十的地步,客人谬赞了。”   “这话怎么说?您这还不够像呐?”   “我这人吧,有个毛病,做工的时候不兴别人盯着我瞧得,被瞧着我就浑身不自在,容易发挥失常。”他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学艺不精,学艺不精。”   “您能照着画像捏么?我想在您这儿定些个面人儿。”   不是定“一个”,而是“定些个”。这感情好啊,手艺人利索的接下这活儿了。   伯阳从怀里掏出几张画儿来,给人家递了过去。姜通晏一瞧是个女郎,扒拉着要凑上去瞧。   “人家都说了做生意的时候不能有外人盯着看,走啦,看啥呀,转转去回来再看。”   “你小子不够意思,给我瞧一眼怎么啦?”姜通晏手指着伯阳抱怨。   “回来瞧回来瞧,能少的了你的么。”   “这么说……还真有情况啊!”   伯阳得意的哼了声,算作回应。   “老树开花啊你这。”说着靠近伯阳,在他耳边低问了句,“什么时候凑份子?”   “要听实话么?”   “废话,谁跟你来虚的?”   “回去就办。”说完还得意的打了个响指。   “我家老头子对你婚事儿还蛮心的,这回成了千万记得得给他老人家提前捎个口信儿,年纪大了忒容易多愁善感。”   “那肯定忘不了,还打算着让侯爷给我保这大媒呢。”   姜通晏停下来自上到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伯阳,有摸着下巴思考良久,“真成啦?没骗人吧,你庄伯阳眼高于顶,居然也能相下个姑娘?我还以为你得守着你的童贞直接入土见阎王呢。”   伯阳给他一个白眼,“你才守着童贞见阎王呢。”   “我啊,我这辈子没这觉悟了,我儿子都会挂着我爬了。倒是你……”姜通晏撇嘴调侃,“就不一定了。”   “把刚刚借我的五十两还来,你这嘴叫一个欠。”   “花啦,东西都绑上行李了。”姜通晏死猪不怕开水烫。   “哎!”姜通晏拍拍伯阳胸脯,“再借点儿,又看上不少好东西。”   “不借,之前那是五十两,又不是五十文,说花了就花了,你长能耐啊你。”   “老光棍不懂我们这些养家糊口的男人,有多难。”姜通晏一拍大腿,“咱们几个就属你余钱多,赶紧借了回去让我爹给你保大媒,让你也尝尝咱们的辛酸。”   “饭点儿了,先找个地方吃一顿,填饱肚子再说。”伯阳将不远处几个人召集齐了,找了间像模像样的酒楼,落了座儿。   酒楼名叫“集香居”,据说是对羊肉火锅很是拿手。几人慕名点了道羊肉锅子尝尝鲜。   “大都督,京里那些个番邦使节们还不回朝,是在等什么大事儿吧。”酒桌上没个禁忌,太机密的事情伯阳虽然不会吐露半个字,不过无伤大雅的聊天,他也不会太拘着手下的人。   不过这事儿问大都督算问错了人,他不爱凑那热闹,又不好打听。对于自己职权之外的事儿,知道的还真不多。   “不清楚,晏子知道吗,京里的事儿。”   姜通晏清了清嗓子,这事儿他还真知道。   “你也知道我家有个‘灵通公子’,京城什么事儿他不知道啊。”说着嘬了嘬手里的酒盅,“估计上面意思是要和亲,压下之前那事儿的影响。使节们也在等消息。”   “出降位公主?”一人好奇道。   “哪儿能啊,十有八九是在宗亲里挑。适龄又未婚配,还得是皇室宗亲,我看还有一项顶重要。”姜通晏压低了声音说道,“估计是个不受宠的宗亲家里紧着先挑,那些个朝中说得上话的不好挑。”   伯阳听完这话,面上仍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嚼着涮好的羊肉,腔子里却早就乱成一锅粥。   这人选还要挑么,现成的就剩康仪一个,任人宰割了。   “朝堂离咱们果然是太远,这些个安抚啊,和亲啊其中的弯弯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人跟姜通晏碰了一杯,重起了个话题,“大爷家还有个二爷没娶亲吧,有中意的了么?”   提起了自己弟弟姜通治,自己不禁笑了起来,“他那人没个准头,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谁他也瞧不上,换句话说,人家谁也瞧不上他。”   “老侯爷就不急?”   “急呀,急的满嘴的燎泡,上火上成这样也没辙,最近给相中了越国公府家的小姐。”姜通晏左右看看,低声道,“别说出去啊,这事儿事关人家姑娘名节,成不成的另说,你们几个给我捅出去了,哥几个一起玩儿完。”   对面那人笑骂了句,“稀的给你往出传,又不是啥惊天秘闻。”   “你小子,别嘴欠啊。”   几个人笑呵呵的又碰一杯。   伯阳暗自腹诽,管他是老皇帝还是老侯爷,谁动了康仪的心思,都得跟他叫一叫板。   回去就上门提亲,这事儿一天都等不了了!    ☆、第五十一章   伯阳番外五   路上紧赶慢赶,到家已是夜半十分。夜晚不好前越国公府打扰,伯阳带着要送给康仪的几个面人儿先回了府。   有句话叫,“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儿”。伯阳将那一组六个面人排开在桌面上,又将几幅自己为康仪绘制的画像也掏出来平铺在桌面上,果真看的入了神去。   其实不过是康仪居家的几幅画像,穿着围裙做饭的样子,撑着把小伞在雨中漫步的样子,认真读书只露出侧脸的温柔的样子……   伯阳用食指点了点康仪面人儿标致的小脸,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边。琢磨着这手艺人观察的果真够仔细。自己在画中康仪左边眉毛中点的那枚小痣,都被他细致的刻画到了小人身上。另一个面人儿是康仪盘起一头秀发,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甚至还能清楚的看到小人儿的美人尖。这一组面人儿做的实在成功,当时给那手艺人包了个丰厚的大红包,还把姜通晏眼馋了许久。   想到姜通晏,不可避免又想起前几日他说过的事儿。不论是和亲还是提亲,这事儿不能叫别人抢占了先机。这媒人原是定下要找凤翔侯姜豫迈的,结果现在不上不下的,搞成竞争对手了,一下子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也让人头疼,伯阳对于这种事丝毫没有经验。若是能跟太子或者晋王讨个主意就好了。这么一想突然又觉得柳暗花明。这黑天半夜,伯阳拿了外套直奔十王府大街。天儿晚自然是进不得宫的,这么一来虽然在三人中间太子鬼点子最多,脑子也最灵活,可也显见不是合适的商讨人选。晋王不及太子智慧,总也强过自己大老粗一个。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个人多分力。   大都督风风火火的,值夜小厮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脚底溜着冰似的飞快前去通禀。   哪知大都督压根等不上他去通禀浪费的功夫。几步疾走将小厮甩在身后,自己直奔正房去了。   小厮“嘿”了声,没法子,也只好由得他去了。   晋王正在浴桶里坐着泡澡,隔着浴帘嗓子有些喑哑的问了句,“沏上一壶茶,本王渴的有些厉害,像是上了火气。”   “是要杭白菊还是胎菊呢?”伯阳捧着几个茶罐子左右打量。   “有什么分别……”晋王漏说半句话,反倒自顾自的笑起来,“不是向外省出公差了么,这大晚上怎么跑我王府里串门子了。”   “有事儿,大事儿。”伯阳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双手抱胸斟酌了下该怎么开口。   “别泡太久了,你身子不好,泡澡容易犯晕旋的毛病。”   “刚泡了不到一刻。别打岔了,说说怎么回事儿。”晋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夜半而来,应该是急事儿才对,你看你这还铺垫半天,倒让我摸不准了。”   “是有件急事儿,兄弟我瞧上了一个姑娘。”   “好事儿啊,天大的好事儿。伯阳今年多大……嘶,有三十了吧,该找个媳妇儿了。大都督现在春风得意,风头正劲,要才有才吧,要貌也有貌,这时候找媳妇儿正好。大把大把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想要入了你庄家大门吧。”   “别打趣了,我这是向你拿主意来了,我现在没跟人家姑娘提起过,也不知人家是个什么意思。而且人家似乎已经有好几家提亲的上门了。”   “那也不必害怕,情敌嘛,比比谁更有能力,正面杠他,在大都督面前抢媳妇,任是谁都得好好掂量一二吧。”晋王这里倒是完全不认为庄伯阳会有什么问题,自家朋友看自己当然哪儿哪儿都好,将伯阳吹捧的简直是要上了天了。   “这些还不算是难题,重点是你有没有听说圣上有意与番邦和亲,公主里也没有适龄的,极有可能是要从宗亲里挑一位封了公主,然后再送去和亲。”   “这个倒也算有所耳闻,这么说你这位意中人是为皇亲,而且还有可能入选和亲?你想的会不会太远了,什么时候变得婆妈起来了你。”   “说是皇亲倒是没错,宗亲里的边缘一支,没落的在朝里没什么存在感了。”伯阳顿了顿,“这女孩儿跟你沾着亲的。”   “跟我沾着亲?”晋王两臂一撑准备出了浴桶,突又顿住,“你是说康仪?”   “没错。这下和亲的事儿,你该明白了吧。圣上封了康仪县君,不算多高的封赏,在宗亲里不显山不露水,对长宁却只字未提,应该是一早便打了这个主意。不然以圣上一早对越国公府的打压,这样的封赏那都是不敢想象的。”   伯阳话音刚落,晋王已经收拾齐整,皱着眉头从帘后走了出来。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晋王捏了捏蹙起的眉心,“原先我也奇怪过,但也未曾深究,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儿了。既这么着,是该好好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回来后,不曾见过康仪么?”   “一更天才到了府里,太晚了不好打扰。”   晋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既有意,还是先问康仪的意思,还有我姨母的意思为先。若能得到许可,后面的事儿可就得操办起来了。”   “这我也想到的,如今盼你给出个主意,事不宜迟明日我便想去一趟越国公府上。”   “康仪还在孝中,暂时你也不必这么着急,我倒要问你,若是康仪无意于你,你怎么办?”   伯阳瞪了瞪眼,这个问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被晋王这么□□裸的问出来,像是要了他命一样的窒息。在大厅里背着手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下了下决心,“她不喜欢我这样的,总有她喜欢的样子,我变成那样子便好了。”   “喜欢就得这么委曲求全?”晋王简直大跌眼镜,这太突破自己对庄伯阳的认识了,他何时这么没底气没自信没自尊过。   “我是真喜欢她这样的,也盼着她喜欢我这样的。”   “什么这样的,那样的。是你喜欢她,盼她也喜欢你才对吧。”   “我说了若是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我就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她若是不喜欢我这个人我就只能不再出现了。”伯阳这话说的一点儿气势都没了,反倒有些灰心丧气的感觉。颓然坐在椅上向后一靠。   伯阳独自出神的空档,晋王倒是重新认识了下这位旧友,果真时初次坠入爱河的人,毛头小子似的,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跟十几岁的孩子一般。   “我看还是我去,明天你去不合适。好歹康仪是我表妹,他的婚事我过问下自当应该。”晋王此时显得比伯阳倒镇定许多。   “那……明日夜晚我再来?”   “行,这么着也好。”晋王定下明天任务,瞧了瞧晚间月色,想到伯阳回家仍旧孤身一人,突然心中生出诸多不忍,“若是当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提了吧。”   晋王笑笑,心里默默道,“若是当年庄姜没有出事,那么今日你我中间还会有个庄姜作陪,她那么机灵古怪的丫头,鬼主意定是不少。伯阳,也不知你有没有因为庄姜的事怨过我?不管过去怎样,如今你又有这样在乎的人了,你跟康仪的事儿,就算是我向你赔罪之礼,我也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晚上回家又是一个人,不如在我这里歇下吧。”   “算了,再冷也是家嘛,这就回了。”伯阳打了招呼便一个人消失在深深夜色之中。   庄姜出事儿后,伯阳就很少夜不归宿了,即使是空无一人的房间,他也一个人守着,坚持着,执拗的像个傻子。   “这个傻子……”晋王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泪湿了眼眶,“一个人傻撑着什么劲儿,非要我越来越觉得对不起你。”   晋王长长出了口气,扶着门框半晌回不过神儿来。   “主子,来壶胎菊吧,胎菊未开放便采摘下来,更干净完整些。”一名小厮站在外间问道。   “不。”晋王扭头看他,“换杭白菊,本王就爱杭白菊的成熟。”   胎菊与杭白菊没什么分别么?   有的,当然是有分别的,胎菊太干净了,本王大概这辈子配不上这么干净的东西了!   夜色,更浓了,孤独人们仍旧无法入睡。   第二日一早,晋王特地上小八仙带了点心,越国公夫人很是喜欢这边无糖的桃酥,上了年纪便不再喜欢那些个甜食了。   说起来今日也是怪了,来的这样早,居然能看到姜通治这个平时赖床赖到正午的人物。   “姜大人今日起了个大早啊,也来吃糕?”   “哪儿啊,昨天罗女官提了句上次太子给她捎的小八仙糕点,我本想自己买些请女官吃,表表心意的,结果昨晚上接了太子旨意,要我代他买些糕点送进宫去,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同样都是我出钱我出力,最后还没我什么事儿,太子这人太精了,怪道人家高人一等呢。”   那头儿姜通治还在摇头叹息,这边晋王也是服了自己这么大哥,耍起这些小聪明来一点儿不含糊。   二人买了东西各自付了账,本要向两个方向而去,中途晋王又顿住了脚步。回身追上走出不远的姜通治,叫了声,“姜大人留步。”   姜通治回身问了句,“晋王还有吩咐?”   这边晋王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吩咐,这糕点你一并送进宫去,交给罗女官,就说……”晋王低头想了想,数个托词似乎都不太称意。   “就说这份儿是你自己的心意,本王无意中听太子说过,罗女官过敏体质,有些日子犯了湿疹。湿疹的话不好多吃甜食,这些个糕点正好是无糖口味,就当为姜大人借花献佛了。”   姜通治立刻眉开眼笑的接受了,点头称谢个没完。   瞧着姜通治慢慢走远,晋王一甩袖子,心里翻到觉得异常轻松,“自己也不算冷血非常吧,也是会关心自己在乎的人的,只是从前走岔了道,一步再也改不回来的道。唯有孤身一身走穿这条无人陪伴的路了。”    ☆、第五十二章   伯阳起的挺早,从前院溜达到后院厨房准备瞧瞧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预备的,今日不出意外的话,下了直应该能在这里再看到康仪的。   进了厨房左右各开了间储藏室,半地下室的结构,四面不见阳光,故而一年四季都是凉荫荫的,冬天储藏蔬菜,夏天腌渍些小菜最适合不过了。   那墙角落里正摆着康仪之前腌下的咸菜瓮,伯阳心里想着那些开胃的小菜不自觉吞了吞口水。撩开瓮上盖着的白麻布巾,那菜汤上飘了层白沫子,伯阳细心的一一给撇了干净,突又想到康仪之前的嘱咐,便将两袖向胳膊肘上挽了挽,伸手将瓮里压菜的滑溜溜的大石块翻了个个儿。虽然现在这间大院里只自己在转悠,可看到这点点滴滴的,康仪留下来的小痕迹,却总有佳人常伴身边之感。   折腾够了时间,换了衣裳便急忙向着府衙去了。伯阳特意留意了下长宁的身影,瞅了足有一刻钟长也没见着人影儿。   “瞧见长宁了吗?今日早晨倒是不见他在身边聒噪了。”   “大都督刚回来还没听说么,长宁今儿一早来告假,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我也没听清说的是个什么要紧事儿,好像是说他姐姐出事了。”   “出事儿了?”伯阳嘴角的微笑还没来得及收敛,便像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一路上心里还在惦念着康仪,能出多大的事儿才让长宁痛哭流涕。这心口一揪一揪的疼,连带太阳穴都牵扯的绷紧一根弦是的。   越国公府家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伯阳深吸两口气,提着这口气才鼓起劲儿进了门去。   “大都督?”长宁正坐在门口偷偷抹眼泪,泪眼朦胧间突见熟悉的人影,立马站起身来将眼泪咽了咽。   “你姐姐——出事儿了?”长宁没注意,大都督问话的声音颤了几颤。   “嗯!”长宁委屈的一声,眼泪立马刷刷的落了下来。   “有事儿说事儿,哭有什么用。”大都督声音拔了高度,激的长宁越发的哽咽,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我姐上早市买菜——遇,遇上了一条恶犬,身上给咬的没一块好皮了,让人家给抬回来的!”长宁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伯阳也安慰不及,绕过了他先进屋瞧康仪如何。   里面越国公夫人正给康仪看伤,伯阳隐隐约约从她身后看去,榻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一眼,伯阳腿都软了。   他是在战场厮杀才走到今天位置上的军人,无数种惨烈的流血方式,没有哪一种让他心里生出一样害怕的心情的来。夫人正撩了康仪的,已经被咬的遮不住腿的破碎衣裙,要给上面敷些药材,回头见伯阳一个男人家出现在这里太不合适,示意他先离开。   伯阳牙咬得咯吱吱作响,认真的人点了点头,几个大步退了出去。   “娘,他走了?”康仪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清,强撑全身的疼痛不发出呻,吟之声,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   “走——走了,没事的,我的孩子,会没事的。”   “嗯。”康仪虚弱的应了一声,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大都督几步走过去将长宁拎了起来,“谁家的恶犬,整清楚来处了么?”   伯阳浑身肌肉绷的极紧,长宁偏过头看攥紧自己衣服的那只手,皮肉纹理已然完全看不出了,那紧握的姿态像是将什么压迫到了极致。有冰冷的气息宣示这拳头会用怎样的力度,将那恶犬主人击得粉碎。   “晋王已经派人出去找了,现在还没线索呢。”   “你照顾好家里,外面的事儿——我看着办。”   恶犬伤人这种事儿在京城里算是少见的谈资了,伯阳一路疾步上了市集,正好撞上晋王手下的人在挨个的打听。奇怪的是,大多人三缄其口,哪怕晋王表明身份都没用。大都督凶神恶煞的往集市口上一站,吓得众人更加不敢说话。碰上询问的都一副怕惹祸上身的样子,摆摆手溜之大吉。   伯阳索性大刀一横,在集市口子上设了路障,想出去可以,留下线索就放人,找不出凶手一律按包庇罪论处。   大都督气头上理智全无,晋王正要上前劝说,伯阳身旁突然冒出个怀了身孕的妇人。那妇人拍了拍伯阳的肩膀,晋王将那人长相看了个真切,原是承镯的母亲。   “都督随我先来。”伯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承镯母亲,想也不想的便跟着走了。   这下子估摸着有些眉目,晋王先是松了口气,心中却犯起阵阵痒意,止不住的想要一同前去。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都督在这里问不出什么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儿的人还要靠这集市养活家中老小,不说也就没什么官司,说了就没法在这里立足了。”她左右看了看,“听说是咬了个姑娘,可怜见的,还是被抬回家的,咬的狠了吧,路都走不成了。”   伯阳不知她颠来倒去在说个什么劲儿,正挑眉欲问个究竟,突然被一拽袖子,承镯母亲凑近他低声说了句,“就是刚刚那人,这市集归他父亲主管,不是个正经官府里的官儿,就是私人承包了这片儿。倒是有几个钱,最爱斗狗,养了好几只攻击性的大犬,听说还有獒这种东西。”   她说完一撩鬓间落下的几缕碎发,“都督有时间可要上小店多喝上几杯茶啊,有空再叙。”   “夫人怀着身子,市集人多杂乱,可有人陪伴,不如伯阳差人……”   “你们忙,不必了,人在那头儿呢。”她一指不远处大包小包挂满一身的男子,说了再会,夫妻二人便相携慢慢远去了。   这样令人艳羡的陪伴,晋王与大都督直到二人在视线中消失,才缓过神儿来。   伯阳拿了把趁手的刀,在一旁柱子上一个狠劈,试了试锋利度,便提着寻那养狗主人去了。晋王见他这气势,心里也是有几分胆怯。为何胆怯?他这样子实在像极了庄姜出事儿后几天,已经不会闭眼休息,整日整日的睁着眼,或者半夜突然磨刀,在院里一顿乱舞。   那时晋王以为伯阳已经疯了。   现在虽然不至于到那时疯狂,却给人一种他不被自己支配的恐惧。   伯阳走的极快,晋王在身后亦步亦趋。    ☆、第五十三章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返回> ☆、第五十四章   伯阳与晋王回京一去便是十日。   直到第十一日,晋王才带了信儿回来。   众人将他团团围了,细细盘问他个中情形。晋王先是接过承镯递来的一碗甜水止了渴,才不疾不徐的说了句,“成了,大事已定,下了赐婚诏书,不日便可成婚。”   承镯立刻喜上眉梢,“这么说,要早点给大哥准备贺礼了。”   “伯阳什么时候到?”太子更关心没能与晋王一同回来的伯阳,现在何处。   “怎么,还不许人家未婚夫妻小两口甜蜜几日?”晋王打趣一句,“哎哎哎,别再外面挤着了,回屋说回屋说。”说着将众人一赶,全都进了屋。   剩下的事儿都是些承镯他们插手不上的大事儿,便只留太子晋王二人细细商谈了。   “有多少事儿还没说,我急都要急死了。”太子关了房门,立刻追问起来。   “不瞒大哥,皇父此次动作奇怪,似乎有削减大都督职位的前奏。”   “怎么说?”   “大都督一职要分权为左右两位都督,而伯阳给定了右都督。”   “左为尊,这么一来,倒确实是降级了,那左都督职位可定下了?”   “还没有,父皇要亲自定夺,暂时没有留下口风。”晋王推了推面前的茶盏,“动作这么快,而且是趁我们离京才有所动作,看来伯阳被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   “修书一封,让伯阳赶快跟上这边队伍,留他一个人在京城,得力部下还在咱们这儿,恐怕……”   晋王惊得将茶撒了一手,突又想到什么,“父皇在我临行前交代,他说‘锦衣何须夜行’,叫我不要耽误了时间,快快准备陪都事宜为要。”   “现在回去恐怕也是鞭长莫及。”太子在原地团团转,“我先回房安排下东宫的人手。”   说完便退出门去,给门外暗处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便上楼去了。   晋王带回的消息到底是虚是实,太子自有论断,其实前几日就接到了探子奏报,而他也确实立即便飞鸽传书联系到了伯阳。   伯阳回信,“另有要事安排,疑护送番邦使节。”   这事儿怎么会选到要伯阳插手的,而且伯阳刚抢了差点成为人家王妃的康仪。这事不好说,伯阳若真如信中所言,便是西行的路线。太子在南,两边搭不到一起去了。   说起来西面似乎一直留着伯阳自己带出来的一队兄弟。太子皱眉想了想,承镯家茶楼的那次谈话,“西面的队伍,早对伯阳生了异心。这一点,父皇不知道伯阳已经知情,倒是正可以被父皇善加利用。”   正想的深了,门外轻扣两声。   “谁?”   “殿下。”   “承镯啊,进来吧。”   承镯推开两扇门,怡然迈了进来,小心的关上了门,背对太子站了一会儿,整理好表情才转了过来,“大哥的事儿,没有晋王说的那么简单对不对?”   太子挑眉,随手端起桌上一杯茶小酌了一口。   “殿下心神不宁,叫我看出来了。”   “胡说,我哪里心神不宁?”   “茶凉好久了,我本是进来添热水的。”承镯将身后藏着的小茶壶拿了出来,“您那么讲究的人,何曾喝了两口冷茶都没察觉。果然被我一诈,便露马脚。”   “怎么那么聪明啊你。”太子将手中茶盏往桌上一搁,虎着脸道,“若是有一天你背弃了孤,孤到时一定被你捏的死死的。”   两人互相调侃了两句,复又是一阵沉默。   “朝堂上的事儿,太复杂了。”   承镯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太子不便多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我来添水的啊。”说着便提着小茶壶拿了只干净的茶杯,徐徐给续上一杯热水。   “承镯你,依旧相信孤么?”   “嗯?”承镯扭头直视他半晌,“什么?”   “没什么。”太子随性的摆了摆衣袖,“今天的九九消寒图,我们来讲个孤跟晋王还有伯阳一起的的故事,要不要听?”   承镯甩开袖子立刻落座,“当然要听,承镯这边洗耳恭听。”   “孤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嗯,是我们三个中样貌最为拔尖的。”太子自己这么说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握拳清咳了一声。   “现在殿下也是最为拔尖的。”承镯捧场的拍马屁道。   “我们三个乔装成一家的三兄弟,立志要将京城所有美味吃个遍。京城中心,有一家店,名字起得风雅,叫‘月影风堂’,名儿不赖。”   “嗯,不赖。”   “这家肘花做的说是京城一绝,我们三个直奔着店就去了。看外边确实是没看出来,造的花枝招展的,大俗既是大雅,他们那儿装修是什么颜色都敢往上堆,总之在孤看来,那是难看极了。”   “店主人品味这么差,菜居然还不错么?”   “你也奇怪不是?奇就奇在附近的男子就吃这一套啊。”   男子?承镯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三个带足了银子,反正这饭贵是贵不到哪里去的,指着他们跑堂的照着最贵的上,什么贵什么好吃上什么。跑堂的一看,来了大金主呐,招了老板娘来作陪。我们三个你瞅我我瞅你的,出来逛也算有些日子了吧,吃饭让女掌柜作陪,还真算是头一次。那女掌柜是真不好看,肥头硕儿,嘴唇像片成的肘花那么厚。”太子做了个夸张的嘴部表情。   “伯阳还偷偷问孤,该不会这位老板娘叫肘花吧。”   “您怎么说?”承镯饶有兴趣的样子。   “孤说肘花当不起,猪头绕倒是颇有她几分风韵。”   “您嘴巴可太毒了,要人听到翻脸可怎么办。”   “翻脸倒是没有,老板娘听说几个人是特地来尝肘花的,笑的嘴巴合都合不上去。问我们几个年轻人知不知道品肘花那是什么意思,咱们头一次上门自然是不知道。”太子在地上踱来踱去趁机卖关子。   承镯眼神便跟着他晃来晃去,“后来呢,这肘花是何含义呢?”   “别急,听孤慢慢说嘛。”太子不自觉笑出了声,“老板娘叫人给咱们几个演示了下,什么叫尝肘花。就是几个年轻女子一字排开,将右臂衣裳退至胳肢窝,男子们挨个牵着手从手闻到腋下。”   “怪色的,大庭广众怎么好这样。”   “嗯,更色还在后头呢,男子闻完选上合适的,就能搂着姑娘上楼了。”太子下巴一抬,嬉皮笑脸的看着渐渐变了脸色的承镯。   “这是个荤段子啊,殿下您——为老不尊!”承镯一跺脚,摔了帕子就要走人。   “没带荤段子,这不是赶巧进了勾栏院嘛。”太子将承镯又拢了进来,“伯阳跟晋王都在的,孤好容易全身而退的,是个贞洁男子。”   “胡说八道!”   “胆儿肥啊你,敢欺负孤了不是。”   “哪敢欺负殿下啊,殿下倒是说说,三人中样貌最出色的殿下有没有什么桃花啊,绯闻呐什么的?”   “那不能说,那些是压箱底的,留着自己一个人慢慢回味的。”他俯首在她发顶,用下巴轻轻蹭了蹭。   “这么珍贵啊,殿下说出来,承镯也有故事做交换的。”   “不要交换,现在孤做的就是压箱底的回忆啊。”   承镯微微笑,知道太子是又在使一些让她心软的小手段,“殿下忘了提庄姜的,我想知道她。”   “庄姜?”若是承镯不提起这个名字,太子以为自己在想不起来她了。   “殿下,真的爱慕过庄姜吧。”   “是,是爱慕过得。”   “求而不得么?”   “不是,是从来不曾求过。”太子拥着承镯,语气和缓的开始谈起那些过去了七八年的往事。   “心动的感觉才刚刚萌芽而已,庄姜与晋王便已经坠入情网。会不会觉得孤很没用?承镯,孤太怕往事重蹈覆辙,你心会另有所属,随意剖白心意的时机并不算好,可我极重视你的。”   “晋王么?在承镯眼里不及殿下十中一二……”   晚饭前,太子一直没有出房门,承镯知道自己打扰太子太长时间了,没有多待便退了出来。准备晚饭的时候,见晋王遥遥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其实承镯心中并不太想与他有交集。   毕竟前几日,晋王挑拨之言,言犹在耳。   “有热粥么,本王胃不太舒服,能有碗热粥便好了。”   “王爷叫手下来传话就好,不必亲自来的,厨房似乎是有些肉粥的,我去给你端来。”承镯说着放下手中饭匙,赶忙去后厨看了看。   “那便送到本王房间好了,本王实在不舒服,先回屋写一下。”   “是,奴婢明白。”承镯想也不想的立刻应下了。   厨房里果然正炖着一锅肉粥,喷香四溢,承镯尝了口味道,刚刚好。连忙盛了一碗,又端了碟小菜,一并给晋王送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   “晋王殿下,您的粥好了。”   “先搁在外面吧,本王稍候——稍候自己会拿。”   “是。”   承镯本就不算晋王身边的人,完成晋王交代的事儿心里丝毫负担没有的便离开了。   晚饭晋王没有同大家一起,太子问起亲自去看望后,什么都没提便上楼忙去了。承镯远远路过晋王休息的房间时,几个侍卫模样正要将门口搁着的空碗收拾到厨房。   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承镯赶忙拿了扫帚簸箕来帮忙。晋王听到声响,不一会儿出来大开了房门,“毛躁个什么劲儿,离得远些去收拾,吵得本王睡不着觉。”   几人诺诺称是,忙一个赶着一个的退远了。   承镯跟在最后,本想不显山不露水的跟着下去,却突然听到轻飘飘的一句,“黛眉印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不知女官可听说过这两句诗。”   承镯正背对晋王站着,听到也当没听到,只管低头退的更快了。   “逃什么?本王或者也不是吃人的怪物吧。”   承镯屈身行礼,“奴婢不敢作此感想。”   心里其实极不愿意与晋王有所牵扯,承镯有感觉,晋王似乎对于太子颇有敌意。   她调转身子,与晋王面对面。   “本王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跟女官搭话。”晋王原本负手而立,突又将一手伸至承镯眼前,食指在她唇畔虚晃一下,“见女官今日的口脂颜色与女官很是登对,随口吟出这么一句。”   承镯不自然的退后一步,“是太子殿下所选,殿下眼光不同凡响。”   “大哥所选?他何曾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了解这么许多了?”晋王饶有兴趣的歪头打量她,“承,镯。”   “奴婢在。”   “小字时芜是么?”   “是。”   “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   “除了靠猜是猜不到得之外,想要了解一个人,调查一个人,有千百种方法。”   “本王为何要调查你?”晋王将脸凑到承镯面前,那双灼热的桃花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看。   承镯呢,目不斜视,只是晋王靠的近,那股陌生人的气息袭来,她还是绷紧了身体,立得旗杆似得。   晋王看出她的紧张,反而“嗤”的一下笑出了声。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晋王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完,便重新进了屋,哐当将承镯关在了门外。   承镯撅了噘嘴,腹诽了句,“莫名其妙嘛。”   太子晚上办公惯常是不要人进去伺候的。承镯闲来无事,自觉在门外候着守夜,以防太子有吩咐,又找不到人。   承镯守在门外困得直点头,玉坠儿跟姜通治都被承镯打发走了,如今孤身一人完全是靠意志力来撑着才没有立即睡死过去。从前不是没有守夜的时候,那时候承镯练出一套自己的醒神宝典,不过好久没用过了,宝典似乎有些过了时失了效。   醒来时,承镯是在太子的床榻之上。   太子孤高的背影,叫烛火拉的老长,他提笔在纸上不断的写着什么,时而停顿沉思,时而捏捏眉心缓解困乏。   承镯悄悄下了榻,却没看到自己的鞋子上了哪儿去,便光脚踩在地上,悄悄走到太子身后,双手轻轻搭在他太阳穴两侧,控制着力道给太子按摩缓解。   “饭后出去散步了么?”太子索性享受起承镯的按摩来,将笔一丢,靠在椅背上舒服的眯起双眼来。   “殿下饭后找奴婢了么?”   “嗯。日日见卿仍思卿。”太子微微笑的肉麻道。   “这么想见奴婢着人传奴婢一声多好,何必放到现在才说呢?”   太子伸出一手够到承镯纤细玲珑的手腕,腕上拴了一截红绳,太子那里也有一份。光溜溜的什么配饰都没有的两截红绳子,“你确定这是从月老庙里求来的,顶顶管用么?”   “人家是这么说的啊,是管用的。”   “那就好。”太子嘟囔了一句,“用红绳拴着你,一辈子。”   “殿下真肉麻。”承镯心里美滋滋的,捏着红绳瞅个不停,嘴上还是继续要吐槽。   “晋王,同你说什么了?”   承镯一愣,“殿下知道我是见了晋王耽误了?殿下怎么什么都清楚,难不成在我身边派了眼线不成?”   太子摸摸鼻梁,不是安插在承镯身边的眼线,是他特意培养的在晋王身边观察的细作,结果现如今还得用此人防着晋王挖墙脚,真是应了那句大材小用了。   “怎么没穿鞋光脚便在地上站着!”太子总算能顺利转移话题,皱着老深的眉头,将承镯揽在自己怀里坐下。   “没找到鞋子,也不在床边的,殿下给脱的鞋么?”   “嗯。”他应了一声,忙着用手给她两只纤足捂热乎了,“鞋子我收在桌底下了,你瞧。”太子指了指桌前一片小小的阴影里。   “放在那儿干嘛?”   “怕你睡醒穿着鞋偷偷溜跑了,今天都没说上几句话不是。先把鞋藏起来,再把人留下来。”   把人留下,这话说的就十分有歧义了。   承镯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眼神不自觉的瞥向别处,在房间里逡巡半晌,也没见太子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他视线太过灼热,承镯即便不往他那边瞧,也感受的一清二楚。   “额,之前叫厨房准备了热汤,不如……”   太子将承镯的发丝缠绕在之间兜转,像此刻九曲回肠的承镯的心思一般,她是真的还没做好这个准备啊。   “你怕什么?承镯,你在害怕?”太子揽在承镯腰间的大手逐渐有上移的趋势,承镯便像受了惊的小宠一般,立刻便将手附上去死死压着他的手不准他再动弹。   □□熏心的人才不会就此罢休,另一只手悄悄蔓延至一半臀瓣儿,捏捏揉揉间承镯正也要制止,却被人抢先一步吻在嘴边,带着想要吞她入腹的气势,狠狠的一撷芬芳。   衣领似乎也在拉扯之间半敞了开来。有处子洁净的荡涤心灵得的芬芳直窜到脑门儿上去,激的背后濡濡湿意。   承镯嘴巴也被攻陷,嗡嗡弄弄间,直唤的几声“殿下”,也矫揉造作的仿佛如太子一般爱的急切。   屋外一人听到这半晌,终于忍不住激烈的拍门,才将将叫醒屋内一对热情之中的鸳鸯。    ☆、第五十六章   承镯被拍门声音惊到,下了死劲儿的将太子向一旁推。   殿下那边倒是不疾不徐的,承镯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不让靠近,太子便硬生生凹成个别捏的姿势——脖子伸的老长,仍不想放过承镯甘味的唇瓣,后背却弯成了一张弓是的。   承镯简直被他气笑了,没皮没脸像牛皮糖似的,索性低头埋在他怀里不让亲。   耽搁半天,承镯埋得都要窒息了,太子爷却不见有开门迎客之意。承镯慢慢抬起被裹得毛茸茸的脑袋,除却往日的一丝不苟,这幅样子反倒更让人觉得自然可爱。   殿下用食指轻轻蹭着承镯脸上细细白白的小绒毛,像是对待手里抱着的一只小宠一般,舒服极了。   “刚刚有人敲门的。”承镯抬抬下巴,向门口示意,“不要去看看?”   “不去。”太子语气认真的,突然拔高了声音,“夜色深了,伺候孤——歇下吧。”似是故意说给谁听一般,随后轻佻的一捏承镯的下巴,说话间便起身开始解腰间的大带,随之便是起居时惯常穿着的深衣。   承镯看得一愣,简直不知如何在此地自处,眼神飘啊飘的,随意找个什么寄托也好。那案上摆着太子极为喜爱的一串玉组佩,承镯伸手拨弄了下其上那两枚小小的玉滴,整件组佩立刻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环佩叮当”应当便是这个样子吧。   “玩儿起来了?”太子将下巴支在承镯头顶,“好玩儿?”   “还——行吧。”   太子伸手将还在装傻充愣的佳人从椅上拉了起来,“来服侍孤。”   有磨人的气息在耳旁掠过,承镯缩了缩脖子,痒的很,“怎么做呢?”她笑得纯洁,“没伺候过这项的。”   太子大喇喇往床上一躺,给承镯留了被子的一角,“进来,进来孤慢慢说。”   “我不。”承镯向后退了一大步,“这是个陷阱,我看出来的。”   “快过来,孤冷的很,过来暖暖被窝。”   “说了是陷阱的。”承镯坚持。   “给你讲好听的故事,从前的,你最感兴趣的。嗯——关于庄姜的。”   “再换个理由,今儿不想听故事,还有什么能满足奴婢的么?”   太子一掀被子,跃起来下床大踏步的过去,一下子便利索的将承镯扛在了肩上,“当孤是十分的好说话是吧?给你点厉害尝尝。”   “硌死了,快放奴婢下来。头也晕呢,要下来。”   “不让,得让你张长记性,小妮子胆子越来越肥。”太子使出一招倒拔葱,承镯小脸憋得通红,求饶了半天不见太子有动静,突就噘嘴不再说话了。   太子颠了颠她,见没了反应,赶忙给放倒在床上顺气儿。承镯眨巴眨巴眼泪汪汪的眸子,推他的手便要离开。   这回是任你说什么都不要听了,“生气啦?委屈的很么,孤给你赔罪。”   太子亲亲她鼻头,“还生气么?”   “亲一下就能解决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这边气鼓鼓的控诉,“肚子疼,被殿下硌狠了。”   “小肚子?孤给揉揉。”太子立马利索的解承镯衣服,拦都拦不住,承镯“哎,哎”了半天仍是让他钻了空子,在承镯紧致的肚皮上小心的揉动起来。   小肚子捂得热乎乎的,太子不敢怠慢,将承镯伺候的舒舒服服,刚想着估计肚子给按摩的差不多了,该有更深一层的接触了吧,抬头一看,女子粉颊上两团嫣红,热热乎乎的在自己的被窝里睡着了。   原本旖旎的气氛被打乱,可见她睡得像个孩子,便转而想把这孩子拥在怀里,藏在手心,捧着护着。   他笑,笑着笑着却又冷漠,将被子拉高到承镯下巴以下,落下层层叠叠的纱幔,悄悄开了门出去。   今夜非月圆夜,残月如钩,冷冷清清的挂在远方。正如孤家寡人一般的晋王夏侯陟,暗戳戳的藏在阴影之中,鬼魅一般的角色。   “等的久了吧。”   “不久。”不过一呼一吸那一刹光阴,在那呼吸之间已经足够做出一个后悔半生,永永远远无法弥补的决定。所以不长,比起半生沉浸在追悔莫及里,半个晚上的失落算得了什么。   “孤,实话说一直猜不透你。”太子穿着单薄的里衣,毫无顾忌的向一旁暗影之中的墙壁靠去,“我们三个,你我跟伯阳,你是活得最为纠结迂回的一个。优柔寡断,出尔反尔……”   “大哥!”晋王急急打断。   “你知道承镯跟庄姜的事儿了是吧?”太子目光犀利,咄咄逼人的语气,将晋王压迫的气都喘不匀。“所以你嫉妒?”   “为何不能嫉妒?”晋王红着眼,思绪被之前听到的承镯压抑的低声呢喃,逼得一团糟糕,“我是重新爱上她了,如何?”   “是么?在她已经属实是你的嫂子的当下?”   太子话音刚落,晋王已是一击即中,将太子掼倒在地。   “你无耻狡猾,伯阳还困在禁中,你胆敢染指她,不怕过不了伯阳那一关么?”   “你怎知,这不是伯阳的嘱托呢?”太子笃定又闲适,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大有坐地不起的趋势。   “可庄姜是我晋王之妃!”   “狗屁的王妃。当我这太子是白当来被你们耍着玩的么,当年你迎亲之前,发生了怎样龌龊的事情,你自己心里门儿清。庄姜意外选择了你,那是孤一辈子最为痛心之事,你并不怜她爱她。”   “你就能做到一生独她一人么?贵为太子,未来之主,后宫万千娇花儿,靠你一人恩宠,承镯这样烂漫的女孩儿,你能守住她的这份天然纯真么?”   太子听到这话反倒笑的妖冶,“到那时在王庭,大概是我夏侯瞻能够说得算了吧,你说是不是呢,三弟?”太子大笑而去,成功将晋王一口气憋得几乎吐血。   晋王在门外逗留良久,直到太子熄了灯,万籁俱寂,夜更深沉之时,晋王方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房间。   不是下定决心忘记么,不是要将她推向别人的怀抱么,为什么如今锥心刺骨,冷的骨头缝儿里氤氲寒气。   其实晋王对今晚之事早有预感,这种偷偷溜在女孩儿处所附近观察的事儿,晋王多年不曾干过了。因为喜爱,身体之中跃动的心脏无时不在叫嚣着她的名字,她叫承镯,小字时芜。   这小字不是手下探子探得然后便轻而易举的献到自己眼前的。   犹记得,那是屋后栏杆上晃起的一双纤弱的小脚,晋王从那小脚向上探去,玲珑的膝上一本正展开的书被风吹的哗啦啦做响。少女将几缕碎发别至耳后,露出近乎透明的一边耳朵,她并不是在认真品读文章,反而调皮将书页折起一角,又一角。   少女匆匆离开时,那本书正被遗忘在风里,晋王踱步过去捧起那书,翻看少女之前做好的标记,这种感觉新鲜的像是偷窥一般。   没想到竟然是个连环字谜,从第一次折叠的书页中得出下一谜面的页数,接着又从谜面中解出页数,周而复始的,晋王就这么饶有兴趣的捧着这本书钻研了一个下午。   她是那样神奇的让人心生爱慕的女子。才、貌无一不令人倾心。   谜底揭晓后,晋王将便“小女时芜”四个字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第五十七章   在此地一待数日,意料之外的,万乐帝突然准许伯阳护卫太子至南都再行回京安排公务。   如此一来,启程之日也是指日可待。临别之时知州道克勤邀太子一行人小聚,算是给众人送行之筵。小聚酒楼名曰聚香厨,临水而建,二楼雅厢视野开阔,搭了不大不小一间台子。   知州之意,若整晚只聊天吃酒,未免单调,按照平常的习惯,自然是要请歌伎来此助兴一番,大大增加席间趣味。   承镯低眉顺眼的跟在太子身后,她可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听说这些没入乐籍的女子个个能歌善舞,有些吟诗作对也是个中高手。这些女子说来也是可怜,乐籍乃是贱籍,若想要出籍从良全凭长官好恶,年老色衰者或还能有机会脱困,若是色艺双佳者便是难上加难了。   承镯不能入席,仅是在太子身后站着侍候,如此视野开阔,反倒更加利于欣赏场上歌舞,承镯满意非常。   太子举杯小酌,席上菜肴不曾多动几筷,承镯低声问了句,“殿下慢些喝,将席间饭菜垫垫底,不然伤了脾胃,可如何是好。”   他用酒杯一遮嘴角,向后靠了靠身子问道,“孤瞧你盯着场上那歌伎许久,很感兴趣?”   “嗯,她是最漂亮的一个啊。”承镯眼神追随那名歌伎,一度胶着的顾不得注意一旁,太子听完笑着摇了摇头。   “只顾佳卿倾城貌,未免肤浅。”   “不止啊,舞也好,歌也罢,比之她这样的容貌,倾城如此称赞,还真算不得什么。书中云,楚女腰肢纤弱,不盈一握,大抵便是她这样的姿态吧。”   承镯看的那样仔细,太子索性转身细细打量承镯这副泛起了花痴的表情,“这么吸引你,不如叫来一叙。”   这下她倒是肯施舍给太子一个正式的眼神了,果断的猛点了点头。   “这曲罢了,就认识认识这位佳人好了。”   太子坐于尊位,次之便是晋王位置。自然对于承镯注意的那名歌伎也稍稍上了些心,偏头与一旁手下低语几句,便继续一人自斟自饮,不悲不喜的样子。   那歌伎一舞以指尖最后曼妙的兰花造型作为收场。在场无不赞美称道其舞姿华美绚烂,承镯卖力的使劲儿鼓了鼓掌。太子向知州方向点了点头,那知州立刻会意到,命了手下将为首的歌伎带至案前。   “姑娘的舞……”太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瞥了眼一旁聚精会神的承镯,“着实不错,道知州手下颇有几位能人,孤身边这位罗女官,与姑娘初见便很得眼缘,替她冒昧一问,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道,“小女名唤寓娘。”   “寓娘。”承镯琢磨了下这名字,“可是‘无寓人于我室’,之寓?”   “正是。”寓娘生的唇红齿白,说话间薄唇吐露字句很是轻微,透露出一股性情温婉的味道。   “有何隐喻么?”太子疑惑道,却不是问寓娘,明显是并未有将面前这位佳人挂怀之意。   “苏仙苏东坡做《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殿下知最为著名的两句可是什么?”   “自然是,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又作何解,与面前这位寓娘姑娘又有何关系?”   “殿下不知,东坡好友王定国因受其乌台诗案牵连,遭贬宾州,其歌姬柔奴欣然随往。东坡后见好友定国之时,柔奴为其劝酒。东坡问道,‘广南风土,应是不好?’”   “柔奴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正是!”承镯甚至有些激动,“殿下也知此典,却不知这位柔奴别名——便是寓娘。”   面前寓娘轻笑下微微笼着几许哀愁,“女官做解,寓娘这名字便凭空令人称奇了。不过此寓娘非彼寓娘罢了。”   “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这二句恰似为寓娘打造,姑娘过谦了。”   那厢寓娘又是一番含蓄的自谦,为着与承镯相谈甚欢,知州原意要请寓娘再跳一曲她最为得意的舞蹈,名唤《盲女怨》为大家助兴。   传闻寓娘要带起量身打造的一枚面具,那面具眼睛的部位被金纱裹得严实,如此便正如盲女一般了。此舞不需旁人伴舞,乃是支独舞,寓娘一人舞于空无一人的一面大鼓之上,鼓立于水池之中,总之使尽种种刁难手段,将一“怨”字发挥至极致。   可这寓娘说来也是个傲气十足的姑娘,竟然当众推脱身体不便,借由遁走。   当下,知州抹不开这面子,便有些怒意。太子伸手按下知州,却然不将刚刚之事放在心上的意思。承镯随之对太子耸了耸肩,一副无奈表情,可见这位小姐姐并无结交之意。   席间承镯虽然滴水未沾,半晚尿意袭来,禁不住溜了出去,在酒楼里找起如厕之所。太子贵为主宾,不好擅自离席护送,手下人识趣的立马在身后几步外跟着。   承镯解手回来,便见寓娘在窗前独自吹着小风,自在的模样。佳人不好攀谈,承镯也不敢上前再去碰壁了。结果偏偏亲眼见证这位佳人,自窗前一个俯身便倒栽了下去,少倾外间水池之中“噗通”一声巨响。   承镯当场吓得话都说不囫囵,张嘴哑叫半晌才将石破天惊一句,“救人呐,有人跳楼了”吼了出来。   来往宾客具被承镯这一嗓子吼得聚拢了过来,窗外一青衫男子反应奇迅,立马跳进水里救人。   楼上承镯被重重人潮困得脱身不得,不自觉自己仍旧还在瑟瑟发抖,突然一怀抱将自己裹了进去。承镯来不及细看是谁,便被带了出去。   也不过一瞬之间,自己便又是独自站在人群之外了。那人离开的极快,承镯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从哪个方向离开。在人潮之中搜寻良久,只记得那人怀抱是个颇为瘦弱的年轻男子的样子,来来往往具是年轻人,承镯便只好作罢了。   那厢太子身边人回报,太子身子僵了一僵,看向一旁无人落座的的晋王位置,闷闷喝下一口酒,将酒杯随意落在手边,报知州天色稍晚,这局便就此散了吧,说完拱手告辞了。   水边一男子费力将寓娘拖至岸边,那寓娘还在费力的大喘气,看来是并无大碍。   晋王不知何时已经凑近到寓娘身边,瞧她浑身湿漉漉全然没有初见场上那般惊艳之色,也颇有些感慨,只是眼下晋王显然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寓娘水性不错,这位兄弟反应也却是迅速,二人这是为众人表演一段鸳鸯浮水不成?好戏,确实好戏。”说着竟然还随性的鼓了鼓掌。   寓娘发间水珠仍在一滴一滴的滴落,将她的表情遮在乱发之间。她气息渐缓,环顾左右却并未见到那尊贵之人在场,神色之中具是失望,也不理晋王调侃,唯有独自垂泪涕泣。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手速慢的要死,从前两小时3000+,现在一晚上就写2000,还是不断犯困又把自己掐醒才能坚持下来的。我一定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春困病~容我缓缓,后面争取3000!!! ☆、第五十八章   太子找了一圈,没看到承镯身影,渐渐烦躁起来。好在有人跟在承镯身边,至少不会有什么大危险。即便如此,太子一想到晋王可能主动上前勾搭承镯,他便压不住的心烦意乱。   众人都感受到,面色渐渐冷下来的太子身边气氛太过压抑,纷纷出动寻找起罗女官来。   要说众人寻找的主角,已经挤穿层层人群,本想在被救起的寓娘身边蹲下来,却提前被晋王一把拉了起来。   承镯不解的望向他,“王爷这是?”   晋王并不理她,待她站稳之后,便撒开了手,给一旁手下使个眼色,那人附耳上前,晋王絮絮几句,不一会儿酒楼里跑出几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上前立马开了道,又有几人将寓娘搀扶着回了楼里。   承镯留在此地颇为尴尬,进退不得间,晋王背对承镯唤了句,“跟上。”   这下倒解了承镯的窘态,急走几步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大部队。太子站在门前台阶上打眼一瞧,承镯一蹦三跳的跑到自己面前,咧嘴傻笑的样子,立刻让他满腹担心化为乌有。   “跑来跑去的淘气。”太子刮她鼻子。   “那位寓娘,就在奴婢眼跟前跳下楼去了,幸好人没事儿,怪吓人的。”承镯拍拍自己受了惊吓的小心肝。   “没事儿便好,今晚上的饭局散了,咱们打道回府?”太子侦讯的口吻。   承镯皱鼻子表示反对,“我想去看看寓娘。”   “人家可并无结交之意,上去碰一鼻子灰,你也乐意?”   “未必是不愿意结交的。”承镯摇头晃脑,“寓娘心思那么重,大概有什么不愿言说的苦楚?”   “她这样身份的人,少有不苦的,别担心了,回去了。”太子好言劝她。   “或——或许我们能帮到她的。”承镯甩着太子的手,央求着,“殿下最好了,最善解人意!”   承镯边说边给太子立了个大拇指,太子本也不想如此“善解人意”,架不住承镯软磨硬泡,“孤可从不讲赔本买卖的,罗女官心里得先有谱,咱们回去慢慢算这账。”   说着便大大方方携着承镯寻找起寓娘踪迹。   承镯也顾不得太子说的回去算的那笔账,进去没找多久,便听到知州大人拔高了嗓门训人的声音。径直朝那间吵吵闹闹的房间走去,却见守着门口的晋王,不知从哪里搞来两枚小小的红玉骰子,正抛高抛低的玩耍。   太子错出半个身位,将承镯遮了个严实,还未来得及仔细询问房中情况,那头知州大人指桑骂槐的几句话已经相当难听了,不难从他话中猜出,知州正在“教育”的便是那位寓娘了。   寓娘原本以为是想依靠此次太子大驾,搞出些事情让太子插手进来,那么她后续的事情便好办许多,结果意料之外的太子并没有及时出现,反倒是晋王自己送上了门来。寓娘几下里计较,晋王地位虽次之太子,但自己这事儿若晋王能伸伸手,也便足以翻身了。可晋王火眼金睛一般,早早看穿自己的伎俩,甚至都不曾向自己了解详细状况,在门外便不见了踪影。   寓娘自导自演这么一场戏,却算空了观众。知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里子面子都丢了,言语犀利,寓娘在一旁却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有时会无奈的苦笑一下,知州见自己   一番话全让寓娘当做随风而逝的耳旁分,索性长长“唉”叹了一声。   “与你多说也是无意,如今你是听不得旁人多说一句的。”   “大人自己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扪心自问,就全是为了寓娘好么?”   “已是快老成一把把的骨头的人了,凭你能在我治下多做多少贡献,多少业绩?我道克勤难不成还能靠着这张老脸再上一层楼,在朝廷搅弄一番风云?”   “大人难道就不存一丝丝的阿谀奉承之意?”寓娘冷笑一句,“那便不会恨不得将寓娘送到贵人怀里才更得意了!”   “冥顽不灵,简直冥顽不灵!”道克勤在房间内兜起圈子,“既然说你如何都是不听,那好!我今日也把这句话放在这儿,你那‘乞嫁书’若要我的同意,便等我黄土盖顶那一日,脱了你那贱籍,跟你的楼员外男婚女嫁吧。”   道克勤说完这番狠话,便气冲冲的将门一甩,登时傻在当地。   寓娘等了好久,不见道克勤关门的动静,向门口一撇,立刻便喜上眉梢。   小碎步迈的极为迅速,在太子面前干脆的跪了下来。   太子其实满心的不想关心这些个小事儿,甚至可以说是闲事儿。又见那寓娘绝不是个简单人物,眼高于顶且自视甚高,心中更是不喜。单凭今晚她扫了承镯的幸,他也不会管寓娘那些个破事儿。   “二位殿下,还请为小女做主,小女……”   寓娘在面前说了什么,太子完全没听进去,偏了偏头旁若无人的为承镯梳理其她的额发。承镯这边倒是一字一句听得认真。对寓娘遭遇,也是万分同情可怜。又见她说起与相爱之人种种阻隔束缚,不能相伴终老的那种无奈,承镯表情也便感同身受的上心起来。   太子简直要被承镯这种莫名其妙的多愁善感逗笑了。   天下人具都幸福的千篇一律,不幸的千姿百态。至少眼前这位傲气十足的歌伎,还远远不足以说得上是不幸。那通身睥睨之气,活的辛苦非常,估计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养成。   承镯拉拉太子衣袖,也不说话,只是满含希冀的望着他。   以相爱的名义,想要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承镯觉得她拥有很多自己没有的,例如勇气、决心或者胆量。   太子揉了揉她的脑袋,悄声说了句,“走吧。”   便拽着依旧不舍得挪步的承镯先行离开了。   原以为大有希望的寓娘颓唐了片刻,马上又抓紧晋王这最后一棵稻草,乞求的话语说起来简直像是背诵一般顺溜。   晋王蹲下来,与寓娘视线相平,“说实话,寓娘你……”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佳人,“一点不让人觉得同情,太精明又太笨拙。”   寓娘不知晋王究竟有何意,呆愣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晋王突然又说到,“现在这样迷茫的表情多好,不要妄想事事掌握在手中,糊涂些戏才演得像。”   他站起来将手中的骰子抛高又接下,“不过本王还是愿意帮你一把。”   寓娘的眼神被晋王这一句话点的亮了起来,今夜一番折腾总算有些结果。   “本王愿意与你打一个赌,即使你脱了贱籍,你的楼员外未必会娶你为妻。”晋王潇洒的离开,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会的,殿下这次必然赌输了,小女子唯一配不上他的唯有出身,这一次再不会有什么可以阻隔的了的。”   “出身什么的,从来不是借口,你看……”看谁呢,看太子与承镯,他们恩爱非常吗?晋王不愿以此做比。小小歌伎,也会为了爱情使尽手段心思,与之相比更有优势的自己呢?   晋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自己为承镯做这些无聊的小事,会不会有积少成多,最终感动到她的那一天。    ☆、第五十九章   承镯并不知道晋王已经帮助寓娘脱了贱籍,夜晚思来想去辗转许久,还是想要帮寓娘一把。   “孤从前倒是不知道,你竟然如此热心肠么?”太子合了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天底下,苦命的人多了,像寓娘这样的女子多到数不清……”   “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天下人都是您的子民,您不认为要天下河清海晏与,那么便是从无数籍籍无名的小辈人出发么?”   “你说的也有理,孤并不能反驳。”太子原本只当她耍耍小孩子脾气,不过就是斗几句嘴便能消停,哪知承镯这次忍了死理,搬出大道理压得他还非得正视起来了。太子将她按到对面做好,“孤能出手就她,这也确实是一举手的事情,可是身份会变,法理不会变,还会有人添进贱籍之内,他们的情况不一,不能一概而论的就认为他们都应该脱贱籍就是让天下更清明了,并且既然你不因寓娘的身份儿看轻她,那对你来说寓娘脱不脱籍,对你无所影响。你又为何非要助她?”   “以她的身份,若是与她心爱之人成婚,那也永远做不了正妻的位置,无法与爱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这是作为女子——”承镯眼中含着某种太子十分陌生的情绪,太子想要触碰,想要了解,甚至隐隐有些害怕承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作为女子,会痛苦一辈子的事情,会要命的事。”   太子握住承镯双膝上摆着的规规矩矩的一双小手,“说起别人的事儿,怎么倒像是在说你一般。”   听完这话,那小手立马像条滑溜的鱼一般,捉都捉不住。承镯把手背在身后,低头不语良久,“女孩子都是这么自私啊,不是只有我这么想的。”   嘟囔完,承镯在太子一脸惊异之中遁走了。   “害羞个是什么劲儿?”太子笑的十分欢畅,“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能与孤共担‘伉俪’二字了。”   承镯回房不久,金约金内侍便带人扣响了她卧房的门。   金内侍恭恭敬敬的见礼,说明自己来意,原来是太子特命他前去免了寓娘贱籍,并赐了好些东西,祝她与心仪之人早日终成眷属。   承镯兴冲冲的瞄了瞄太子赐的东西。看来看去,也都是些喜庆的,婚宴上用的。甚至还有面花好月团圆的喜帕盖头,承镯没见过新娘子用的盖头,高兴的在自己头上比了比,“金内侍,今晚上就要送去么,能不能带上承镯一起?”   金内侍十分给面子的点点头,承镯差点高兴的跳起来,欢天喜地的跟着走了。   传太子恩旨这种事儿,承镯还是第一次做,这差事太让人有面子了,况且又是喜事,承镯着头恨不得几步就能走到了地方。   晋王在聚香厨里自斟自饮。   无人打扰,乐得自在。这里没人认得他晋王,临水赏月,收拾收拾自己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这日子过得从未有此静谧。   即使晋王此时的路走的并不轻松,此刻却沉心似水,唯盼一人而已。   不多时,那位原本因为自己多事儿,相助她成为良人的女子,大喇喇的在他身边落座。   “寓娘啊,心愿已了,便该同你的情郎双宿□□去了,回来这伤心地方干什么?”晋王吃酒也有些醉了,脸颊上带着不同平常的红晕,他现在突然有一丝羡慕这样活着的与寓娘——我爱他便要费尽心力去到他身边,颇有快意恩仇的意思。   “情郎啊,寓娘的楼员外,他已经接到寓娘脱贱籍的信儿了。”寓娘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小小酒杯,在晋王眼前晃了一晃,“王爷,介不介意分寓娘一杯。”   晋王笑的很是欢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看得出,寓娘你有故事要说,你有故事本王有酒,齐活了。”   “两个。”寓娘伸出两根葱样嫩白细削的手指,“两个故事,晋王得赐小女两杯佳酿。”   晋王毫不吝啬,将酒壶推到她面前,甚至很是贴心的为寓娘满上一杯。   “满上了,请了!”   寓娘举杯先是一个敬谢的动作,随后一干而尽。   “明日起,我寓娘崭新的人生,便要从此开始了。楼员许了寓娘从前一直奢望的身份,从此便能光明正大站在他的旁侧。”   寓娘如此速度,倒让晋王大感意外了,原以为这位整晚都不曾露面的楼员外,应当并非由寓娘想象中那般在乎她的。至少在寓娘跳楼之事发生后,这位楼员外竟然半点动静没有的态度,让晋王一直持不太看好的的意见。   不曾想,寓娘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寓娘苦笑不已,“昨日的寓娘,对于那个位置来说或许是高攀不上,但却心存幻想,没想到这美梦终于成了真,寓娘却又不满足了……”   寓娘狠狠闷了一口酒,“晋王殿下预料果真神准,楼员外他从未想过娶我为妻。妻子这名号,哪怕如今已经是良籍的寓娘,同样高攀不上,他许我一个家伎的身份。得子,抬为妾。今晚,寓娘便由小轿抬入楼宅偏门,不跪天不拜地,不列父母族人,说来倒去,寓娘脱了贱籍,仍旧还是乐民一个。”   故事完了,酒也没了。   寓娘痴傻了一般,大概伤心到了极处,一片痴心错付,便唯有流泪等天明而已。二人不在说话,虽面对面坐着,心中却各有各的心思。晋王心中并不为寓娘感到多少不平,“去他的楼员外,寓娘你未必感受不到快意人生,何必牵挂他一个人,苦了自己。”   “王爷没有深爱过某个人么?”   这话题晋王并不愿与寓娘多加讨论,故而用沉默代替原本马上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当然有!”   “占有欲。”寓娘眼神坚定,颇有气势的语气,“爱他便理所当然的妄图占有。”   晋王撇了撇嘴,对于承镯他是有占有欲的,甚至时时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冲动。   可是冲动过后便是无尽的悔恨,恨自己放弃她放弃的那样早。   承镯与金约从道克勤道知州那里了解到,寓娘在晋王帮助下脱了贱籍一事,二人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让郁闷一晚上的道克勤更是怒火中烧,不敢当着太子殿下的二位亲信抱怨,便给二人指了条明路,要二人回聚香厨接着找便好。   晋王怎么看与寓娘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类角色啊,承镯满肚子的问号。不过待见到在桌上共饮,推杯换盏间聊得颇是开心的晋王二人,承镯哑了哑,觉得很是新奇。   晋王眼尖,承镯刚刚进门时,便用余光扫到了。    ☆、第六十章   承镯跟在金约后面,手里正捧着太子所赐之物。   晋王那头,余光所至视线便一直随着承镯移动。寓娘嘴角微翘,有些玩儿味的意思,“王爷对这位女官的态度,倒是有所不同。”   晋王不愿与之再做纠缠,含了杯中仅存的一口佳酿,接着放了酒杯便要起身。   “王爷就不想知道,女官对你——啊?”寓娘说的含含糊糊,也不将自己话中是何含义挑明。寓娘此刻正微醺,人看起来慵慵懒懒妩媚动人,尤其一臂随意搭在身旁栏杆之上,身子歪歪斜斜,到底是不如良家女子的矜持守礼。   晋王有些嫌恶,自小教育让他虽不会恶意中伤,却也在心中暗道一句,“你又懂些什么。”   “寓娘说过,喜爱便会心生占有欲,晋王对那位女官显见的分明就是喜爱之情。难道不想知道女官是否也会有相同想法?”   “你大概是真不要命了?罗女官那是太子的人。”   “是太子的人,又不是太子的女人,王爷怕什么?”   “本王劝你,还是多考虑自己,其它的你要管,还得看你的命够不够硬呢!”   寓娘大概真是被楼员外刺激的不轻,不依不饶道,“不争一争,你怎么知道,女官选择的不是王爷,你争她便是二选一,你不争她的选择毫无意外只有一个。”   承镯距离晋王已不算太远,隐隐约约听到句,“她的选择毫无意外只有一个。”   承镯倒是未料到,寓娘与晋王已经如此熟识,到了对酌畅谈的地步。晋王最后给了寓娘一个莫要多言的眼神。潇洒的离座走了开来。   金约与承镯行了礼,晋王也不过就是一个点头,仿佛不曾将视线停留在承镯身上一般。   寓娘那头吃不准承镯又出现在这里缘由几何,“女官竟然是来找寓娘的么?”   “殿下原本赐了姑娘良人身份,不想这事儿晋王倒是与殿下想到一般去了,如此殿下特赐姑娘些东西。”金约将东西向前一递,叫寓娘稳稳当当接住了。   火红的盖头,简直要晃花了眼,寓娘盯着那惹眼的红,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了一般。   果然,女子的视线是怎么都逃不开这新嫁娘的穿戴。承镯自己是这样,寓娘也不例外。   “女官与大人,替寓娘向太子多多道谢,寓娘欢喜至极。”寓娘约莫是真的高兴,眼中泛起泪花,细细碎碎的几珠儿打在那盖头上,绒布的面儿不吸水,那泪珠便在其上滚落。   “真为你高兴,寓娘。”承镯上前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由衷的祝贺,“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你也找到你的安身之处了。”   寓娘身后那些弯弯绕绕的伤心之事,此刻并不想说与承镯听,难得有这样一个人真心祝自己幸福,就让自己在这样的幻想之中多撑那么一时半刻也好。   承镯回到住处时,太子房里已经熄了灯,想必劳累一天已经歇息了,承镯不好再去打扰,转到楼上瞥见晋王那边房门敞了个小缝,屋里烛火通明,门上甚至还印着个人影。   想必亦是没有休息。   今日晋王倒是让承镯很是吃了一惊,他与寓娘二人应该也是将将认识的,为何会插手寓娘的事儿呢?并且二人对酌,谈天说地的样子,承镯可是看得真真的。这个晋王还真是叫人看不透彻。承镯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哒哒的踩着楼梯上楼歇着去了。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尽头,晋王才把眼睛从门缝里挪开。   承镯进门正回身栓上门栓呢,忽听身后悠悠传来一句,“这下子开心了?”   承镯对着门低笑了下,猛点了点头,回身笑脸相迎,“殿下不知道寓娘见了有多高兴。尤其是那面红盖头,她见了都红了眼呢。寓娘让我向您道谢,谢殿下成全之恩。”   “这事儿就这么让你高兴?”   “促成一桩好姻缘啊,做好事儿当然开心。”   “寓娘这人,看起来很是精明能干,实际则是感性至上,孤仍旧觉得她这样子定会吃亏。”   “殿下看人准吗?是看面相还是什么的?”承镯凑上前去,大胆捏了捏太子的脸颊。   太子倒是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放肆,被承镯捏着左看右看不撒手。太子笑眯眯的,承镯觉得自己就像是太子养的一只闹人的小宠一样。   “孤看人,准不准的——十之八九吧。准确率还是可以保证的,至于相面,略微有那么两下子,毕竟相面的大场面孤见过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那殿下给承镯瞧瞧,承镯是感性至上还是理性至上,以后是会吃亏还是享福?”   “你?”太子仔细瞅了瞅承镯,“好面相!”   承镯得意,“那是,穆相师为承镯相过的,说承镯那是富贵天生,大好的面相。”   “的确的确。”太子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咂弄着嘴巴,“圆脸阔耳,大鼻孔,长得越是像猪仔就越是有福气。”   承镯正乐呢,被太子这一番打击,气的一把拨开太子的手便咬在他下巴上。   太子“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承镯也没有松口的意思。   等她咬够了瘾,松开太子的下巴气呼呼的抱胸表示不想理人。   太子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两个小坑,苦哈哈的说,“咬了两个小窝窝,孤都没说什么,你又生气。”   承镯被逗得噗嗤一乐,“还小窝窝,干嘛装可怜?”   “你又笑啦?”   她“嘁”了声,“明天伯阳大哥应该便能与我们汇合了吧,我们能启程上路了?”   “嗯,明早收拾一下,再走上十几天便能到了。我们不必着急,沿途还能体察民情,游山玩水一番。跟着孤是不是有肉吃?”   “殿下是承镯的福星。”承镯乐滋滋的点头。   第二日白天,并未等到伯阳到达,太子仍旧按照原计划,让手下人收拾了起来。伯阳不在房内,承镯将自己与太子的东西归置的差不多了,便自觉的上伯阳房间帮忙。   伯阳多年在外行军走动,所带衣物从来就是那么几件,书也大多是些承镯看也看不懂的兵书或者各类武器研究。种种都是承镯不擅长又不感兴趣的东西,她倒还真是不曾升那些好奇之心,去乱翻伯阳的东西。   不过,你不藏好奇之心,却也总有那么些事儿就邪门儿的找上了你。   从兵书里掉出来的一小张纸片,立刻便吸引了承镯全部的注意力。纸片上画了个女孩的半身像,承镯当然是认识的。   承镯正笑着想,这不正是梦里的那个美人么,伯阳大哥的亲妹妹庄姜。   可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种恐慌的窒息之感,吓得承镯将那半身像赶忙藏回原处。   一个已经故去的女子,为何总是出现在自己周围,甚至还能入梦,承镯感觉自己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活生生的人怎么能与死去的人有这种超过了现实的,精神上的交流。   承镯魂不守舍的跑出了伯阳的房间,回房便一个人默默的回想。太子与伯阳或者还有什么没有告诉自己的事儿,承镯可是记得太子曾经说过,九九消寒图全部做完之后,便会将事情真相全部告诉自己。   那么这句话,可不可以理解成,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太子还在瞒着自己?   上路后,承镯一反常态的没有与太子过多交流,心里憋闷着,总觉得心里有只小爪子在挠一般,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承镯不是没有自己去寻找过的,只是每次都会被太子巧妙兜开,心甘情愿的被太子牵着鼻子走。正忧愁着,承镯又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在乎太子了,简直有点患得患失。东想西想的,直到被太子用扇柄轻轻敲了一下她正在苦想的小脑袋。   “每天开心一下,不开心一下,孤都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每天怎么能换无数张脸呢?”   “没有换脸。”承镯托着腮帮子含含糊糊的说,“在想很重要的事儿。”   “说来听听。”太子随着行进的马车悠闲的晃荡,一副自得的样子。   “承镯与庄姜,是不是有某种联系,血缘上的?额……这话似乎不该问殿下。”承镯挠了挠脑袋。   太子收起开玩笑的表情,“伯阳一到,我们汇合之后 ,先去趟临南惠通。”   承镯瞪了瞪眼睛,“去那里,承镯与庄姜真的有那种说不清楚的联系了,是不是?”   “有些事儿,孤没法给你解释,我们等一等,等一等伯阳,等一等那个时机,给你满意的答案好不好?”太子捧起承镯满是担心表情的小脸,在她脸侧吻了吻,“不管怎么样,别抛下孤一个人,孤比你更怕失去,更怕孤单。”   承镯不懂太子言语之中传达的讯息,心也不安定的狂跳半晌,只好依偎进太子怀里,仿佛找到支撑一般,才能获得少许的安心。    ☆、第六十一章   伯阳傍晚才将将追上大部队。   看起来与回京之前分明是不同了,承镯不知那不同到底是在哪里。似乎有万语千言要同自己倾诉一般。   “庄大哥?”承镯含笑唤他。   伯阳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的不停看着她。太子似乎也意识到伯阳情绪极其不对。快步走到承镯身旁,将伯阳隔了开来。   “赶了那么久的路,先歇歇,歇歇再聊。”太子使力推了伯阳几下。   晚饭后太子便与伯阳进屋商量什么去了。承镯与晋王均是被隔在门外,承镯心事重重,在堂前徘徊良久。   或许该是太子给自己一个完整交代的时候了。承镯那种不安的感觉愈演愈烈,简直片刻不得安宁。   她在堂前阶梯上抱臂坐着胡思乱想,晋王便倚在不远处的门柱旁,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渐渐出神。   屋里太子听完伯阳一席话,正抱着自己的脑袋沉思。   伯阳嗓音低沉,屋里不曾点灯,黑暗之中二人的谈话你来我往,不必看对方是何表情,也能轻易猜测出对方脸上是何颜色,“殿下也知道,如今走到这一步,解决掉伯阳是迟早的事,大都督府已经大换血了,伯阳在这个位置上被架空,其实也是我们一早就料到的,如今不过是提前那么些日子……”   “你倒是说的轻巧,庄伯阳。孤问你一句,你舍得承镯吗?舍得好容易与她培养出的一点点感情吗?”   “不舍得。”伯阳笑了笑,“当然不舍得啊……”   “那留下来,孤这里也需要你。”   “不可。”伯阳极其坚定,“大事要紧,来日方长,未必没有再见之时。至于承镯,我打算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她。”   “现在?”太子拔高了声音,“先前说好的要慢慢铺垫,好让承镯能一点点接受,如此前面做的似乎还不够,一下子她能接受的了么?”   “没时间了,这是伯阳最大的心愿了。”伯阳冲太子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承镯今后,便交给你了,殿下人品伯阳信得过。”   “你这个疯子。”太子有些无奈道,“说的时候和缓些,别吓着她。”   “终于——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队伍进入临南地界,又走了将近一天的路程,才算到了惠通县。承镯手中捧着那本《惠通县志》,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太子将县志交到她手上时,承镯正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发呆。   越往南走,风景便越是怡人,好山好水化人心,承镯竟然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那时承镯面对县志列女传中,自尽而亡的庄姜并没有多么深切的感受。没有了刚开始挖空心思,定要将这本书拿到手的决心,如今轻易的得到,反倒带着一种打发时间的态度来品读了。   “承镯啊。”   太子突然打破宁静,用一种从未用过的慎重语气,做了下面他即将揭晓的这件事的开头。   承镯头也没抬,微笑着道了句,“殿下可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   “是吗?”太子不过是因为紧张,心里准备许久的话,此时不知该怎样开口罢了,“你知道么,你跟庄姜——真的很相像……”   承镯整个身体都僵直了,回头盯着太子失神半晌,简直忍不住要痛哭出声的样子。   “什么,什么意思……”   庄姜的坟茔修葺的工工整整,六年过去,这里应该是时常有人前来洒扫的。   承镯没有带别的东西来,只她自己。   梦中无数次的相见,终于在现实中迎来第一次会晤。   愈靠近,脚步与心情愈加沉重。终于来到那面墓碑前,碑上墓志铭雕刻的分外深入,不需仔细辨认,那一撇一捺具都鲜活的跃进心中。   手里还捧着惠通县志,庄姜的故事其实惠通县早已无人不知,并将其故事记载在列女传记之中,久为人传颂。   这样的结果承镯仍旧无法去接受,竟然是自杀吗?   一个闺阁女子,矫揉造作,竟然舍得下在自己身上扎三十多刀,最终失血过多而死吗?   “怎么不等我,一个人就来了。”   承镯有些失神,庄伯阳原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没有让自己察觉。   “六年了,有六年时间不曾踏足这里。六年前,是我亲自为如荑大殓的,她那时候青白的让人害怕。受了多少折磨才能最后惨烈成那个样子,我想都不敢想。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一度只是战况的陈情,我以为这些与女子是无甚关联的。女子们拾得起绣花针,穿针引线做嫁衣足矣。”   庄伯阳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这场叙述后来一度中断,他甚至有些哽咽。   “从前有花木兰与穆桂英,佘太君与梁红玉,那是万万人才出的几位奇女子,我并不以为然,直至如荑过世。我才明白,原来家国天下,哪个人都不会在战争中独善其身,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我的失职让惠通众百姓,不论稚儿老翁或是闺阁女儿不得不拿起武器自卫,连同那一刀一刀,三十六笔印记封在我记忆里,拔都拔不出来……”   这些话并不动听,承镯却也被感染的需要不断调整呼吸,来让自己不会突然掉下泪来。   “你知道为什么如荑没有一刀结束自己,反而扎了三十六刀,非要忍受那非人的折磨吗?”   之前那么多铺垫不想落下眼泪,突然间就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回答的声音抖之又抖。   “为……为什么呢?”   “我与太子曾经对被俘而自戕的鞑靼人有过一番争论,太子仁政崇尚以德服人,鞑靼人凶残我则以暴制暴,俘虏中自杀者半数之多。那次争论最后也是不欢而散,也就是那一次,如荑也劝过我,她当时的神情仍旧历历在目。”   如荑那样慧黠的女子,让每个认识她的人在追忆往昔时具都是哀伤而幸福的。而她就在眼前的这抷黄土之中,一簇旋风刮起小小的三两圈黄沙。追忆是美好的,枯骨却孤单而寂寞。   庄伯阳把这故事说的详细而冗长,她与他都极有耐心,他已经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她劝我的劝辞那是我也是毫不在意的,她过世后我才重新审视这句话,‘自戕者不入轮回’。”   承镯猛地一回头,这句话太过熟悉了,简直要被夏侯瞻念出茧子来。   “七个字,一个一个碾碎了粘在我脑子里,我也不会认真去理解,她却那么坚信。不入轮回要如何投胎重生呢,我简直是在造孽是吧?后来道白师傅告诉她,生前饱受折磨的人,自杀有□□回。如荑她,其实是太想活下来了。”   庄伯阳已经是泣不成声。   “承镯,叫我一声哥哥吧,我等这一声,等了六年了……”   承镯笑着哭了,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字千斤之重,“哥,哥啊……” 作者有话要说:  《魂蝶乱》到今天就算告一段落,很多很多的故事还没来得及一一交代,之后会有后续的《魂蝶乱》下部《梦孤鸾》,有喜欢的朋友们,记得到时候来与我一同分享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